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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全集》讀書要眼到、口到、心到、手到、腦到

《魯迅全集》讀書要眼到、口到、心到、手到、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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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全集》最早的版本,由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輯,所收只是魯迅的著作、譯文和部分輯錄的古籍,共二十卷,於一九三八年印行;新中國成立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編輯的版本,只收作者自己撰寫的著作,包括創作、評論、文學史專著以及部分書信,並加了必要的注釋,共十卷,於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八年間印行。1973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20卷的《魯迅全集》。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16卷的《魯迅全集》,目前一般教科書所選用的魯迅的文章均出自這個版本。200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18卷的《魯迅全集》新版本



句子摘錄

一、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比我大哥小得遠,居然是一夥;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教給了他兒子;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的看著我。

二、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彷彿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三、中國究竟是文明最古的地方,也是素重人道的國度,對於人,是一向非常重視的。至於偶有凌辱誅戮,那是因為這些東西並不是人的緣故。皇帝所誅者,「逆」也,官軍所剿者,「匪」也,劊子手所殺者,「犯」也。

四、在我生存時,曾經玩笑地設想:假使一個人的死亡,只是運動神經的廢滅,而知覺還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誰知道我的預想竟的中了,我自己就在證實這預想。

五、許多人隨便的鬨笑,是一枝白粉筆,它能夠將粉塗在對手的鼻子上,使他的話好像小丑的打諢。

六、我打一個呵欠,點起一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七、每一新制度,新學術,新名詞,傳入中國,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烏黑一團,化為濟私助焰之具,科學,亦不過其一而已。

八、天才並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所以我想,在要求天才的產生之前,應該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譬如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九、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來,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十、「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一個渾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兩把刀,刺得老栓縮小了一半。那人一隻大手,向他攤著;一隻手卻撮著一個鮮紅的饅頭,那紅的還是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十一、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現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我從此要在新的開闊的天空中翱翔,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

十二、偉大的成績和辛勤勞動是成正比例的,有一分勞動就有一分收穫,日積月累,從少到多,奇蹟就可以創造出來

十三、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十四、選材要嚴,一掘要深,不可將一點瑣屑的沒有意思的事故,灌填成一篇,以創作豐富自樂

十五、我們目前當務之急,一是發展,二是要溫飽,三是要發展。苟有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 《 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秘制丹膏,全都踏倒它。

十六、暴露者只在有為的人們中有益,在無聊的人們中便要滅亡。自救之道,只在雖知一切隱秘,卻不動聲色,幫同欺人,欺那自甘受欺的無聊的人們,任它無聊的戲法一套一套的,終於反反覆復的變下去。周圍是總有這些人會看的。

十七、現在是有人以為我想做什麼狗首領了,真可憐,偵察了百來回,竟還不明白。我就從不曾插了魯迅的旗去訪過一次人;「魯迅即周樹人」,是別人查出來的。

十八、他太認真;雖然似乎沉靜,然而他激烈。認真會是人的致命傷的么?至少,在那時以至現在,可以是的。一認真,便容易趨於激烈,發揚則送掉自己的命,沉靜著,又嚙碎了自己的心。

十九、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一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並且我的話也無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則,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民眾的懲罰之心,並不下於學者和軍閥。

二十、要論中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樑。自信力的有無,狀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為據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二十一、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願望切近,我的願望茫遠罷了

二十二、真也無怪有些慈悲心腸人不願意看野史,聽故事;有些事情,真也不像人世,要令人毛骨悚然,心裡受傷,永不全愈的。殘酷的事實盡有,最好莫如不聞,這才可以保全性靈,也是「是以君子遠庖廚也」的意思。

二十三、況明明說過「說不清」,已經推翻了答話的全局,即便發生什麼事,於我也毫無關係了。「說不清」是一句極有的話。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於給人解決疑問,選定醫生。萬一結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這說不清來作結束,便事事逍遙自在了。我在這時,更感到這一句話的必要,即使是和討飯的女人說活,也是萬不可省的。

二十四、這是我積久才看出來的,但同時也如赫胥黎的論定"人類在宇宙間的位置"一般,自覺了我在這裡的位置:不過是叭兒狗和油雞之間。

二十五、但同時也就發生了胡亂的矯詔和過度的巴結,而晦氣的人物呀,刊物呀,植物呀,礦物呀,則於是乎遭災。但猛人大抵是不知道的。凡知道一點北京掌故的,該還記得袁世凱做皇帝時候的事罷。要看日報,包圍者連報紙都會特印了給他看,民意全部擁戴,輿論一致贊成。直要待到蔡松坡雲南起義,這才阿呀一聲,連一連吃了二十多個饅頭都自己不知道。但這一齣戲也就閉幕,袁公的龍馭上賓於天了。

二十六、跳蚤的來吮血,雖然可惡,而一聲不響地就是一口,何等直截爽快。蚊子便不然了,一針叮進皮膚,自然還可以算得有點徹底的,但當未叮之前,要哼哼地發一篇大議論,卻使人覺得討厭。如果所哼的是在說明人血應該給它充饑的理由,那可更其討厭了,幸而我不懂。

二十七、以明末例現在,則中國的情形還可以更腐敗,更破爛,更凶酷,更殘虐,現在還不算達到極點。但明末的腐敗破爛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李自成,張獻忠鬧起來了。而張李的凶酷殘虐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滿洲兵進來了。

二十八、窮人的孩子,蓬頭垢面在街上轉,闊人的孩子,妖形妖勢,嬌聲嬌氣的在家裡轉,長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會轉,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

二十九、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裡,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捽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盡有,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極少的。

三十、讀史,就愈可以覺悟中國改革之不可緩了。雖是國民性,要改革也得改革,否則,雜史雜說上所寫的就是前車。

三十一、窗外只有漬痕班駁的牆壁,帖著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鉛色的天,白皚皚的絕無精采,而且微雪又飛舞起來了。

三十二、先前,也曾有些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的人們,沉默過了,呻吟過了,嘆息過了,哭泣過了,哀求過了,但仍然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因為他們忘卻了憤怒。

三十三、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

三十四、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所首先發見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撮,營營地叫,以為得意,以為比死了的戰士更英雄。但是戰士己經死了,不再來揮去他們。於是乎蒼蠅們即更其營營地叫,自以為倒是不朽的聲音,因為他們的安全,遠在戰士之上。的確的,誰也沒有發見過蒼蠅們的缺點和創傷。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三十五、鬼脥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彷彿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

三十六、偉大的成績和辛勤的勞動是成正比例的,有一分勞動就有一份收穫,日積月累,從少到多,奇蹟就可以創造出來。

三十七、近來我悟到凡帶一點改革性的主張,倘於社會無涉,才可以作為「廢話」而存留,萬一見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吃苦或殺身之禍。

三十八、(2)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

三十九、我願意聽你罵我,也不願意別的女人吻你,你的一切缺點都散發著魅力,我是夜,夜是該有月亮的。

四十、「我家的六順,」四爺忽然嚴肅而且悲哀地說,聲音也有些發抖了。「秋天就要娶親……。你看,他年紀這麼大了,單知道發瘋,不肯成家立業。舍弟也做了一世人,雖然也不大安分,可是香火總歸是絕不得的……。」

四十一、忘記是誰說的了,總之是,要精神點的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我以為這話是極對的,倘若畫了全副的頭髮,即使細得逼真,也毫無意思。

四十二、閑人還不完,只撩他,於是終而至於打。阿Q在形式上打敗了,被人揪住黃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閑人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裡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於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四十三、「不恥最後」。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縱令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向的目標。

四十四、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四十五、遇見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 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問什麼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麼烏煙瘴氣的鳥導師!

四十六、譬如早晨聽到烏鴉叫,少年毫不介意,迷信的老人,卻總須頹唐半天。雖談很可憐,然而也無法自救。沒有辦法,便只能從覺醒的人開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度日,合理做人。

四十七、我覺得連思想文字,也到處都將窒息,幾句白話黑話,已經沒有什麼大關係了。那麼,談談風月,講講女人,怎樣呢?也不行。這是「不革命」。「不革命」雖然無罪,然而是不對的!

四十八、記得在日本留學時候,有些同學問我在中國最有大利的買賣是什麼,我答道:「造反。」

四十九、看別的書也一樣,仍要自己思索,自己觀察。倘只看書,便變成書櫥,即使自己覺得有趣,而那趣味其實是已在逐漸硬化,逐漸死去了。

五十、因為多年受著侵略,就和這『洋氣』為仇;更進一步,則故意和這『洋氣』反一調:他們活動,我偏靜坐;他們講科學,我偏扶乩;他們穿短衣,我偏著長衫;他們重生,我偏吃蒼蠅;他們健壯,我偏生病……

五十一、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裡面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的關著門,門上粘一條小紙條道:「內無武器,請勿疑慮。」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總不免要側著頭想一想。半農卻是令人不覺其有「武庫」的一個人,所以我佩服陳胡,卻親近半農。

五十二、可是「友邦人士」一驚詫,我們的國府就怕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好象失了東三省,黨國倒愈像一個國,失了東三省誰也不響,黨國倒愈像一個國,失了東三省只有幾個學生上幾篇「呈文」,黨國倒愈像一個國,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誇獎,永遠「國」下去一樣。

五十三、會覺得死屍的沉重,不願抱持的民族裡,先烈的「死」是後人的「生」的唯一的靈藥,但倘在不再覺得沉重的民族裡,卻不過是壓得一同淪滅的東西。

五十四、倘或你們遇見小約翰了,你們對他也不可提起那件事,因為這使他痛苦,而且我便要後悔向你們講說這一切了。

五十五、每一個破衣服人走過,叭兒狗就叫起來,其實並非都是狗主人的意旨或使嗾。 叭兒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嚴厲。 恐怕有一天總要不準穿破布衫,否則便是共產黨。

五十六、阿Q正羞愧自己畫得不圓,那人卻不計較,早已掣了紙筆去,許多人又將他第二次抓進柵欄門。

五十七、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後輩還是一氣,宏兒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

五十八、在年輕的時候永遠不要停息生命的腳步,永遠不要安於現狀,或許一個人可以失去美麗的青春,因為青春終究是會失去的,但是時間是不會停止的。

五十九、古時候有牽牽連連的「瓜蔓抄」,我是知道的,但總以為這是古時候的事,直到事實給了我教訓,我才分明省悟了做今人也和做古人一樣難。

六十、在歸途中,是嫩藍衣的金髮飄泛在他眼前,總在他眼前,無論他向那一方面看。那是,彷彿他看了太陽,又彷彿日輪總是和他的眼光一同遷徙似的。

六十一、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於舊狀況那麼心平氣和,於較新的機運就這麼疾首蹙額;於已成之局那麼委曲求全,於初興之事就這麼求全責備?

六十二、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個奪取它的生存。

六十三、今年一年中,我所投稿的《自由談》和《動向》,都停刊了;《太白》也不出了。我曾經想過:凡是我寄文稿的,只寄開初的一兩期還不妨,假使接連不斷,它就總歸活不久。於是從今年起,我就不大做這樣的短文,因為對於同人,是迴避他背後的悶棍,對於自己,是不願做開路的獃子,對於刊物,是希望它儘可能的長生。

六十四、嗯,我也曾看見有人在日記里寫:「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從包裹中翻出史書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地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吃人』兩個字。

六十五、「我快步走著,彷彿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衝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麼掙扎著,久之,久之,終於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六十六、「但我當一包現銀塞在懷中,沉墊墊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後,還萬分喜歡。」

六十七、然而我雖然自由無端的悲哀,卻也並不憤懣,因為這經驗使我反省,看見自己了:就是我絕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

六十八、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台的時候,我還暗地裡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麼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願望切近,我的願望茫遠罷了。

六十九、我的身上噴出一縷黑煙,上升如鐵線蛇。冰谷四面,又登時滿有紅焰流動,如大火聚,將我包圍。我低頭一看,死火已經燃燒,燒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七十、「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裡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

七十一、有些人畢生追求的就是有些人與生俱來的。在生命完結的時候,有些人得到了他們畢生追求的東西,有些人卻失去了他們與生俱來的東西。

七十二、但我經過街上,看見一個孩子睡著,五六個蠅子在他臉上爬,他卻睡得甜甜的,連皮膚也不牽動一下。在中國過活,這樣的訓練和涵養工夫是萬不可少的。與其鼓吹什麼「捕蠅」,倒不如練習這一種本領來得切實。

七十三、「天地作蜂蜜色的時候,就是魔鬼戰勝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威權的時候。他收得天國,收得人間,也收得地獄。他於是親臨地獄,坐在中央,遍身發大光輝,照見一切鬼眾。「地獄原已廢弛得很久了:劍樹消卻光芒;沸油的邊際早不騰涌;大火聚有時不過冒些青煙,遠處還萌生曼陀羅花,花極細小,慘白可憐。——那是不足為奇的,因為地上曾經大被焚燒,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七十四、文藝必須有批評;批評如果不對了,就得用批評來抗爭,這才能夠使文藝和批評一同前進,如果一律掩住嘴,算是文壇已經乾淨,那所得的結果倒是要相反的。

七十五、人世間真是難處的地方,說一個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話,但說他「深於世故」,也不是好話。

七十六、她早已什麼書都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著是求生,向著這求生的道路,是必須攜手同行,或奮身孤往的了,倘若只知道搥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士也難於戰鬥,只得一同滅亡。

七十七、時間,每天得到的都是二十四小時,可是一天的時間給勤勉的人帶來智慧和力量,給懶散的人只留下一片悔恨。

七十八、我們中國人對於不是自己的東西,或者將不為自己所有的東西,總要破壞了才快活的。

七十九、兒童與國家之關係,十餘年後,皆為成人,—國盛衰,有繫於此,則欲尋求方術,有所振策,是為研究。

八十、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⑵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

八十一、於是大小無數的人肉的筵宴,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

八十二、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縫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

八十三、魯迅說:「女人天生有母性,天生有女兒性,就是沒有天生的妻性。妻性是被逼出來的。」活了大半輩子了,就是不明白女人的妻性是怎麼被逼出來的。

八十四、自從中華民國建國二十有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自由談》的編者刊出了「籲請海內文豪,從茲多談風月」的啟事以來,很使老牌風月文豪搖頭幌腦的高興了一大陣,講冷話的也有,說俏皮話的也有,連只會做「文探」的叭兒們也翹起了它尊貴的尾巴。但有趣的是談風雲的人,風月也談得,談風月就談風月罷,雖然仍舊不能正如尊意。

八十五、蓋漢興好楚聲,武帝左右親信,如朱買臣等,多以楚辭進,而相如獨變其體,益以瑋奇之意,飾以綺麗之辭,句之短長,亦不拘成法,與當時甚不同。

八十六、夜的降臨,抹殺了一切文人學士們當光天化日之下,寫在耀眼的白紙上的超然,混然,恍然,勃然,粲然的文章,只剩下乞憐,討好,撒謊,騙人,吹牛,搗鬼的夜氣,形成一個燦爛的金色的光圈,像見於佛畫上面似的,籠罩在學識不凡的頭腦上。

八十七、我又願中國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會這冷笑和暗箭。尼采說:真的,人是一個濁流。應該是海了,能容這濁流使他乾淨。

八十八、只要有了子女,即天然相愛,願他生存;更進一步的,便還要願他比自己更好,就是進化。

八十九、「不恥最後。」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縱令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嚮往的目標。

九十、報館案是我到南京後兩三個星期了結的,被一群兵們搗毀。子英在鄉下,沒有事;德清適值在城裡,大腿上被刺了一尖刀。他大怒了。自然,這是很有些痛的,怪他不得。他大怒之後,脫下衣服,照了一張照片,以顯示一寸來寬的刀傷,並且做一篇文章敘述情形,向各處分送,宣傳軍政府的橫暴。我想,這種照片現在是大約未必還有人收藏著了,尺寸太小,刀傷縮小到幾乎等於無,如果不加說明,看見的人一定以為是帶些瘋氣的風流人物的裸體照片,倘遇見孫傳芳大帥,還怕要被禁止的。

九十一、所為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卻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絲縷還牽掛著以逝的寂寞的時光又有什麼意味呢?

九十二、愈艱難,就愈要做。改革,是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冷笑家的贊成,是在見了成效之後.....

九十三、他的對於我的熱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誨,小而言之,是為中國,就是希望中國有新的醫學;大而言之,是為學術,就是希望新的醫學傳到中國去。

九十四、那是出於自願,全不勉強,離開了利害關係的。我想,是好的讀書,該如愛打牌的一樣,天天打,夜夜打,連續的去打,有時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來之後還是打。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的目的並不在贏錢,而在有趣。牌有怎樣的有趣呢,我是外行,不大明白。但聽得愛賭的人說,它妙在一張一張的摸起來,永遠變化無窮。我想,凡嗜好的讀書,能夠手不釋卷的原因也就是這樣。他在每一葉每一葉里,都得著深厚的趣味。自然,也可以擴大精神,增加智識的,但這些倒都不計及,一計及,便等於一再贏錢的博徒了,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

九十五、在實際上,悲憤者和勞作者,是時時需要休息和高興的。古埃及的奴隸們,有時也會冷然一笑。這是蔑視一切的笑。不懂得這笑的意義者,只有主子和自安於奴才生活,而勞作較少,並且失了悲憤的奴才。

九十六、我早先豈不知我的青春已經逝去了?但以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卧的蝴蝶,暗中的花,貓頭鷹的不祥之言,杜鵑的啼血,笑的渺茫,愛的翔舞……。雖然是悲涼飄渺的青春罷,然而究竟是青春。

九十七、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彷彿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屍。

九十八、「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去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痛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九十九、天空一碧如洗,燦爛的陽光正從密密的松針的縫隙間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飄蕩著輕紗般薄霧的林蔭照的通亮。

一百、孩子是要別人教的,毛病是要別人醫的,即使自己是教員或醫生。但做人處事的法子,卻恐怕要自己斟酌,許多人開來的良方,往往不過是廢紙。

一百〇一、但雖然是蟲豸,閑人也並不放,仍舊在就近什麼地方給他碰了五六個響頭,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他以為阿Q這

一百〇二、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之?

一百〇三、本來,生命只有一次,對於誰都是寶貴的,但是,假使他的生命溶化在大眾的裡面,假使他天天在為這世界幹些什麼,那麼,他總在生長,雖然衰老病死仍舊是逃避不了,然而他的事業

一百〇四、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

一百〇五、孔子之徒為儒,墨子之徒為俠。「儒者,柔也」,當然不會危險的。惟俠老實,所以墨者的末流,至於以「死」為終極的目的。到後來,真老實的逐漸死完,止留下取巧的俠,漢的大俠,就已和公侯權貴相饋贈,以備危急時來作護符之用了。

一百〇六、那唯一的盆景萬年青的闊葉又已消失在昏暗中,破絮一般的白雲間閃出星點,黑暗就從此開頭。

一百〇七、流言之力,是能使糞便增光,蛆蟲成聖的,打 掃夫又怎麼動手?姑無論現在有無打掃夫。

一百〇八、幾株老梅竟斗雪開著滿樹的繁花,彷彿毫不以深冬為意;倒塌的亭子邊還有一株山茶樹,從晴綠的密葉里顯出十幾朵紅花來,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憤怒而且傲慢,如蔑視遊人的甘心於遠行。

一百〇九、假使世界上只有一家有臭蟲,而遭別人指摘的時候,實在也不大舒服的,但捉起來卻也真費事。況且北京有一種學說,說臭蟲是捉不得的,越捉越多。即使捉盡了,又有什麼價值呢,不過是一種消極的辦法。最好還是希望別家也有臭蟲,而竟發見了就更好。發見,這是積極的事業。

一百一十、不過我並非主張要對敵人陪笑臉三鞠躬。我只是說,戰鬥的作者應該注重於「論爭」;倘在詩人,則因為情不可遏而憤怒,而笑罵,自然也無不可。但必須止於嘲笑,止於熱罵,而且要「喜笑怒罵,皆成文章」,使敵人因此受傷或致死,而自己並無卑劣的行為,觀者也不以為污穢,這才是戰鬥的作者的本領。

一百一十一、「批評的失了威力,由於『亂』,甚而至於『亂』到和事實相反,這底細一被大家看出,那效果有時也就相反了。所以現在被罵殺的少,被捧殺的卻多。」

一百一十二、希特拉先生們卻不同了,他所燒的首先是「非德國思想」的書,沒有容納客卿的魄力;其次是關於性的書,這就是毀滅以科學來研究性道德的解放,結果必將使婦人和小兒沉淪在往古的地位,見不到光明。而可比於秦始皇的車同軌,書同文……之類的大事業,他們一點也做不到。

一百一十三、所謂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又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絲縷還牽著已逝的寂寞的時光,又有什麼意味呢。

一百一十四、我給那些因為在近旁而極響的爆竹聲驚醒,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著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我在朦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只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一百一十五、希特拉先生不許德國境內有別的黨,連屈服了的國權黨也難以倖存,這似乎頗感動了我們的有些英雄們,已在稱讚其「大刀闊斧」。但其實這不過是他老先生及其之流的一面。別一面,他們是也很細針密縷的。有歌為證:

一百一十六、生物的個體,總免不了老衰和死亡,為繼續生命起見,又有一種本能,便是性慾。因性慾才有性交,因有性交才發生苗裔,繼續了生命。所以食慾是保存自己,保存現在生命的事;性慾是保存後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飲食並非罪惡,並非不凈;性交也就並非罪惡,並非不凈。飲食的結果,養活了自己,對於自己沒有恩;性交的結果,生出子女,對於子女當然也算不了恩。——前前後後,都向生命的長途走去,僅有先後的不同,分不出誰受誰的恩典。

一百一十七、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

一百一十八、所以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土崩瓦解」這四個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

一百一十九、認真會是人的致命傷的么?至少,在那時以至現在,可以是的。一認真,便容易趨於激烈。發揚,則送掉自己的命;沉靜著,又嚙碎了自己的心。

一百二十、酒店裡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為了滿足那些賞鑒家起見,再用力的一擰,才放手。

一百二十一、無論古今,凡是沒有一定的理論,或主張的變化並無線索可尋,而隨時拿了各種各樣的理論來作武器的人,都可以稱之為流氓。

一百二十二、「雅」要地位,也要錢,古今並不兩樣的,但古代的買雅,自然比現在便宜;辦法也並不兩樣,書要擺在書架上,或者拋幾本在地板上,酒杯要擺在桌子上,但算盤卻要收在抽屜里,或者最好是在肚子里。

一百二十三、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只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一百二十四、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

一百二十五、記得某男士有為某女士鳴不平的詩道:「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二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快哉快哉!

一百二十六、易牙蒸了他兒子,給桀紂吃,還是以前的事。誰曉得從盤古開天闢地以後,一直吃到易牙的兒子;從易牙的兒子,一直吃到徐錫林;(徐錫麟(1873年12月17日[2]—1907年7月7日),字伯蓀,號光漢子,浙江紹興山陰東浦鎮人。),從徐錫林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去年城裡殺了犯人,還有一個生癆病的人,用饅頭蘸血吃。

一百二十七、我要向著新的生路跨進第一步去,我要將真實深深地藏在心的創傷中,默默地前行,用遺忘和說謊做我的前導……

一百二十八、假如有一個人在辦一件事,自然是不會好的。但我一開口,他卻可以歸罪於我了。譬如辦學校罷,教員請不到,便說:這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學生鬧一點小亂子罷,又是魯迅說了壞話的緣故。他倒乾乾淨淨。

一百二十九、王胡驚得一跳,同時電光石火似的趕快縮了頭,而聽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從此王胡瘟頭瘟腦的許多日,並且再不敢走近阿Q的身邊;別的人也一樣。

一百三十、「我想,要中國得救,也不必添甚麼東西進去,只要青年們將這兩種性質的古傳用法,反過來一用就夠了;對手如凶獸時就如凶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

一百三十一、施以獅虎式的教育,他們就能用爪牙,施以牛羊式的教育,他們到萬分危急時還會用一對可憐的角。然而我們所施的是什麼式的教育呢,連小小的角也不能有,則大難臨頭,惟有兔子似的逃跑而已。自然,就是逃也不見得安穩,誰都說不出那裡是安穩之處來,因為到處繁殖了獵狗,詩曰:「趯趯毚兔,遇犬獲之」,此之謂也,然則三十六計,固仍以「走」為上計耳。

一百三十二、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一百三十三、我眼前所見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有些頹唐,此後能否創作,尚在不可知之數。倘這事成功而從此不再動筆,對不起人;倘再寫,也許變了翰林文學,一無可觀了。還是照舊的沒有名譽而窮之為好罷。

一百三十四、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是「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

一百三十五、人類究竟是可怕的東西。就是能夠咬死人的毒蛇,商人們也會將它浸在酒里,什麼「三蛇酒」,「五蛇酒」,去賣錢。

一百三十六、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一百三十七、譬如廚子做菜,有人品評他壞,他固不應該將廚刀鐵釜交給批評者,說道你試來做一碗好的看。」

一百三十八、他先前怕孩子們比孩子們見老子還怕,總是低聲下氣的。近來可也兩樣了,能說能鬧,我們的大良們也很喜歡和他玩。

一百三十九、在幼小時候曾有一個老於世故的長輩告誡過我:你不要和沒出息的擔子或攤子為難,他會自己摔了,卻誣賴你,說不清,也賠不完。這話於我似乎到現在還有影響,我新年去逛火神廟的廟會時,總不敢擠近玉器攤去,即使它不過擺著寥寥的幾件。怕的是一不小心,將它碰倒了,或者摔碎了一兩件,就要變成寶貝,一輩子賠不完,那罪孽之重,會在毀壞一坐博物館之上。而且推而廣之,連熱鬧場中也不大去了,那一回的示威運動時,雖有「打落門牙」的「流言」,其實卻躺在家裡,托福無恙。

一百四十、現在我所見的故事也是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統在上面交錯,織成一篇,永是生動,永是展開,我看不見這一篇的結束。

一百四十一、我從鄉下跑進京城裡,一轉眼已經六年了。其間耳聞目睹的所謂國家大事,算起來也很不少;但在我心裡,都不留什麼痕迹,倘要我尋出這些事的影響來說,便只是增長了我的壞脾氣——老實說,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一百四十二、在陽光中我學會歡笑,在陰雲中我學會堅強;在狂風中我抓緊希望,在暴雨中我抓緊理想;當我站在終點回望,我走出了一條屬於我的人生之路。

一百四十三、有些人畢生追求的卻是有些人與生俱來的,在生命完結的時候,有些人得到了他所畢生追求的而有些人卻失去了他與生俱來的。

一百四十四、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輝,這就是中國的脊樑。

一百四十五、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百四十六、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一百四十七、「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一百四十八、就我現今所見的教孝的圖說而言,古今頗有許多遇盜,遇虎,遇火,遇風的孝子,那應付的方法,十之九十「哭」和「拜」。

一百四十九、智識高超而眼光遠大的先生們開導我們:生下來的倘不是聖賢、豪傑、天才,就不要生;寫出來的倘不是不朽之作,就不要寫;改革的事倘不是一下子就變成極樂世界,或者,至少能給我(!)有更多的好處,就萬萬不要動!

一百五十、女人露出了臂膊和小腿,好象竟打動了賢人們的心,我記得曾有許多人絮絮叨叨,主張禁止過,後來也確有明文禁止了。不料到得今年,卻又「衣服蔽體已足,何必前拖後曳,消耗布匹,……顧念時艱,後患何堪設想」起來。四川的營山縣長於是就令公安局派隊一一剪掉行人的長衣的下截。長衣原是累贅的東西,但以為不穿長衣,或剪去下截,即於「時艱」有補,卻是一種特別的經濟學。

一百五十一、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彷彿也就如此。於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麼好心緒。

一百五十二、「……查雌女雄犬相處,非僅有礙健康,更易發生無恥穢聞,揆之我國禮義之邦,亦為習俗所不許,謹特通令嚴禁,除門犬獵犬外,凡婦女帶養之雄犬,斬之無赦,以為取締。」

一百五十三、凡對於以真話為笑話的,以笑話為真話的,以笑話為笑話的,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不說話。 於是我從此盡量少說話.

一百五十四、君子若曰:「羊總是羊,不成了一長串順從地走,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呢?君不見夫豬乎?拖延著,逃著,喊著,奔突著,終於也還是被捉到非去不可的地方去,那些暴動,不過是空費力氣而已矣。」

一百五十五、綏拉菲摩維支在《鐵流》里,寫農民殺掉了一個貴人的小女兒,那母親哭得很凄慘,他卻詫異道,哭什麼呢,我們死掉多少小孩子,一點也沒哭過。他不是殘酷,他一向不知道人命會這麼寶貴,他覺得奇怪了。

一百五十六、好個「友邦人士」!日本帝國主義的兵隊強佔了遼吉,炮轟機關,他們不驚詫;阻斷鐵路,追炸客車,捕禁官吏,槍斃人民,他們不驚詫。中國國民黨治下的連年內戰,空前水災,賣兒救窮,砍頭示眾,秘密殺戮,電刑逼供,他們也不驚詫。在學生的請願中有一點紛擾,他們就驚詫了!

一百五十七、優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競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樑。

一百五十八、笑里可以有刀,自稱酷愛和平的人民,也會有殺人不見血的武器,那就是造謠言。但一面害人,一面也害己,弄得彼此懵懵懂懂。

一百五十九、因為從那一回以後,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

一百六十、野薊經了幾乎致命的摧折,還要開一朵小花,我記得托爾斯泰曾受了很大的感動,因此寫出一篇小說來。但是,草木在旱乾的沙漠中間,拚命伸長他的根,吸取 深地中的水泉,來造成碧綠的林莽,自然是為了自己的「生」的,然而使疲勞枯渴的旅人,一見就怡然覺得遇到了暫時息肩之所,這是如何的可以感激,而且可以悲 哀的事?!

一百六十一、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一百六十二、然而她並不覺得可笑。即使我自己以為可笑,甚而至於可鄙的,她也毫不以為可笑。這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因為她愛我,是這樣地熱烈,這樣地純真。

一百六十三、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一百六十四、然而我們是忘卻了自己曾為孩子時的情形了,將他們看作一個蠢才Www.GuaZe.Com瓜澤網,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即使因為時勢所趨,只得施一點所謂教育,也以為只要付給蠢才去教就足夠。於是他們長大起來,就真的成了蠢才,和我們一樣了。

一百六十五、書的模樣,到現在還在眼前。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象也很壞,甚至於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方形的。但那是我最為心愛的寶書,看起來,確是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沒有頭而「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干戚而舞」的刑天。

一百六十六、日本的刊物,也有禁忌,但被刪之處,是留著空白,或加虛線,使讀者能夠知道的。中國的檢查官卻不許留空白,必須接起來,於是讀者就看不見檢查刪削的痕迹,一切含胡和恍忽之點,都歸在作者身上了。這一種辦法,是比日本大有進步的,我現在提出來,以存中國文網史上極有價值的故實。

一百六十七、然而現在沒有星和月光,沒有僵墜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愛的翔舞。然而青年們很平安。

一百六十八、你倘說中國像沙漠罷,這資本家便乘機而至了,自稱是噴泉。你說社會冷酷罷,他便自說是熱;你說周圍黑暗罷,他便自說是太陽。

一百六十九、暴露者揭發種種隱秘,自以為有益於人們,然而無聊的人,為消遣無聊計,是甘於受欺,並且安於自欺的,否則就更無聊賴。因為這,所以使戲法長存於天地之間,也所以使暴露幽暗不但為欺人者所深惡,亦且為被欺者所深惡。

一百七十、因為皮肉發燒之故,不能穿窄衣。為預防皮膚被衣服擦傷,就非穿寬大的衣服不可。現在有許多人以為晉人輕裘緩帶,寬衣,在當時是人們高逸的表現,其實不知他們是吃藥的緣故。

一百七十一、冰的針刺著我的靈魂,使我永遠苦於麻木的疼痛。生活的路還很多,我也還沒有忘卻翅子的扇動,我想。——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懺悔了。

一百七十二、我夢見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獄的旁邊。一切鬼魂們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布告三界:天下太平。

一百七十三、孩子是可敬佩的,他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語言;他想飛到天空,他想潛入蟻穴。

一百七十四、謠言這東西,卻確是造謠者本心所希望的事實,我們可以藉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為。

一百七十五、我們習慣了,一說起讀書,就覺得是高尚的事情,其實這樣的讀書,和木匠的磨斧頭,裁縫的理針線並沒有什麼分別,並不見得高尚,有時還很苦痛,很可憐。你愛做的事,偏不給你做,你不愛做的,倒非做不可。這是由於職業和嗜好不能合一而來的。倘能夠大家去做愛做的事,而仍然各有飯吃,那是多麼幸福。但現在的社會上還做不到,所以讀書的人們的最大部分,大概是勉勉強強的,帶著苦痛的為職業的讀書。

一百七十六、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一百七十七、「六順生了兒子,我想第二個就可以過繼給他。但是,——別人的兒子,可以白要的么?」

一百七十八、"不!那不是你的父親。我們是弟兄,我的父親也是你的。但你的母親是地,我們因持就很各別了。你又生在一個家庭里,在人類中,而我是一朵旋花的花托上。這自然是好得多。然而我們仍然能夠很諒解。"

一百七十九、我願意真有所謂鬼魂,真有所謂地 獄,那麼,即使在孽風怒吼之中,我也將尋覓子君,當面說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饒恕;否則,地獄的毒焰將圍繞我,猛烈地燒盡我的悔恨和悲哀。

一百八十、「安貧」誠然是天下太平的要道,但倘使無法指定究竟的運命,總不能令人死心塌地。現在的優生學,本可以說是科學的了,中國也正有人提倡著,冀以濟運命說之窮,而歷史又偏偏不掙氣,漢高祖的父親並非皇帝,李白的兒子也不是詩人;還有立志傳,絮絮叨叨的在對人講西洋的誰以冒險成功,誰又以空手致富。

一百八十一、此刻是十二點,卻很靜,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沒有?我覺得她一定還未睡著,以為我正在大談三年來的經歷了。其實並未大談,我現在只望乖姑要乖,保養自己,我也當平心和氣,度過預定的時光,不使小刺蝟憂慮。

一百八十二、美國人說,時間就是金錢。但我想:時間就是性命。無端的空耗別人的時間,其實是無異於謀財害命的。

一百八十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給我一個紅帖子,上面印著「為舍妹出閣」,「小兒完姻」,「敬請觀禮」或「闔第光臨」這些含有「陰險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錢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興。

一百八十四、即使人死了真有靈魂,因著罪惡的心,應該墮入地獄,也將決不悔改,總要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

一百八十五、南海聖人康有為,佼佼者也,他周遊十一國,一直到得巴爾幹,這才悟出外國之所以常有「弒君」之故來了,曰:因為宮牆太矮的緣故。

一百八十六、一天是陰沉的上午,太陽還不能從雲裡面掙扎出來;連空氣都疲乏著。耳中聽到細碎的步聲和咻咻的鼻息,使我睜開眼。大致一看,屋子裡還是空虛;但偶然看到地面,卻盤旋著一匹小小的動物,瘦弱的,半死的,滿身灰土的……。

一百八十七、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

一百八十八、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一百八十九、許多歷史的教訓,都是用極大的犧牲換來的。譬如吃東西吧,某種是毒物不能吃,我們好象全慣了,很平常了。不過,還一定是以前有多少人吃死了,才知的。所以我想,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一定也有人吃過,不過不好吃,所以後人不吃了,像這種人我們當極端感謝的。

一百九十、4、偉大的心胸,應該表現出這樣的氣概——用笑臉來迎接悲慘的厄運,用百倍的勇氣來應付一切的不幸。

一百九十一、「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其書有出於文人者,有出於教徒者。文人之作,雖非如釋道二家,意在自神其教,然亦非有意為小說,蓋當時以為幽明雖殊途,而人鬼乃皆實有,故其敘述異事,與記載人間常事,自視固無誠妄之別矣。」

一百九十二、我不見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一百九十三、故鄉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既給我久經逝去的兒時的記憶,而一併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罷,但是,四面有明明是嚴冬,還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色

一百九十四、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的目的並不在贏錢,而在有趣。牌有怎樣的有趣呢,我是外行,不大明白。但聽得愛賭的人說,它妙在一張一張的摸起來,永遠變化無窮,我想,凡嗜好的讀書,能夠手不釋卷的原因也就是這樣,他在每一葉每一葉里,都得著深厚的趣味。自然,也可以擴大精神,增加智識的,但這些倒都不計及,一計及,便等於意在贏錢的博徒了,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

一百九十五、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一百九十六、「中國人」似乎升級了,不再只是冷冰冰的看客,皮下脂肪在迅速堆積,好透不出血液的顏色。他們站著,觀望著,神情木然,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於己無關,儼然進入到超脫世俗的狀態。那副鍛造出的皮囊,此刻成為了最好的盾牌,暗流在波瀾不驚中攢動,一切都是那樣美麗。

一百九十七、我因為常見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所以很恐懼這事也一律。

一百九十八、人物的模特兒也一樣,沒有專用過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

一百九十九、「我到你這裡來,在她是不以為然的。你是第一個。但我相信你,約翰。你永不可在誰的面前提起我的名字,或者講說我。你允許么?」

二百、倘使我還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這虛妄中,我就還要尋求那逝去的悲涼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滅,我身中的遲暮也即凋零了。

二百〇一、「愛惜自己」當然並不是壞事情,至少,他不至於無恥,然而有些人往往誤認「裝點」和「遮掩」為「愛惜」。

二百〇二、所謂中國的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闊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謂中國者,其實不過是安排這人肉筵宴的廚房。

二百〇三、百姓固然怕流寇,也很怕「流官」。記得民元革命以後,我在故鄉,不知怎地縣知事常常掉換了。每一掉換,農民們便愁苦著相告道:「怎麼好呢?又換了一隻空肚鴨來了!」他們雖然至今不知道「慾壑難填」的古訓,卻很明白「成則為王,敗則為賊」的成語,賊者,流著之王,王者,不流之賊也,要說得簡單一點,那就是「坐寇」。

二百〇四、一,是對於世事要「浮光掠影」,隨時忘卻,不甚瞭然,彷彿有些關心,卻又並不懇切;二,是對於現實要「蔽聰塞明」,麻木冷靜,不受感觸,先由努力,後成自然。第一種的名稱不大好聽,第二種卻也是卻病延年的要訣,連古之儒者也並不諱言的。這都是大道。還有一種輕捷的小道,是:彼此說謊,自欺欺人。

二百〇五、了解夫婦是伴侶,是共同勞動者,又是新生命創造者的意義。所生的子女,固然是受領新生命的人,但他也不永久佔領,將來還是要交付子女,像他們的父母一般。只是前前後後,都做個過付的經手罷了。

二百〇六、「好地獄」:「一切鬼魂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布告三界:地下太平。」

二百〇七、天才並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發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

二百〇八、但究竟是夷人可惡,偏要講什麼科學。科學雖然給我們許多驚奇,但也攪壞了我們許多好夢。

二百〇九、我不信;但是屋子裡是異樣的寂寞和空虛。我遍看各處,尋覓子君;只見幾件破舊而黯淡的傢具,都顯得極其清疏,在證明著它們毫無隱匿一人一物的能力。

二百一十、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兇殘到這地步。

二百一十一、「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子,一旦身入家庭,既不善於管家庭的瑣事,又無力兼顧社會的事業,這一幫人簡直是高等遊民。」

二百一十二、希望是什麼?是娼妓。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她就拋棄你。

二百一十三、中國的一般的民眾,尤其是所謂愚民,雖稱孔子為聖人,卻不覺得他是聖人;對於他,是恭謹的,卻不親密。但我想,能像中國的愚民那樣,懂得孔夫子的,恐怕這個世界上是再也沒有的了。

二百一十四、我每看運動會時,常常這樣想:優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的競技者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樑

二百一十五、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 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國大半。

二百一十六、阿Q「先前闊」,見識高,而且「真能做」,本來幾乎是一個「完人」了,但可惜他體質上還有一些缺點。最惱人的是在他頭皮上,頗有幾處不知於何時的癩瘡疤。這雖然也在他身上,而看阿Q的意思,倒也似乎以為不足貴的,因為他諱說「癩」以及一切近於「賴」的音,後來推而廣之,「光」也諱,「亮」也諱,再後來,連「燈」「燭」都諱了。一犯諱,不問有心與無心,阿Q便全疤通紅的發起怒來,估量了對手,口訥的他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麼一回事,總還是阿Q吃虧的時候多。於是他漸漸的變換了方針,大抵改為怒目而視了。

二百一十七、「我覺得中國人所蘊蓄的怨憤已經夠多了,自然是受強者的蹂躪所致的。但他們卻不很向強者反抗,而反在弱者身上發泄,兵和匪不相爭,無槍的百姓卻並受兵匪之苦,就是最近便的證據。再露骨地說,怕還可以證明這些人的卑怯。卑怯的人,即使有萬丈的憤火,除弱草以外,又能燒掉甚麼呢?」

二百一十八、中華也是誕生細針密縷人物的所在,有時真能夠想得入微,例如今年北平社會局呈請市政府查禁女人養雄犬文云:

二百一十九、這並未改革的社會裡,一切單獨的新花樣,都不過一塊招牌,實際上和先前並無兩樣。拿一匹小鳥關在籠中,或給站在竿子上,地位好象改變了,其實還只是一樣的在給別人做玩意,一飲一啄,都聽命於別人。俗語說:「受人一飯,聽人使喚」,就是這。

二百二十、天地作蜂蜜色的時候,就是魔鬼戰勝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權威的時候。他收得天國,收得人間,也收得地獄。

二百二十一、科學不但並不足以補中國文化之不足,卻更加證明了中國文化之高深。風水,是合於地理學的,門閥,是合於優生學的,煉丹,是合於化學的,放風箏,是合於衛生學的。

二百二十二、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後來,我在久別之後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二百二十三、你們所多的是生力,遇見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

二百二十四、臨了還有一層疑問:節烈這事,現代既然失了存在的生命和價值;節烈的女人,豈非白苦一番么?可以答他說:還有哀悼的價值。他們是可憐人;不幸上了歷史和數目的無意識的圈套,做了無主名的犧牲。可以開一個追悼大會。

二百二十五、老栓也向那邊看,卻只見一堆人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靜了一會,似乎有點聲音,便又動搖起來,轟的一聲,都向後退;一直散到老栓立著的地方,幾乎將他擠倒。

二百二十六、幼稚對於老成,有如孩子對於老人,決沒有什麼恥辱;作品也一樣,起初幼稚,不算恥辱的。

二百二十七、假如指著一個人,說道:這是婊子!如果她是良家,那就是漫罵;倘使她實在是做賣笑生涯的,就並不是漫罵,倒是說了真實。

二百二十八、不過中國的有一些士大夫,總愛無中生有,移花接木的造出故事來,他們不但歌頌昇平,還粉飾黑暗。關於鐵氏二女的撒謊,尚其小焉者耳,大至胡元殺掠,滿清焚屠之際,也還會有人單單捧出什麼烈女絕命,難婦題壁的詩詞來,這個艷傳,那個步韻,比對於華屋丘墟,生民塗炭之慘的大事情還起勁。

二百二十九、每一新制度,新學術,新名詞,傳入中國,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烏黑一團,化為濟私助焰之具。

二百三十、因為「友邦人士」是知道的:日兵「無法勸阻」,學生們怎會「無法勸阻」?每月一千八百萬的軍費,四百萬的政費,作什麼用的呀,「軍政當局」呀?

二百三十一、我快步走著,彷彿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衝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麼掙扎著,久之,久之,終於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二百三十二、阿Q沒有說完話,拔步便跑;追來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這本來在前門的,不知怎的到後園來了。黑狗哼而且追,已經要咬著阿Q的腿,幸而從衣兜里落下一個蘿蔔來,那狗給一嚇,略略一停,阿Q已經爬上桑樹,跨到土牆,連人和蘿蔔都滾出牆外面了。只剩著黑狗還在對著桑樹嗥,老尼姑念著佛。

二百三十三、「有!」闊亭恍然道,「有!進大門的西邊那一間就空著,又只有一個小方窗,粗木直柵的,決計挖不開。好極了!」

二百三十四、一,它的性情就和別的猛獸不同,凡捕食雀鼠,總不肯一口咬死,定要盡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厭了,這才吃下去,頗與人們的幸災樂禍,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壞脾氣相同。

二百三十五、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著,即一天一天的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讚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凶,自衛,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彷佛亡國遭劫的事,反而給中國人發揮「兩間正氣」的機會,增高價值,即在此一舉,應該一任其至,不足憂悲似的。自然,此上也無可為,因為我們已經借死人獲得最上的光榮了。滬漢烈士的追悼會中,活的人們在一塊很可景仰的高大的木主下互相打罵,也就是和我們的先輩走著同一的路。

二百三十六、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於死亡而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二百三十七、如此殘虐險狠的行為,不但在禽獸中所未曾見,便是在人類中也極少有的,除卻俄皇尼古拉二世使可薩克兵擊殺民眾的事,僅有一點相像。

二百三十八、與名流學者談,對於他之所講,當裝作偶有不懂之處。太不懂被看輕,太懂了被厭惡。偶有不懂之處,彼此最為合宜。

二百三十九、雖然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但那手也已經不是他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了。

二百四十、我寄你的信,總喜歡送到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綠色鐵筒內,我總疑心那裡是要慢一點的。

二百四十一、我們所要求的美術家,是能引路的先覺,不是「公民團」的首領。我們所要求的美術品,是表記中國民族知能最高點的標本,不是水平線以下的思想的平均分數。

二百四十二、一道濁流,固然不如一杯清水的乾淨而澄明,但蒸餾了濁流的一部分,卻就有許多杯凈水在。

二百四十三、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彷彿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的向船尾跑去了。

二百四十四、其實人禽之辨,本不必這樣嚴。在動物界,雖然並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樣舒適自由,可是嚕囌做作的事總比人間少。它們適性任情,對就對,錯就錯,不說一句分辯話。蟲蛆也許是不幹凈的,但它們並沒有自命清高;鷙禽猛獸以較弱的動物為餌,不妨說是兇殘的罷,但它們從來就沒有豎過「公理」「正義」的旗子,使犧牲者直到被吃的時候為止,還是一味佩服讚歎它們。

二百四十五、做得朦朧,這便是所謂「好」么?答曰:也不盡然,其實是不過掩了丑。但是,「知恥近乎勇」,掩了丑,也就彷彿近乎好了。摩登女郎披下頭髮,中年婦人罩上面紗,就都是朦朧術。人類學家解釋衣服的起源有三說:一說是因為男女知道了性的羞恥心,用這來遮羞;一說卻以為倒是用這來刺激;還有一種是說因為老弱男女,身體衰瘦,露著不好看,蓋上一些東西,藉此掩掩丑的。從修辭學的立場上看起來,我贊成後一說。

二百四十六、其實人禽之辨,本不必這樣嚴。在動物界,雖然並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樣舒適自由,可是嚕囌做作的事總比人間少。它們適性任情,對就對,錯就錯,不說一句分辨話。

二百四十七、我拾起死火,正要細看,那冷氣已使我的指頭焦灼;但是,我還熬著,將他塞入衣袋中間。冰谷四面,登時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著走出冰谷的法子。

二百四十八、魯迅說:做奴隸雖然不幸,但並不可怕,因為知道掙扎,畢竟還有掙脫的希望;若是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讚歎、陶醉,就是萬劫不復的奴才了!

二百四十九、描神畫鬼,毫無對證,本可以專靠了神思,所謂『天馬行空』似的揮寫了,然而他們寫出來的,也不過是三隻眼,長頸子,就是在常見的人體上,增加了眼睛一隻,增長了頸子二三尺而已。

二百五十、北方固不是我的舊鄉 但南方又只能算一個客子 無論那邊的干雪怎樣紛飛 這裡的柔雪又怎樣的依戀 於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二百五十一、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二百五十二、至於「思想界的權威者」等等,我連夜夢裡也沒有想做過,無奈我和「鼓吹」的人不相識,無從勸止他,不像唱雙簧的朋友,可以彼此心照。

二百五十三、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我總疑心那裡會慢一點。

二百五十四、清朝的縣官坐堂,往往兩造各責小板五百完案,「偏袒」之嫌是沒有了 ,可是終於不免為胡塗蟲。假使一個人還有是非之心,倒不如直說的好;否則,雖然吞吞吐吐,明眼人也會看出他暗中「偏袒」那一方,所表白的不過是自己的陰險和卑劣。

二百五十五、天才並不是自生自長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長的民眾產生、長育出來的,所以沒有這種民眾,就沒有天才。

二百五十六、倘使少年們受了感動,要來模仿他,他就先得在普通學校卒業之後,或進大學,再應文官考試,或進陸軍學校,做到將官,於是武的呢,準備被十二金牌召還,死在牢獄裡;文的呢,起兵失敗,死在蒙古人的手中。

二百五十七、明白這一節,我們就知道先前為什麼無論貞女與淫女,見人時都得不笑不言;現在為什麼送葬的女人,無論悲哀與否,在路上定要放聲大叫。

二百五十八、我三十歲不到牙齒就掉光了,滿口義齒。我戒酒,吃魚肝油,以望延長我的生命,倒不儘是為了我的愛人,大半是為了我的敵人,我自己知道,我並不大度。

二百五十九、誠然,「無毒不丈夫」,形諸筆墨,卻還不過是小毒。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二百六十、我們的古人又造出了一種難到可怕的一塊一塊的文字;但我還並不十分怨恨,因為我覺得他們倒並不是故意的。然而,許多人卻不能藉此說話了,加以古訓所築成的高牆,更使他們連想也不敢想。現在我們所能聽到的不過是幾個聖人之徒的意見和道理,為了他們自己;至於百姓,卻就默默的生長,萎黃,枯死了,像壓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樣,已經有四千年!

二百六十一、我沉靜下去了。寂靜濃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後窗外骨立的亂山中許多白點,是叢冢;一粒深黃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燈。前面則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簡直似乎要撲到心坎里。我靠了石欄遠眺,聽得自己的心音,四遠還彷彿有無量悲哀,苦惱,零落,死滅,都雜入這寂靜中,使它變成藥酒,加色,加味,加香。這時,我曾經想要寫,但是不能寫,無從寫。這也就是我所謂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二百六十二、因為奴才都嘆氣,雖無大害,主人看了究竟不舒服。必須要如羅素所稱讚的杭州的轎夫一樣,常是笑 嘻嘻。

二百六十三、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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