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女士的黃昏戀

六十一歲的大原女士戀愛了，愛得非常甜蜜，甜蜜得只有用隔壁家柿樹上熟透了的柿子來比喻了。

我與大原可謂親交，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我知道她晚婚、三十開外生子，不料兒子剛入小學，她丈夫竟暴病而亡。大原在一個小公司做財務工作，節儉地把持著一個母子家庭。這期間，她偶爾向我抱怨她青春期兒子的種種「惡行」時，我便會開玩笑道：「你可以去找老伴了，別纏著你兒子了。」她便輕輕一笑說：「哪裡去找呀？我們公司里除了有老婆的禿頂老闆外，都是女人呀。」

「你真想找嗎？有婚姻介紹所呀。要不我陪你去！」

大原望著睛空，含笑的眼裡閃煉著光芒，讓我看到了一個血肉之軀中隱藏著的生命活力；隨之，她便搖搖頭說是攜兒嫁人……難呵。我知道她更顧及的是她未成年的兒子。

去年春天，兒子大學畢業、去了外地就職，大原便開始了獨身生活。一個初夏風爽的晚上，大原邀我去她家喝杯茶。她羞答答地說她有了結婚對象，我問她對象是怎麼樣的人，她說你認識的，他馬上就來。

幾分鐘後敲門進屋的竟是她的鄰居福澤先生。

福澤先生剛滿七十歲，獨居一幢兩層樓房，家境富裕，有子女三人都已成家在外。

福澤先生對於這次的婚婟有點奮不顧身，說到他的兒女們反對他們的婚事時，便用手指敲桌道：「根本不用同他們商量，我們去區役所領證就行了。」

大原說這不行，又對我說：「我不想被他兒女怨恨。他們不同意無非也就是為了以後的遺產問題。我承認，我過了許多年的節儉生活，希望同福澤結合過上幾年富裕生活……」

「你陪我去地中海船游……我年輕時學過交誼舞，在船上我露一手給你看，」福澤先生的心像一隻老鳥在天空飛翔。

「嗯，嗯。」

「我呢，」福澤先生說，「我常走過她家的門前，被她燒的紅燒肉的香味給攝取了魂！你覺得好笑？你想想，每天去便利店買便當吃是什麼滋味？在我眼前，有女人系著圍裙為我做萊，那怕是一碗豆腐味噌汁！豆腐切成小方塊、蔥花切得細細的，冒著白色的熱氣……」

淚花在福澤先生的眼角閃爍。這對老人誰也沒提到愛情之詞，但坦率地敘述著各自對此婚姻所抱有的期望卻是那麼實際而真誠。

大原陷入了苦惱中，她委屈地說「這並不是我們的錯對不對？但你與兒女們對立卻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婚的事，現在我不能答應你。」

這以後，福澤先生為他能喝上那碗幸福的豆腐味噌汁向大原展開了柔情攻勢。這街上的人看到了他為買萊回來的大原打傘拎包，附近帽子店的老闆娘又說福澤先生買了一頂質地上好的女帽；在大原生日的那一天他穿了西裝、系了領帶，早早地去花店捧了一束花直奔大原家去。這天晚上我接到了大原的電話，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說：「今晚他為我在中國料理店聘珍樓訂了席位，席上有魚翅和鮑魚，真好吃。有人送花的生日，呵，我就像在夢中。」

看來聘珍樓的魚翅、鮑魚和鮮花給大原增添了力量，她跟上福澤的步伐，向福澤的兒女們展開了攻勢。他們雙雙去公民館練習交誼舞、又同去料理教室學習做菜。紅葉的富士山腳下留下了他們的笑聲，九州的溫泉旅館中洋溢著他們的浪漫情調——所有這些福澤先生把它們拍了照傳到了自己的臉書上去，並寫下了自己的感想。

想必福澤先生的臉書是寫給他的兒女們看的，其情之切，其心之苦，令我感嘆：身為老父，結婚其意雖然堅不可摧、卻還是期盼著能得到兒女們的贊同，讓新生活有個圓滿的開始。

據說福澤和大原從九州回東京時，福澤的兒女們去車站迎接了他們，合家開了個圓桌會議商討父親的婚事。大原表示如果福澤先去天國，她將按照繼承法分得金融資產的一半，然而房產在她過世後歸還福澤的兒女們。

新婚的福澤夫婦在聖誕節前日開始了他們的地中海之行。福澤的臉書就像流浪漢的外套巳多日沒更換了，大原卻給我的電子郵信里發了許多照片，記下了他們旅途中的所見所聞。

我想他們在盡情地享受著幸福，但他們又何嘗不知在他們選擇攜手相助共度晚年時，也同時承擔著日本人常說的「老老看護」的風險與責任呢？福澤夫婦是可敬佩的。

（本文編輯朱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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