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臉譜 | 熊游坤：人和事，被反覆摺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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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游坤，警察詩人、劇作家，四川公安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外散文詩學會副秘書長。著有11集電視連續劇《永遠的女人》，該劇由中央電視台出品，全國20餘家電視台播出。作品散見於《人民日報》《詩刊》《星星》《綠風》《詩潮》《詩林》《詩歌月刊》《詩選刊》《飛天》《芒種》等國內外刊物。
老 杏
誰背著行囊，從此走過
再也沒有回來
村口那棵老杏，亘古如新
給人間打著考勤
這裡，淌過逃荒的、討飯的
多少人在這裡
聚著聚著就散了
多少聲音，說著說著
就聽不見了
山水循環，一些人和事，被反覆摺疊
而你，像一枚耄耋之年的孤客
站在村口，遠眺天空飛過的流雲
習慣逆風站立，默數
一個個從村莊抬出去的人
這些在你身旁散開的亡魂
都是你的親人
山路彎彎，鐵甲洶湧
墳群集體遁逃
數完這人間的最後一天
漫天黃土，盜走你百年積下的風霜
滿身的劫數里，隱藏著
殉道者一把老骨
老 井
提著陶罐裝水的人
走進荒野作了亘古之美
擔著木桶彎腰舀水的人
反覆用袖口擦拭滿身的水銹
粼粼的井水裡
鰥寡老人的影子
井底，咕咚咕咚的井水
不斷被人複製和模仿
走進一座座嶄新的城堡
澆養大棚溫室的花蕾
開的花，一朵比一朵驚艷
白雲深處
放牛翁的頭髮比白雲還白
陽光下，與一群羊拉家常
天黑將老井水背回家
喂人，也喂牲畜
養的心一顆比一顆清亮
遠去的童謠，點不亮老屋的燈盞
和青花瓷里的幾聲浮萍
嫁到山外的井水
走累了，會站起來
用母語，喊一聲濃濃的鄉愁
老 山
故鄉，曾有兩座豐腴的大山
東山和西山，充盈的乳汁
餵養山民豐衣足食
滿山跑兔驃肥體壯
後來，東山成了煤廠
西山，做了採石場
煤廠的人眼裡盛滿黑夜
採石場，滿山布滿都是傷
掠食者將硝煙灌進東山的腸胃
在山脈的心臟里
砸下一個個疼痛的凹坑
剜走一顆顆肝臟
西山堅硬的脊樑，被鋼牙咬斷
踩入望不到盡頭的高速路
風雨吞不下的石頭
被人類的慾望，一口吞下
老 村
村莊蹲在山坳
習慣和大黃狗喊話
翠鳥飛過
銜起一縷斜斜的炊煙
月光站在高處
反覆塗抹人間的顏色
放牧晚霞的老人
總是與身邊的老槐樹對飲
吐出的日子，歪歪倒倒
寂寞被沸騰的人聲割開
在山坡上扇形逃逸
翻過山，塵世之外
他們是另一個塵世
斑鳩喜歡在竹林，反覆唱懷舊的歌
黃昏弄丟的羊羔藏進雲的縫隙
被放逐的每一爿月光
籠罩著一條藥水煮過的河流
跌落山後的太陽，在曠野
種下獸骨的荒涼
青鳥，結群穿過密林
走向遺忘
生鏽的鐵鎖
鎖住大山的門
也鎖著老去的村莊
佝僂的老人，修剪著山頭上的陽光和風
老 路
那些似牛非馬的牲畜
吞進地溝油後，集體變節
不啃食路邊的青草
在被拓寬的老路上叫囂
將生長的谷禾擠進斷溝
竄進百畝森林
驚走三千雲雀
院子里走出三寸金蓮
看不清閃過的黑影是野兔還是家狗
百歲老爹遮手，打望遠遁的獸影
一一這些怪獸不食莊稼
就嗜羊血
放風箏的少年被蒙住眼
山路邊躺著羊羔，也躺著鐵獸
越涌越多的眼睛聚攏
圍住鐵獸，圍住趕獸的人
矮下去的村莊，路脈被挖斷
夕陽掉下去
老路，咳出一口殷紅的血
犯 獵
對於荒蕪的故園
我是一個不可寬恕的罪人
我痛恨，一個花甲
都浪費在了虛度的悲傷里
懺悔向稻田扔過廢電池
一塊土地再也沒長出糧食
也曾錯認有毒的蘑菇為松茸
害得我和弟弟深夜急診
讓外婆慟哭得捶胸頓足
都市的目光，在鋼筋混凝土上溢出慾望
我被裝進鍍金的籠子
路邊的野草想笑就笑
我只要一彎腰，就會枯萎
一百平米的宮殿，我就是王
飽食終日，大腹便便
卻不滿歲月日漸的黯淡
街道兩旁亮起的燈盞
讓我心懷猜忌
會不會是另一種廢電池
或是有毒的蘑菇
聊 詩
與張新泉老師聊詩時，我很小
他像爺，像叔
像一首沉靜而滄桑的詩
重要的是那頭耀眼的白髮
白的徹底，白的很藝術
掏出一本詩集讓他看
看詩時，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他手裡的那把刀
砍行雲、砍流水、也砍詩
但從不砍人
三分地
老屋前的三分自留地
帶花的黃瓜，根根青嫩
隨手掐下一根
學著父親用衣袖拭去毛刺兒
咔唦，咔唦，清香的味道
在樓頂，粘貼了同樣的瓜架
一個異鄉人
試圖用相似的土壤，瓜蔬
搬運一個消失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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