1992年4月16日，香港。一名38歲男子剛走出電梯，就頭中9槍，直接爆掉。

此人是富藝電影製作公司老版，叫蔡子明。今天人們提到他的時候，多是另一個身份，李連杰經紀人。

李連杰與蔡子明

蔡子明的死，被猜測與李連杰有關。

那時的李連杰剛到香港發展，沒少受氣。嘉禾電影公司夥同當時的經紀人羅大衛一起欺負他，不按合同拍電影，不按合同付片酬。

比如合同12月30號到期，[黃飛鴻之二：男兒當自強]就非得12月31號開機，逼你續約，就是不給錢。

高層說有能力玩死他這個「大陸仔」。

最後是蔡子明擺平的。被槍殺的前一天，他還在跟李連杰聊劇本，電影叫[新龍門客棧]。就是後來梁家輝、張曼玉主演的那部。

20年後，《楊瀾訪談錄》，被問到蔡子明的死時，李連杰說道：「其實那幾年江湖上死了不少人。」

那時的香港電影界確實不太平，成龍吃飯被五六十人圍住，劉德華的經紀人被人拿槍指著，王晶在拍[鹿鼎記]時擔心有人衝進片場殺了周星馳，李連杰在拍[中南海保鏢]（1994年上映）時，香港政府直接給他派了9個保鏢。

李連杰在這樣的江湖中行走，如履薄冰。他一步步從北京到香港再到好萊塢，從黃飛鴻到陳真再到霍元甲，終於成了一代功夫皇帝。

01

北京什剎海體校的造星能力不亞於北京電影學院。

甄子丹、吳京、吳彥祖都先後在這裡習過武，論起輩分，李連杰應是甄子丹、吳京的師兄，吳彥祖的師伯。李連杰、甄子丹、吳京三人師出同門，有同一個師父，叫吳彬。

從左至右：吳彬，李連杰，甄子丹，1980年左右

從左至右：吳京，吳彬，吳彥祖

關於李連杰、甄子丹、吳京三人的傳聞有很多，最常見的是都和甄子丹不合。實際上吳京比二人小11歲，那時根本沒見過甄子丹；李連杰在拍[少林寺]間隙回什剎海體校倒是見過甄子丹，但二人交往不深。

真正的會面和較量是在[黃飛鴻之二：男兒當自強]片場，切磋武藝，都是後話。

甄子丹說，當時導演找全香港最能打的，就去洛杉磯把他找了回來。這是他與李連杰第二次會面，二人很年輕，在打戲中暗暗較勁，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好笑

話說1971年，吳彬的武術隊伍還沒招滿人，就在方圓五公里內的小學物色了個遍。經過跳遠、跑步、體操等測試挑出來120人，讓這些孩子去參加暑期集訓，每周4次課，學壓腿、劈叉、初級拳。最終又經過一輪淘汰，只剩4人。

其中就包括8歲的李連杰。

「李連杰至少是從1000個人里選出來的」，教練吳彬的此話不假。就算沒有拍電影，武術運動員李連杰也是功夫皇帝。11歲時拿下全國武術大會少年組冠軍，12歲時拿下武術表演賽成年組冠軍。到了16歲，已經連拿五屆全國武術比賽冠軍。

12歲的李連杰在第三屆全運會

最牛的還是1979年第四屆全運會，帶傷的李連杰拿下五枚金牌。

很多年後，王晶在自傳《少年王晶闖江湖》中寫到：跟那麼多功夫巨星合作過，我對李連杰的感覺是「甫士（姿勢）之王」。對打之前的起手式及接觸後雙方分開的防禦姿勢，我敢說李連杰認了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靚到絕，好看到爆。

香港第一武指袁和平說也說過：「我合作過那麼多動作演員，我覺得李連杰是真的一流。因為他懂得東西實在太多了，你講什麼他都懂。他就像一本功夫字典一樣，是個難得的人才。」

太牛了，真的。

按李連杰的話說，小時候領導先讓他「代表西城區」然後又「代表北京市的八百萬人民」沒多久就成了「你代表全國十億人的精神面貌」，這話一點不假。他9歲便受到過周總理的接見，11歲就到美國白宮為尼克松總統表演。

李連杰在白宮

不過對那時的李連杰來說，最重要的是，因為多次拿到冠軍，他才16歲工資就已升到了最高的教授級別，88元。

1963年4月26日出生的李連杰，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父親在他兩歲那年病逝，母親獨自拉扯四個孩子。所以李連杰從小的願望就是，替母親分擔，讓母親放心，令母親驕傲。

《魯豫有約》2013年

拍[少林寺]的時候，片酬還不如他的工資高，1元/天。拍了兩年，一共掙了700多塊錢。

02

說起[少林寺]這部電影，其實還有日本人的事兒。

當時中原電影製片公司公布要拍[少林寺]，引起了「日本拳法聯盟」的注意，對方財力雄厚，要買下在日本發行的版權。但片子拍了三分之一給他們看時，卻遭到了嫌棄：太爛了，不要了。

於是電影公司聽取日方的建議，把原來的劇組解散，找來了導演張鑫炎，張鑫炎又找來了李連杰在內的全國武術精英，重新編劇，從頭拍起。

這才有了這部劇本工整，動作極專業漂亮的轟動之作。

[少林寺]據計春華說沒有武術設計，導演讓演員自己設計，因為都是專業的，片中很多動作戲的長鏡頭

1982年1月21日，[少林寺]在香港上映，票房達到1616萬港幣，排在年度票房版第三名，打破了功夫片票房記錄；2月1日，[少林寺]在內地上映，1毛錢的票價，票房達到1.6億人民幣。

大概相當於今天的100+億。

據說農村可以用磚換票，村民把廁所牆都給扒了。

在日本，[少林寺]直接以36億日元的成績破了華語片票房記錄。這個記錄，一直到20年後，才被李連杰主演的另一部電影[英雄]打破。

[英雄]2002，一部被嚴重低估的作品

[英雄]是內地和香港的合拍片，在2002年上映後一舉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柏林電影節金熊獎、香港金像獎的14項大獎。拍這部電影時，李連杰已經遠赴好萊塢闖蕩了四年了。

距離他上一次演合拍片，也已經過去了16年。

蔡子明死後，孤立無援的李連杰曾感慨道：「我到了這個地方，常受威逼，娛樂圈真是一個是非之地，我寧願什麼都不要，重返內地，也許只有那裡才有我真正的家。」

這種感慨，應當從1986年上映的那部合拍片[南北少林]說起。

03

內地藝人在港台遭歧視不是新鮮事兒。

王菲、劉嘉玲80年代末剛到香港時無一不被嘲笑為「大陸妹」；90年代末《還珠格格》中周傑等內地演員被中國台灣藝人明裡暗裡嘲諷、欺負；21世紀初章子怡憑藉[卧虎藏龍]大放異彩，在港台也沒少遭白眼。

80年代，內地演員在合拍片里的待遇是最差的。

[少林寺]大熱後，製片公司趁熱打鐵又出了兩部續集，分別是[少林小子]和[南北少林]，合稱「少林寺三部曲」。[少林寺]和[少林小子]雖然也有香港銀都製片公司參與，但主要工作人員都是內地人，大家待遇都一樣。

到了[南北少林]就不是了。

製片廠聘請了一位叫劉家良的香港導演，劇組還來了很多香港特技演員來協助拍攝。這下子差距就出來了：港台工作人員比較高的工資是15萬/月，港台群演，包括演死屍的那種，工資是50元/天，而主演李連杰呢？

一天3塊錢。

當年23歲的李連杰，嫉惡如仇，竟然還大老遠跑去找製片方控訴不公。如今回憶起當初仍然憤憤不平，自述如下：

當我知道那些香港人對我們的看法，以及認為我們的工作是毫無價值的時候，我開始在想：「只因為我是大陸人，我就必需被如此對待嗎？！」不要弄錯了，這不是全都為了錢，我們也有尊嚴，我們的薪水應該還要再更多一點，就連兩邊的工作人員吃的食物也不同，我們吃的是很樸素午餐，而為了迎合香港工作人員的要求，他們吃的是廣東菜，在他們眼裡我們的午餐就像「豬食」！

後來李連杰到香港發展，成為了首屈一指的功夫巨星，而劉家良被劉德華稱為「一代宗師」，不輸袁和平，但二人再無合作。這是後話。

[南北少林]之後，李連杰自導自演了一部叫[中華英雄]的電影，票房慘敗。1988年，李連杰攜妻子黃秋燕遠赴美國，追尋李小龍的足跡，在當地開辦武術培訓。

▼

到洛杉磯不久，香港導演羅維就找上了李連杰。羅維是大導演，李小龍的[唐山大兄]、[精武門]，成龍的[拳精]、[笑拳怪招]都是他指導的。

此次找上李連杰，是邀請他出演嘉禾電影的新片[龍行天涯]。

這是一部從質量、口碑到票房都很平庸的動作片，但卻意義非凡。

主要是因為三個人。

一是位未來巨星，周星馳。這是功夫皇帝和喜劇之王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

[龍在天涯]中青澀的傑仔和星爺

二是李連杰命中的一位小人。此人日後成為了他的經紀人，卻聯合電影公司一起欺負他，名叫羅大衛，正是羅維的公子。

羅大衛讓李連杰簽了嘉禾電影公司，而羅大衛的母親劉亮華是嘉禾的大股東。在嘉禾和李連杰的分歧中，羅大衛總站在嘉禾這一邊，還利用李連杰從公司支錢還自己的賭債。

因為羅大衛，才有了蔡子明。

三是利智。

關於李連杰、利智、黃秋燕的這段三角戀坊間有很多傳聞。有說李連杰娶黃秋燕是為了「沖喜」的，有罵李連杰渣男的，有說李連杰與黃秋燕離婚後凈身出戶的。我們所能看到的，是李連杰赴了與利智的十年之約，在1999年步入婚姻殿堂；為了兌現許下的諾言，推掉李安的[卧虎藏龍]，陪利智生兒育女。

「在遇到利智後，我才發覺對她的愛，是可以讓我付出一切名利、地位，甚至生命，有一種豁出去的感覺，但對於前一段感情，我還是沒有那種感覺，那時還不明白到底什麼是愛。」

李連杰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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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連杰在洛杉磯拍了兩部港片，一是[龍在天涯]，還有部徐克指導的電影，叫[龍行天下]。但最後這部1989年拍攝的影片，放到了1992年才上映。

為什麼？

因為剛拍完[龍行天下]，徐克就找李連杰演[黃飛鴻]了。早在1983年，徐克就有了拍[黃飛鴻]的想法，一直苦於沒有合適演員。

1985年，徐克就見過22歲的李連杰，兩人相談甚歡。但那時候李連杰還屬於國家武術隊，沒有自由身，無法獨立接片，面對上百萬片酬的誘惑，也只得領一天一元的工資。從[少林寺]到[中華英雄]，都是被單位「借到」香港銀都公司拍的。

李連杰退役赴美後，與徐克合作了[龍行天下]。這讓徐克發現，李連杰正是黃飛鴻一角的合適人選。

1991年上映的[黃飛鴻]，票房接近3000萬港幣，是[龍在天涯]的五倍，[少林寺]的兩倍，[龍行天下]直接蹭熱度改名為[黃飛鴻92』之龍行天下]。

[黃飛鴻]的成功為徐克的新武俠電影奠定了基礎，也使得李連杰終於在香港站住了腳，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武打明星。

有多火？

這麼一說你就明白了。青霞喝酒、張敏回頭、祖賢穿衣、朱茵眨眼，這古裝四美中有兩美都出自李連杰主演的電影，兩部電影間隔不到一年。這就是1992年上映的[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和1993年上映的[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

[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這電影被王晶評為：勁到飛起！

[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趙敏一回頭，讓我們等了26年

然而就在[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拜]和[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不到兩年的間隔中，李連杰的事業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成也嘉禾，敗也嘉禾。

在解約糾紛、罷演、蔡子明介入又遭遇槍殺後，李連杰脫離了嘉禾，於1992年創立了正東影業。

正東，是李連杰的原名。正東影業一共製作了五部電影，[方世玉]、[方世玉續集]、[太極張三丰]、[中南海保鏢]、[精武英雄]。如果你看這五部電影的片頭，會發現有一個共同的監製「李陽中」，這是金庸先生給李連杰起的字。

李連杰創立正東影業面對巨大壓力，按他的話說，很多人希望他即刻死掉。也有些唱衰他的人，覺得他走不出黃飛鴻的光環。誰知正東影業出品的第一部電影[方世玉]（3070萬），票房就超過了「黃飛鴻」系列中最賣座的[黃飛鴻之二：男兒當自強]（3030萬）。

他的片酬到了1600萬港幣，超過了周星馳，僅次于成龍。

[方世玉]1993年，豆瓣7.8

正東出品的這五部電影都不俗。[中南海保鏢]是李連杰對現代動作片的摸索，裡面有他最帥的扮相。

[中南海保鏢]1994，豆瓣7.5

1994年上映的[精武英雄]，則是教科書級別的動作片。片尾陳真與日本軍官的決鬥征服了所有中外功夫迷，25年前的打戲，在YouTube播放量達到了5344萬。

後來的[霍元甲]雖不是正東出品，卻是正東的老班底。

話說回來，1993年上映的[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是怎麼回事的？

這部電影是李連杰和向華強簽的，屬於永盛電影公司。在正東出品的最後一部電影[精武門]後，李連杰的[給爸爸的信]、[冒險王]、[黑俠]、[黃飛鴻之西域雄獅]、[殺手之王]都是永盛出品的片子。

向華強與李連杰的關係，也是非同尋常。坊間有很多傳聞，什麼向華強是李連杰的靠山啦，什麼李連杰為還人情拍了[封神傳奇]啦。

真假難辨，反正李連杰是向華強兒子向佐的乾爹兼師父是真，帶他演[霍元甲]是真，[封神傳奇]是向華強的片子是真，裡面有向佐也是真。

李連杰和向佐一起拍攝廣告

二人的關係是真好。

2004年印尼海嘯時，向華強和李連杰兩家正在一起度假呢。

04

90年代末李連杰赴美闖蕩，先後拍了[致命武器4]、[敢死隊]系列等電影，在好萊塢贏得了一席之地。

再回國，已不是香港電影的天下。

李連杰再也沒拍過純港片，他也再不只是電影人。2008年，李連杰憑藉[投名狀]拿下了人生中第一個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這是28年來他第一次發表獲獎感言。他感謝了武術老師吳彬，感謝了第一個導演張鑫炎，然後說——

我現在拍一部電影，沒有膠片，就是我的生命。有很多的導演，很多的演員，地球就是我的外景地，六十七億人就是一家人。這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壹基金。

李連杰在《康熙來了》中提到過，出於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反擊，他從小喜歡思考。再加上佛教的影響，一直對人生、生命有著清晰的認知。2004年遭遇的印尼海嘯，徹底激發了他的反思。

比如他覺得[霍元甲]已經完成了自己對武術動作與意義上的探索，可以放下武術擔子，把重心轉移到公益上去了。2007年他與馬雲的相識，也是源於公益。馬雲替李連杰的壹基金出謀劃策，還免費提供支付寶服務；李連杰則助力馬雲，想把太極發揚光大。

李連杰和馬雲是很好的朋友，二人想把中國武術發揚光大

再拍戲，只看興趣和人情。

拍[海洋天堂]只拿1元片酬，完全是出於公益考慮；接拍[花木蘭]就是因為女兒的一句話「有一家迪士尼這樣的公司，去拍中國的東西，你為什麼不拍？」把他問蒙了。

金錢、名利，已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這當然有超脫的一面，但也導致了他拍了好多爛片兒。

[不二神探]就是為了還人情。[不二神探]的導演是王子鳴，他的母親是香港金牌監製崔寶珠，崔寶珠在90年代擔任過[太極張三丰]、[方世玉]的監製。

李連杰曾說過：「有幾年寶珠姐沒錢拿還跟著我，我要報恩。」

所以猜測[封神傳奇]也是為了還人情是有道理的。

李連杰面對的非議不只是爛片兒。

國籍、壹基金都曾使他站在輿論中央，相貌走樣、疾病纏身也使他的光輝不再。今天他56歲了，已近花甲之年，但人生的得失他早就看清楚了。

2013年，《魯豫有約》，他引用了一首唐詩：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少年志在必得而闖蕩江湖，中年參透無常而胸懷天下。

真像徐克說的，骨子裡是個古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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