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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師的嘲諷上

火星基地,2號穹頂。

隨著流星雨極大時刻的臨近,人越聚越多,躺椅和墊子滿地都是。大家都不願意錯過這苦中作樂的難得機會,想一覽火星上最壯麗流星雨的盛況。只是人們刻意把一個事實拋在了腦後:這場名叫「蛇夫座γ」的流星雨,其流星群來源於一顆小行星,而這顆小行星就是三年前毀滅火星南半球殖民地的罪魁禍首。

「怎麼才來?買個巧克力那麼費勁?」黃平躺在墊子上問道

「碰到同學了,聊了幾句。」黃平的兒子,十一歲的黃建義走到墊子旁,坐了下去。

「巧克力呢?拿來。」黃平一把把巧克力從兒子手裡奪走,「怎麼就兩塊?不是讓你買四塊嗎?」

「送同學兩塊。」

「送同學?你小子啥時候這麼好心了?」黃平用胳膊搗了兒子一下,」說,是不是女同學!」

「哎,你別弄!就是我同桌。」黃建義一臉嫌棄地躲開。

「夏小琳?行啊,你小子還會泡妞了。」黃平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

「還不是跟你學的。」黃建義撕開巧克力包裝大口吃了起來。

「放什麼屁,你爸我啥時候這樣了?」

「你心裡清楚。」

「呵!小混蛋,信不信我打死你?」黃平抬手比劃著。

「你不吃的話我就全都吃了。」黃建義吃完了一塊,又要伸手拿另一塊,卻被黃平擋住了。

「我看你小子今天是要瘋,等回家再收拾你。」黃平拿起他的那塊巧克力,也撕開了包裝。

「還沒開始?」黃建義用手抹了抹嘴,躺在了墊子上。

「流星雨?早開始啦,幾天前就開始了,今天只不過是極大而已。極大懂嗎?流星雨ZHR極大。」黃平說。

「ZHR是啥玩意?」

「每小時天頂流量,就是在最佳觀測條件下每小時能觀測到的最多的流星數量。比如今天的蛇夫座γ流星雨,ZHR就是300,每小時最多能看300顆。」

「300?這也太少了吧。」

「少?你知足吧!以前在地球,北半球三大流星雨加一塊都不一定比這個多!」

「這麼點流星還好意思叫雨?」

「嗨,約定俗成的名字,計較那麼多幹嘛。」黃平咧著嘴說。

「可惜媽媽不在,不然她肯定愛看這玩意。」黃建義淡淡地說。

黃平忽然斂起了面容,沉默不語了。他妻子已經去世兩年,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他和兒子在逃難過程中,雙雙都受了傷,至今爺倆身上都還留著疤。看著身邊咂摸嘴的兒子,他不得不承認,有時他還不如兒子堅強。

「嘿,來了來了!流星!」黃建義突然興奮地大喊。

「小點聲,嗓門太大!」黃平說著,看向穹頂外的天空。一顆綠色的流星划過天際,一路掠過多個天區,在即將消失的時候猛地增大了亮度,如同相機的閃光燈。

「好棒啊。」黃建義嘖嘖稱奇。

「這個流星群大都是慢流星,而且火流星數量多,很難得。」黃平忽然眼睛發亮道,「機會難得,我教你標觀吧。」

「啥玩意?」黃建義一臉困惑。

「流星雨標準觀測,IMO,國際流星組織推薦的具有科研價值的流星觀測方式,不過這個組織已經沒了。嗨,以前人們總調侃IMO是一幫船員搞的( IMO除了是國際流星組織的縮寫,還是國際海事組織的縮寫。),現在開玩笑都沒機會了。」

「怎麼做?」

「首先,我們需要一個錄音裝置。每當流星出現的時候,我們要說出流星的亮度,顏色以及經過的星座,然後……」

「我們啥都沒帶啊,怎麼錄音。」黃建義不耐煩道。

「是嗎?」黃平伸出右手,攤開手掌,露出空無一物的掌心,「你看這。」

「這不就是你的爪子嗎,啥都沒有。」

「你再看,看好了。」黃平收起右手,左手猛地打了一個響指,又緩緩張開了右手,一個黑色的小物件出現在了手心裡。

「這是啥,怎麼冒出來的?」黃建義驚訝道。

「微型錄音裝置,這就叫魔術。」黃平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我用來對付我老闆的。」

「你一個工程師還會魔術?」

「無知了吧?大魔術師都懂工程學!」黃平捏著小錄音器,按下開關,一聲刺耳的嘯聲發出,父子二人都捂住了耳朵。

「怎麼聲音這麼大!」黃建義皺著眉。

「哈哈,東西雖小嗓門還挺大的。」黃平又按了幾個按鈕,才算把錄音器的嘯聲關掉了。

「哇,又來一顆!快看!」黃建義指著天空說。

黃平抬起頭,一顆比剛才那顆流星還要亮得多的白色流星划過天空,足足划過了五十度的角距離,在消失的瞬間,穹頂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輕微的爆裂聲。

「火流星!賺了賺了。」黃平高興地說。

「好像還有聲音啊!」

「火流星的爆裂聲,火星的大氣密度很低,而且我們還隔著穹頂,這都能聽到聲音,說明聲音很大!」

「又來一個又來一個!」黃建義又扯著嗓子喊起來。

一顆亮度相仿的黃綠色流星,從蛇夫座的輻射點旁出現,因為它幾乎和視線方向重合,看起來慢了很多。但它在最後一刻還是拉長了自己的身軀,在天空留下了極為閃耀的光芒。

「那個地方還有東西!」黃建義指著剛剛那顆流星出現的地方說。

「流星的余跡。」黃平看著那團微微發紅的雲朵狀物質說。

「是流星燒剩下的物質嗎?」

「對。」

「天啊……」黃建義獃獃地看著,接著又喊了起來,「哇,還有,又出現一顆!」

黃平看著那顆剛出現的流星,沉默不語。

「老爸,你快看啊!」

一顆白色的流星再次照亮了夜空。

「老爸!你還看不看了!」

「我看著呢。」

「又一個又一個!這個好亮啊!」

又一顆白色流星划過天際,整個天空瞬間亮如白晝。穹頂中,人們的影子被投了出來,很多人被強光閃得趕忙閉上了雙眼。緊接著,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傳來,人群驚叫著看著流星在消失的瞬間分裂成幾個小塊,慢慢消失。大地微微顫動著。

「這也太響了吧!」黃建義用手遮住了耳朵。

「兒子。」黃平說。

「幹嘛?」

「快跑。」

「什麼?」黃建義以為自己聽錯了,困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剛才說「快跑?」

「我說快跑。」

「跑?跑……跑什麼?」黃建義呆立著。

「傻小子,我他媽叫你快跑!」黃平瘋了一樣一躍而起,揪起黃建義,「快跟我……」

黃平的話音未落,又一聲巨響傳來,衝擊波迅速席捲了整個穹頂,黃平父子二人頓時被震得摔倒在墊子上。一個巨大的缺口出現在了穹頂的一角,空氣瘋狂地向缺口外噴涌著,穹頂內頓時颳起了狂風。在缺口之下,一團火焰隱隱發著光,人們驚叫著逃離那裡。

「發生什麼了?」黃建義驚恐地問。

「站起來!快起來!」黃平又一次拉起兒子,向遠處的穹頂密閉門跑去。「跟著我跑,別往後看!」

天空劇烈地閃耀起來,無數道流光從天空的一點劃向大地,如天神的霹靂一般,穹頂中的人們如同四散的羊群,尖叫著跑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氣密隔離門,那些門連接著其他的穹頂。

「老爸,真的變成流星雨了!」黃建平嚇得都快哭出聲了。

「閉嘴!我們命大,死不了!」

蜂鳴聲響了起來,廣播中傳來了急迫的女聲:

「全體居民注意,全體居民注意!目前基地正遭到大規模隕石雨襲擊,初步判定為小行星碎塊!請全體居民立刻集中到中央穹頂!請全體居民立刻集中到中央穹頂!」

「中央穹頂?太他媽遠了!」黃平怒吼道。

「太遠了我們跑不到的。」黃建義哭喪著臉癱倒在地上。

「慫什麼慫?是男人嗎?」看到兒子這幅德行,黃平無奈,一把將他背起,奮力朝著中央穹頂的方向跑去。

他們跟隨人群穿過了第一個氣密門,進入了6號穹頂,剛進入這裡,一聲爆響就從頭頂傳來,隕石直接砸向他們的正前方,擊打在地面上,爆炸開來。碎石混雜著人體的碎塊,像水花一樣噴射到天空,血雨混著如刀片般的隕石碎屑飛入人群之間,尖叫聲此起彼伏。

黃平背著兒子躲開隕石坑,加速向最後一道氣密門跑去。廣播里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這次,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全體居民注意,全體居民注意!由於能源系統故障,經基地政府緊急研究決定,基地將在兩分鐘後關閉中央穹頂以外的其他穹頂,所有穹頂間的氣密門將關閉,各穹頂的能源將全部集中至中央穹頂,用來保護主居民區的安全。請各位居民儘快撤離其他穹頂,兩分鐘後,氣密門將準時關閉。」女人似乎忽然噎住了,沉默了幾秒,然後慢慢說:

「願主保佑你們。」

「小子,你運氣不錯,我一直都是不招學生的,今天給你破例了。」

面對這個即將成為他岳父的老男人,岳浩文完全不緊張,他從心裡沒把他當成自己的長輩和老丈人,而對方似乎對他也沒有這方面的要求。此時的黃建義已經五十歲了,卻還和一個臭小鬼一樣邋裡邋遢沒個正經樣子,在辦公室里穿著一件棉白背心,翹著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

「叔,這多不好意思啊,要是難為您,您就別收。」

「嘿,你這小子!給你臉你還嫌棄我是不?」

「哪敢呢。您的大名全太陽系如雷貫耳,我哪敢嫌棄您呢?我是覺得,我跟了您女兒,您現在又破了例招我當學生,這不是讓人說閑話嗎?您高風亮節一輩子,不能晚節不保啊。」

「臭小子,還敢諷刺我!」黃建義從腳上拿掉拖鞋,猛打在他腿上。「以後別叫叔了,叫爸,聽見了嗎?」

「好的,叔。」

「跟我頂著來是不?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打!」

「爸,這是學校,咱們是科研上的合作關係,您不覺得我應該叫您老師嗎?」

「行了行了,我沒空跟你廢話!」黃建義從身邊的雜貨堆里拿起厚厚的一疊列印紙,扔到桌子上,「把這些都看完,這些都是引力之虹計劃相關的文件,然後去把昨天我發給你的數據都處理完,完事再來找我。」

「嗻,我這就去干,您還有什麼吩咐?」

「出去的時候給我把移動電源交到大廳,啊,還有把這些垃圾帶走。」

「這是傳說中的學徒工嗎?學本事之前先得打雜?」

「對嘍,你小子就瞧好吧!我非整整你不可。」黃建義得意地顛著頭,看著像一個得勢的小混混,「好好學著吧,小子!這年頭糟心得一塌糊塗,就有一點好:有真本事的都能吃得上飯!」

岳浩文走出辦公室,身後又傳來了黃建義的喊聲:「把那幾盒茶葉送給超算中心的老劉,那老頭好這一口!」

幹完雜事,岳浩文來到了研究大樓外的廣場,這裡是中央穹頂的核心,光線很好。他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發現他們的順序亂七八糟。引力之虹計劃幾乎是黃建義獨自設計的,他故意採用了一套沒人能看懂的數學符號,壟斷了計劃的解釋權,使得組內十多名研究員被迫圍著他轉。而在前兩天晚上,黃建義偷偷在家向他解釋了那些符號的意義,這才使得他能夠勉強看懂手中的文件。

岳浩文走到廣場的長椅邊坐了下去,想整理好手裡的文件順序。引力之虹計劃沒有獲得各國政府和各基地的支持,並不是官方的計劃,學界對它更是極盡嘲諷之能事,把它貶的一文不值。一直以來黃建義和他的團隊都是東拉西湊,說服各種私人公司出錢支持他們,這才勉強把計划進行了下去。為了獲得超算中心的計算時間,他們甚至不得不賄賂中心負責人,也就是那個叫「老劉」的人。看著這些印著「絕密」字樣的文件,岳浩文覺得很可笑,他覺得這些東西看上去很像中二病小孩寫的的世界觀架構文。

一個女孩忽然從長椅背後鑽了出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頸。

「跟我爸談的怎麼樣呀?」黃小萌把臉貼到岳浩文的臉上,問道。

黃小萌是黃建義的獨生女,她目前正在讀教育學博士,是岳浩文的未婚妻。

「超級好,我成了你爸手下的學徒了。」

「不錯呀,這說明他要教你真本事!」

「呵,是嗎,我看他就是缺一個保姆而已。」

「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爸他對年輕人都沒好臉色,大家都可怕他呢!他就對你態度好,說明你把他鎮住了呢。」

「不是我能鎮住他,是你爸把我當家裡人了。」岳浩文別過臉去,聲音放低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那不是更好嘛!他喜歡你呀。」

「被老流氓喜歡可不是啥值得驕傲的事。」

「喂喂,好歹他是我爸啊,你這麼說話也——雖然……雖然他的確挺流氓的。」

「你看,你自己都承認了。」

「我一直覺得他本質不壞,只是比較混,還……」說到這聲音變小了,「還喜歡性騷擾女生。」

「啊?」

「她被學生舉報好多次了,說他經常揩油,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這還叫本質不壞?」

「只是我的感覺啦,只有跟他長期待一塊你才能發現。不過……他的確挺混的,畢竟大家都叫他流氓學霸。」

岳浩文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我都快忘了學霸這個詞的本意了,還以為是說學習特別好的那個意思。」

「嗯,學霸的本意是學術界惡棍,不過這兩個意思其實都挺符合他的,他大學的確是學霸,成績超好,據說還曾經偽裝成老師給物理系代課。」

「那他現在怎麼霸了?除了性騷擾?」

「挺多的,比如利用職權排擠同僚,搶別人的科研經費,還利用自己的權威逼著學界拒絕接納別人的理論。啊,據說他還曾經闖進一個老教授的講堂,當著人家學生的面罵人家,把老教授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老人家心臟病發作送到醫院了,最後還死了。」

「真混蛋啊!」岳浩文驚嘆道。

「我……我沒否認這點啦,你不用這麼大聲吧,怪丟人的。」

「好好,我小聲點。」岳浩文趕忙降低音量,「你爸這麼飛揚跋扈,為啥還能混的那麼好?」

「因為學界離不開他啊,他的外號可是『軌道魔術師』,最擅長設計各種軌道。」

「他很厲害,這點我承認。引力之虹,那麼大氣磅礴的計劃,的確不是一般人能搞出來的。這個名字是不是從《萬有引力之虹》那本書那來的?」

「我估計他沒看過這本書,如果他看了肯定會嘲諷一般,他特討厭後現代的東西。你看看他都喜歡什麼:貝多芬,巴洛克,維克多雨果,全都是古典那一套的東西,甚至還包括他研究的天體力學——天文和經典物理學的古典部分。」

「哈哈,你爸他好像頂瞧不起天體物理學家。」

「總之你別跟他一般計較就好啦。」

「嗯。」

「那我去找我爸了,你就自己在這待著吧!」黃小萌拍了拍他的臉,站起身跑掉了。岳浩文搖搖頭,繼續整理起文件。

半個月後,國際航天總協會以及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在火星基地召開了合作年會。本來兩個協會並沒有什麼關係,這是特殊時期的特殊舉措,為的是提高效率,減少資源消耗。

作為引力之虹計劃的主要負責人,黃建義受邀給科學家和工程師們介紹計劃的進展情況。然而,參加會議的大多是天體物理學家和航天工程學家,以及部分民間航天研發機構的負責人,天體力學和軌道計算並非他們的專業領域。這意味著黃建義必須事無巨細地從頭講起。

而黃建義顯然不是這麼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讓他的准女婿挑起大梁,代替他上台演講。

岳浩文對此苦不堪言,他剛剛才接觸到計劃的細節,很多問題尚不清楚,為此他不得不通宵達旦地準備演講稿。而黃建義則自在如神仙,一會聽聽古典音樂,一會看看芭蕾舞劇。他甚至還玩起了電腦遊戲。

幸好,在演講當天,黃建義沒有忘記出席,還算給了岳浩文一些面子,不然就太說不過去。岳浩文進入會場的時候大會已經開始很久,眾多與會者都靜靜地坐在台下,聆聽台上的演講者介紹他們的項目。唯獨黃建義沒有坐著,他背著手,笑呵呵地在台前的角落裡踱來踱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他的裝扮實在令人髮指:一件半袖襯衫,一條黑短褲,短褲下露出厚厚的腿毛。再往下,一雙光著的腳趿拉著一雙人字拖,打在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岳浩文看著他,突然後悔摻和到這個計劃中來。

「下邊請引力之虹計劃的設計者和負責人黃建義博士,為我們介紹計劃的進展情況。」隨著一陣掌聲,演講者離開,主持人的聲音從台上傳來。

黃建義一直在台下踱步,主持人環顧會場,反而沒看到他。黃建義看到了岳浩文,沖他打了個手勢,讓岳浩文趕緊上台。

岳浩文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台,向主持人解釋了一番。主持人皺了皺眉,微微點頭,讓開講台讓岳浩文站了過去。

「我是引力之虹計劃的執行負責人岳浩文,黃博士身體有些不便,我代替他來向大家介紹一下計劃的詳細情況。」岳浩文對著話筒緩緩說著。

距離那場接觸,已經過去了八十年。

八十年前,一支外星艦隊突然出現在太陽系邊緣,艦隊飛船的樣貌極其詭異,看上去就像一根根黃白色的細長竹竿,其表面皆由硅酸鹽構成。艦隊的總質量達到了兩倍木星質量,以滑行的姿態闖入了內太陽系。

人們對這些不速之客驚恐萬分,對艦隊展開了細緻的調查。在此之前,人類社會已經進入了行星際宇航時代,在木衛三、火星和月球都建立了大規模的定居點,過上了舒適的生活。社會穩定,科技昌明,經濟發達,本來一切都很美好,但艦隊的到來彷彿是向平靜的水面扔下一顆石頭,在人類世界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調查結果平平無奇,除了發現他們是實心的硅酸鹽物體外,僅有的異常就是他們都發射著強烈的射電輻射。而進一步研究則顯示,艦隊很可能來源於太陽系的誕生地M67星團,這說明他們可能與地球生命同源。這讓很多人放下心來,他們甚至駕駛飛船降落在了艦隊中,設立了一個個定居點,樂不思蜀,肆意狂歡。外星艦隊儼然已經成為了活動的遊樂設施,巨大的危機正在襲來,人們卻對此一無所知。

當艦隊即將接近地球之時,三名位於月球科研基地的天文學家終於發現,外星艦隊的目的是來接回外星文明中被流放的個體,而那個個體,一直以休眠態存在於地球之內!

於是,慘烈的一幕發生了。硅基生命個體從地殼中破殼而出,回到了外星艦隊的懷抱,而地球則像一隻被挖空的雞蛋,僅剩下空掉的蛋殼,蜷縮成一團黑色的碎片。

地球上的人類幾乎全部滅亡,艦隊中飲酒作樂的人們也難逃魔掌,人類人口僅剩下一百五十萬人。面對毫無希望的太陽系,一部分人鋌而走險,走上一條極為大膽的道路:他們決定遷居到外星飛船表面,跟隨外星艦隊,離開太陽系。有六十萬人選擇在太陽系苟且求生,他們大都是戀家的平民,社會的精英們幾乎都選擇了逃亡。

災難並沒有到此結束。外星艦隊的質量極大,他們的引力嚴重破壞了太陽系的穩定性。木星的四顆大衛星只剩下兩顆,木衛一因墜入洛希極限而解體,木衛四則擺脫木星的引力場,成為了一顆行星。小行星帶的天體受到的干擾最大,穀神星、灶神星、婚神星的軌道都發生了明顯變化,這又引發了連鎖反應,導致更多的小行星軌道發生突變。

於是,時隔四十億年,重轟炸期(約40億年前,太陽系發生過的一次大規模小天體撞擊事件。月球上大多數的環形山都形成於這個時期,其發生可能和木星等巨行星的軌道變動有關。)再次降臨太陽系。無數小天體在太陽系橫衝直撞,像紛飛的流彈,隨意轟擊著行星的表面。

大行星軌道也慢慢發生著變化:火星的軌道傾角不斷變大,達到六度之多;金星軌道變得狹長,遠日點已經超過了原先的地球軌道;水星更加靠近太陽,繞日公轉周期從八十八天縮短為六十四天。現在,任何一個五十年前的人類來到太陽系,都不會認出這裡就是人類的故鄉——它更像是星際戰爭的戰場,碎片橫飛,岩漿四濺,充滿著混沌般的絕望。

不過人類的頑強也出人意料。太陽系人類的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出現了爆髮式的增長,短短三十年便從六十萬猛增到三百萬。科學重新發展起來,殖民地建設技術進步神速。人們採用類似游牧民族的方式,通過不斷的遷居來躲避小天體對行星表面的襲擊。同時,人類還建立了一張覆蓋整個木星軌道以內區域的預警信息網,所有人類據點都配備有監測雷達,24小時不間斷地監測那些幽靈般的碎塊小天體。

可惜的是,這張巨網仍然是有漏洞的,四十年前發生的兩次重大災難就是例證。火星上的人類據點先後兩次遭到小天體的襲擊:第一次是一顆直徑五百四十米的小行星,它襲擊了火星南半球的人類據點,造成當地居民全部死亡;第二次發生在短短三年後,同一顆小行星的碎片襲擊了北半球的殖民地,又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

「兩次重大災難提醒我們,僅憑監測網和游牧化的生存方式,是治標不治本的。而且……」岳浩文看著台下,眾多與會者昏昏欲睡,沒睡著的人也都在強打著精神,他不禁為自己的演講水平感到深深的懷疑,「而且我們還即將面臨無法躲避的更大災難,即便我們擁有監測網,也無法有效躲避它的發生。」

他的身後,幻燈片從一簇簇的文字描述,換成了整個太陽系的縱向剖面圖。「我們目前所面臨的小天體襲擊,大都來源於內太陽系,他們大都是小行星、隕石和遊離的大行星碎片,我們將這一切稱為『第一波高峰』,它是重轟炸期再臨後的第一次小天體襲擊高潮。這次高峰已經漸漸過去,我們依靠監測網勉強挺了過來。但接下來發生的,將是我們無法應對的事件:柯伊伯帶的天體,即將大規模湧入內太陽系,即便是最保守的估計,也有上萬塊之多!」

與會者們仍然無精打采。他們早就知道這項計劃,沒幾個人對它有興趣。岳浩文無奈,繼續說道:「這些天體和小行星不同,它們大都是冰質的小天體,也就是傳說中的『臟雪球』,這意味著它們進入內太陽系後會更容易發生分裂和解體,這會讓我們面對的危機變得空前嚴峻。由於類似柯特伍德環縫(柯特伍德環縫:小行星帶內部因木星軌道共振而出現的空白區域,由於木星公轉帶來的引力影響,這些區域內幾乎不包含小行星。這種類似的環縫同樣出現在了柯伊伯帶之內,但形成原因不是木星的引力擾動,而是海王星帶來的軌道共振作用。)的結構存在,我們面臨的小天體入侵的密度將是不均勻的,各向異性的,即便是最頂級的超級計算機也無法應對這樣複雜的局面。

「但這還不算災難的最高潮。在柯伊伯帶天體入侵六年後,奧爾特雲的小天體也將入侵內太陽系。柯伊伯帶只不過是黃道帶附近的小天體雲,而奧爾特雲則是球狀的,包圍著整個太陽系,這意味著襲擊將從各個方向到來!由於奧爾特雲距離我們遠,天體積累的引力勢能更大,這會讓他們到達內太陽系時的速度遠高於其他兩撥高峰的小天體,威力將大大增長。到時,整個太陽系都將處於全方位無死角的轟炸之中,人類將無處可藏,只能迎來滅亡的命運。

「對第二波高峰,我們是沒什麼辦法的,這是因為我們的時間太短,僅剩下兩年,而柯伊伯帶天體距離太陽較近,初速度高,這使得我們難以實施大規模的軌道變動。但第三波,各位,我們是能把它消滅在搖籃中的!只要讓奧爾特雲小天體的速度方向發生極小的改變,就可以讓他們在到達時躲開我們,而這就是我們的計劃要做的事。我們希望各位能夠……」

「行了行了,廢話太多了!下去吧。」黃建義忽然忍不住在台下喊道。聽眾們詫異地望向他,幾乎沒幾個人注意到角落裡居然還有一個人,即便注意到了,也大概會認為他是個保潔人員。

岳浩文十分尷尬,不得不走下台。黃建義跳到台上,走到話筒前扯著嗓門說:「總之就一條:你們太不中用了,乾的破事都毫無意義,最後還是死路一條!」

這句話一出,底下頓時傳來一陣陣騷動,他這句話把航天和天文兩大學界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你們太不中用,人家是一個如狼似虎的少婦,你們卻是一群白面小生,加一塊也滿足不了人家。」他公開講起了葷段子,「人家主動,你們被動,人家餓虎撲食,你們張開腿等著,你們是有多賤啊!」

這下聽眾們被徹底激怒了,騷動瞬間升級,很多人站起來朝著他吼著,罵聲不斷,「滾下去!」之類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你說這些幹啥啊!」岳浩文在台下急得沖著他喊。

黃建義完全沒理會這一切,繼續說道:「引力之虹計劃,就是為了彌補諸位的缺陷而誕生的。人們總說,你改變不了環境,你只能改變自己,在我看來,努力發展監測網的諸位都是這樣的人。但我不是,我偏要改變環境!」

他指著幻燈片說:「我們將把整個太陽系變成一個精密的機械,在幾乎所有天體上建立一個個的調控站,用來調整天體的速度和動能。它們將依據我的計算,逐步地、有順序地引爆自己,慢慢地調整天體的軌道。內太陽系天體引力分布的變化,最終將影響到奧爾特雲的天體,其結果就是,第三波高峰將永遠不會到來!」

混亂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頗具磁性的聲音,和遍地的罵聲不同,那是一個客觀的聲音:「黃博士,您應該知道,太陽系本質上是一個複雜的N體系統,我們理論上是無法精確描述它的運轉的。」

黃建義看向他,那是一個黑皮膚的年輕男人,短髮,戴著一副眼鏡,身材魁梧。

「說得好黑鬼,繼續說。」

這句話讓騷亂再次升級,很多人走下座位指著他高聲咒罵。「人渣!」「種族主義者!」

但當事人反而十分平靜,對此完全不在意。黑人科學家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您應該知道,即便您可以通過數值方法獲得一些穩定的解,但只要調整過程中出現最細微的差錯,您的計劃就會徹底失敗。N體的混沌性會將差錯無限放大,最後的結果將完全偏離您的預期。」

「很好,你是一個有理性的人,不像這些豬,他們只會亂叫。」黃建義點點頭,「你說的很對,但這個問題早就被我解決了。方法很簡單:同步計算。」

「同步計算?」

「讓計算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進行計算,隨時根據最新的觀測報告調整計劃的具體細節,變動調控站的位置和爆炸威力。」

「您是說,就像天氣預報那樣?」

「對。你無法精確預測一個月後的天氣,但你可以預測一天後的。我的計劃實際上是由微觀和宏觀共同組成的:宏觀上我要事先預測好計劃的整體方向,為它定下最終的目標。之後的具體細節,由計算機進行隨時的調整。這就像氣候和氣象的區別一樣,一個是宏觀長期的,一個是微觀短期的。」

「原來如此。」黑人點點頭,「不愧是『軌道魔術師』,竟然可以駕馭那麼複雜的過程。」

岳浩文看著幾乎要衝到講台上的人群,不禁懷疑那個黑人是不是學過相聲,居然能如此賣力地捧黃建義的哏。

「沒錯!這都得益於重轟炸期的再臨。要不是老天爺打翻了盤子,我一輩子都沒機會參加這場遊戲。」黃建義走到台邊緣,一腳踹翻了一個試圖爬上講台的人,那個人剛剛還在破口大罵。他踮了踮腳,把差點飛出去的拖鞋又套上了,然後指著整個會場大喊道,「這是你們這幫蠢材永遠搞不出來的東西,如今人類處於危機之中,你們居然還有心思研究疏散星團那些無聊的玩意!別的文明怎麼樣,跟我們有啥關係!M67星團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都要死了,你們還在喊什麼好奇心和探索!呸!」他張開雙臂,狂妄地宣佈道,「融入混沌,才能得生。諸位,魔術開演了!」

「您也太不地道了,您把聽眾都得罪光了,到最後卻讓我給您擦屁股。」

岳浩文滿腹牢騷,此時正在黃建義的辦公室里對著老丈人抱怨。

「去去去,一邊去,我忙著呢。」黃建義低頭看著資料。

「你幹嘛非要嘲諷人家啊?底下的人招你惹你了?」

「他們的存在就惹著我了。」黃建義抬起頭,」怎麼著,你也想跟他們一夥?」

「不不,我沒這意思。」岳浩文趕緊否認。

「安靜待著!」

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岳浩文打開門,發現門外站著的正是會場上的那位黑捧哏。

「您是?」岳浩文驚訝的問。

「這是黃博士的辦公室吧?」黑人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岳浩文,「西蒙·萊斯利,博士,木衛三小天體研究中心。」

「讓他進來。」黃建義的聲音傳來。

西蒙走進辦公室,打量著四周。這裡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混亂,甚至可以說是井然有序,他原以為像黃建義這樣人,肯定是不打理辦公室的。他想的其實沒錯,辦公室之前的確很亂,只不過他不知道最近這裡還來了一個男保姆。

「您有什麼事嗎?」岳浩文問。

「我對你們的計劃很感興趣,想跟你們再細緻地了解點情況。」

「該說的,能說的,會上我都說完了。」黃建義欠了欠身說,「剩下的都是保密事項,只有計劃參與者才能知道細節。」

「那您覺得,我可以加入嗎?」

「你?」岳浩文困惑。

「你沒工作?」黃建義問道。

「當然有,我也在主持一個研究組,目標是大行星的特洛伊族小行星的巡天定軌。」黑人忽然放慢了語調,繼續說,「但那只是個幌子,我們是受私人財團支持的研究組,真正的目標是設計新一代的定居點設施。」

「這兩件事八竿子打不著啊?你們這不是浪費精力嗎?」

「都這個年代了,巡天交給計算機就好了。我們根本不需要花精力管它。」

「私人財團……」黃建義坐直了身子,「有意思!那也就是說,你這次來參會,是你老闆的意思嘍?」

「沒錯,老闆點名要我找您,他對您的計劃十分感興趣。如果您的計劃成功,從私人角度,老闆那邊就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從大的角度來看,安穩的環境,也有利於未來財團的發展。」

「所以你才給他捧哏啊。」岳浩文想,他原以為這位是個受虐體質。

「原來如此。」黃建義站起身,伸出右手一把握住西蒙的左手,「很好!審核通過,你可以加入。你們全組都可以加入!」黃建義突然就拍板同意了。

「喂喂喂,怎麼這麼快啊!」岳浩文急忙打斷他,「書面審核呢?面試呢?我要加入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痛快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對,我還真就是看上他的錢了!」黃建義居然承認了,他面對西蒙,十分真誠地說:「干我們這一行,最缺的就是錢,為了那點經費,你不僅要對著一群外行人磨破嘴皮子,掰開揉碎給他們講,還得低聲下氣地哈著他們。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都趕上要飯的了。」

「我理解。」西蒙點點頭。

「您的老闆要不要見我?我隨時可以去。」他此時雙手握住了西蒙的右手。

「暫時不必,他全權委託我來處理這些事。」

「大氣!」黃建義伸出大拇指讚歎道,「我喜歡跟大氣的人交往,老闆信任您,也說明您能力超群,跟您共事我就放心啦!」

「您需要多少經費?」

「讓我想想……」黃建義放開西蒙,低下頭琢磨著,常人都會覺得他是在計算計劃的開支,但岳浩文知道,他是在琢磨怎麼獅子大開口。

「五百萬能源幣。」黃建義抬起頭說。

「我們給您一千萬。」西蒙點點頭,「那就這麼定了,過兩周我會帶著全組的成員來見您。」

「辦公地點呢?」

「我們會在您這邊再建一座穹頂,專門用來進行計劃相關的活動。」

「好,好極了!我衷心地感謝你們,我們一定會合作得很愉快的!」

「請您把計劃的詳細細節和報告書發到我的信箱,我們就算正式開始合作了,到時候我會把協議發給您。」

「嗯,沒問題。」黃建義拍了拍站在身邊的岳浩文,「這些事我的助手會辦好的。」

「那就這樣吧,我先告辭了。」

西蒙走出了辦公室,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岳浩文和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黃建義。

「這波賺大了,我再也不給那幫小崽子們講課去了。」黃建義十分開心,他立刻打開電腦,準備寫辭呈辭掉大學的教職。

兩周後,西蒙的一干人馬來到了火星基地。六艘客運飛船,四艘貨運飛船,滿載著人員和物資,降落在了中央穹頂旁的空地上——那裡是曾經的6號穹頂的遺址,現在已經變成了停機坪。

飛船中的乘員走了出來,粗略估計至少有上百人。貨運飛船的艙蓋被打開,從裡邊運輸出大塊大塊的穹頂組件,工人們迅速開始進行組裝的準備工作,看上去極其熟練。各種裝卸儀器被掉了過來,中央穹頂附近瞬間就變成了施工現場。人們帶著氧氣面罩,穿著簡易的航天服,奮力工作著。

中央穹頂內,黃建義和岳浩文二人目睹著外邊的一切。

「這他媽是私人財團?」岳浩文被這陣勢嚇得大張著嘴,「這麼多人,這麼多貨,這幫人得多有錢?」

「什麼私人財團。」黃建義嘲笑著說。他早就注意到了飛船上的一團藍色印花,那裡似乎曾經是一個LOGO,此時卻被抹去了圖案,僅剩一團淡藍色的擦痕。他指著那團痕迹,小聲地說:「聯合國!」

黃建義被冠以「軌道魔術師」的稱號,絕非偶然。早在十八九歲的時候,他便展現了對複雜軌道的驚人把控力。在身邊的同學都在採用GMAT、PyKEP之類的工具時,他卻直接用底層軟體自己編寫程序進行設計。而讓他真正名聲鵲起的,則是他設計的黃氏轉移軌道。在他二十七歲時,一艘載人飛船因為故障,被困在地球殘骸附近無法脫身。失去動力的飛船被混亂的地球碎片包圍,情況極其危險。然而,沒有任何一家救援公司願意伸出援手,派出飛船接應他們,原因很簡單:那裡實在太危險了。不僅碎片不長眼,殘骸附近詭異的引力場更是會讓大多數飛船AI精神錯亂。

就在大家都束手無策,覺得乘員們只能等死的時候,黃建義卻大顯身手,他聲稱,只需要極小的動力,改變飛船的速度方向,就可以讓它自動脫離殘骸地區。

沒人相信這一切可以實現,救援機構對他的話不理不睬。不得已,黃建義只能在媒體上發表自己的看法,並要求飛船乘員們和他單獨進行聯繫。不想坐以待斃的乘員們很快就找到了他,並按照他的指示,像擠牙膏一樣,用飛船最後的一點動力,向著黃建義所說的方向進行變軌。

奇蹟發生了,儘管耗費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但飛船在經過了一場過山車般的驚人滑行後,真的衝出了殘骸區域。黃建義因此一夜成名,「軌道魔術師」的威名至此響徹整個太陽系——這是他自己為自己冠以的名號,人們也的確接受了它。

而他本來,是不喜歡魔術的——至少在十一歲前,他還認為魔術不過是騙人的小把戲,只不過是一場場公開而合法的騙局而已。

「全體居民注意,全體居民注意!由於能源系統故障,經基地政府緊急研究決定,基地將在兩分鐘後關閉中央穹頂以外的其他穹頂……」

黃平背著兒子奔向6號穹頂與中央穹頂之間的氣密門,那是最後一道門,通過那裡他們就安全了。

但他們和門之間隔著密集的人流,從其他穹頂湧入的人群幾乎要把6號穹頂擠爆了,黃平跑了幾下,就失去了跨步的空間。

「怎麼那麼多人……」黃建義顫抖地說。

「閉嘴!」

時間快速流失,轉眼間一分多鐘過去了。父子二人艱難地向前跋涉,黃平逐漸地變得狂躁了,他肆意用雙手劈開人群,身邊的人被他推得摔倒在地,其中還有幾位老人。

最後五十秒,他們終於來到了氣密門附近,而這裡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擠不動了!」黃平焦躁地喊。他汗流浹背,滿臉通紅,雙眼充血,已經精疲力盡了。

他放下了黃建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氣密門方向,人和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間隙,看上去宛如一團入巢的螞蟻。氣密門的通道本來很寬敞,一次足能通過四五個人,此時卻顯得如此狹窄。已經不可能前進了,除非他們能夠長出翅膀飛過去。

沒希望了,他們就要被困在這裡了。

無聲地,中央穹頂忽然閃起了光——那是部署在中央穹頂頂端的快速反應武器,可以以驚人的速度擊碎來犯的小型碎片,是保護中央穹頂的獨門殺手鐧。

那是只有中央穹頂才具有的裝置,啟動它需要海量的能量,而這些能量顯然就是從其他穹穹頂抽調來的。6號穹頂頓時暗了下去,能源系統正在關閉,很快這裡連氧氣都會枯竭——只要那道門關閉上,一切就理所應當。

人們絕望地哭喊起來,他們知道自己要被拋棄了,只有處於中央的那些傢伙才能活下去。

他們是壁虎的尾巴,棋盤上的兵卒,在危難時被無情地拋棄。

黃平望著那些沉默的閃光,忽然對黃建義說:

「兒子,你還想看魔術嗎?」

黃建義根本不想看魔術,他已經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嚇蒙了。「我們不跑了嗎?」

「把耳朵捂上。」

「可是……」

「照做。」

黃建義只好用手把耳朵捂上,周遭的尖叫聲瞬間消失了。黃平從口袋拿出那個黑色的錄音器,它如此不起眼,沒人會注意到這樣的一個小東西。

黃平打開開關,按了幾下按鈕,對著它說了一些什麼。

「好了,把手放下來吧。」黃平拍了一下黃建義的腦門,後者放下了手。

「你知道,變魔術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嗎?」

黃建義搖搖頭。

「最關鍵的一點,不是你的動作必須完美、毫無破綻,而是,你要製造一個誘餌,讓觀眾的注意力不在你真正的目標之上。」

黃平說著,突然向前一步,猛地將那個小小的錄音器向氣密門方向拋了出去。那裡,人們的腦袋向蠕蟲一樣扭動著,令人作嘔。

「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卻不是來自於身邊的這個男人。黃建義驚訝地意識到,這是錄音器發出的聲音——從氣密門的方向。

「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一個中年婦女突然慘叫一聲,從氣密門跑向相反的方向。

「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人群如驚弓之鳥,瘋狂地四散開來,幾個人摔倒了,其後的眾人卻沒有止步,而是從他們的頭頂踩過。

氣密門下出現了一片空間。

還剩十秒。

恐懼的群羊湧向他們,黃建義驚慌地抱住父親的腿,準備隨波逐流。黃平卻猛地將他拽起,高高舉過了頭頂。

「老爸?」

「記住嘍,魔術師都是不計較過程的,他們只看重結果。弄死幾隻鳥,壓死幾隻兔子都再正常不過。」他忽然笑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黃平使出平生來最大的力氣,將黃建義拋向氣密門,黃建義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的老爸,在拋出他的瞬間,黃平便被人潮撲倒在地。

「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黃建義重重摔在地上,氣密門在他的雙腳旁緊緊閉合。人群的尖叫聲迅速褪去,只留下轟隆隆的震顫聲。那是快速反應武器連續開火傳來的震動。

黃建義掙扎著爬起,他的手摸到了那個黑色的小東西,仍在扯著嗓門叫喊著。他關上了它,中央穹頂在他的頭頂閃爍著。

黃建義站起身,趴在氣密門的小窗口上向外望去。濃煙,火光,血水,彷彿另一個世界,在窗口的那頭抖動著。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半身赤紅,慢慢從地面上站起。他並沒有看向氣密門。

黃建義沉默著,淚水在他的眼中打轉,卻始終沒有流下來。

那個男人背對著他,他的面前是無間地獄,四道刺眼的閃光正從正前方向他衝來。

他忽然伸開右臂,又將右手放在胸前,接著深鞠下身,向著舞台謝幕。

他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我真沒想到你會發現。」西蒙陰鬱地說。

「這說明你們的工人工作不仔細,那麼明顯的痕迹都沒弄掉。」黃建義得意地說,「你這樣怎麼能保密?還不如公開算了。」

「公開的話,你們的計劃就完蛋了。支持你們,等於和整個科研圈作對。那些科學家只要對民眾們一解釋,全人類都會反對你。」

「那樣多爽!」黃建義毫不在意,「我早習慣別人罵我了,熱鬧些也好。」

「您受得了,我們可受不了。聯合國現在剛剛向著聯合政府邁出了第一步,不能把積攢的威信丟了。」

「你們葫蘆里到底買的什麼葯?」

「我已經跟您解釋過了。」

「聯合國也想掙錢?你當時說你的老闆是搞殖民地設施研發的。」

「我們的確在搞殖民地設施研發,而且這對我們也真的很重要。」西蒙壓低了聲音,「如果您能保證保密,我可以給您透露一些具體情況。」

「我要求先『驗貨』,你先告訴我,我看情況決定要不要保密。」

「您別不講理啊。」

「笑話!你見過比我還講理的人嗎?我最講理。你們要是背著人類偷偷搞什麼危險的東西,我可不能不管。」

西蒙稍稍冷笑了一下,他從心底不相信這個男人會如此博愛,居然還能想著全人類,「我們是聯合國,我們的背後是曾經的各國政府,是不可能做危害人民的事的。」

「但是你所說的各國政府已經不存在了,因為地球已經變成了一團咖啡渣。」

「沒有了物理上的國界,很多爭端也都不復存在了。現在的我們,保護的是人類這一整體。」

「我知道我知道,這就是套路!」黃建義不耐煩起來,「犧牲一小部分,挽救一大部分,對么?你們一直管這個叫『捍衛全人類的生存權』,但本質上卻是在不斷殺人。從四十年前開始你們就一直貫徹這一點。」

「您是說火星的那兩次災難?」

「對我而言,災難只有一次。」黃建義盯著西蒙的眼睛說,「我的父親就死在第二次襲擊里。」

「我對此深感遺憾,黃博士,但您不會想說您父親的死是我們的責任吧?」

「難道不是嗎?」

「博士,這實在是當時的無奈之舉,據我了解,當時火星基地的情況極其危及,我們不得不優先保護中央穹頂的安全。您知道,大部火星居民都生活在中央穹頂里,其他穹頂大都是商業、科研和休閑目的的,本來人口就很少。我們不能冒著犧牲中央穹頂的風險來保護這些小穹頂。」

「我姑且相信吧。總之,他就是被以小換大這種偉大的精神所毀掉的那一小撮人,我不想再看到相同的一幕。」

「了解了,您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西蒙點點頭,「好吧,黃博士,我想我明白您所擔心的東西了。我可以保證,這種事絕不會降臨在您的頭上。」

「好,我信你。」黃建義點頭道,「那我答應你的條件,我保密。」

西蒙帶著黃建義走入碩大的指揮車,這是聯合國為了工程建設而設計的便利交通工具,緊急情況可以發揮戰時指揮作用。西蒙關上車門,打開計算機,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了一份絕密文件。

「這是啥?」黃建義看著屏幕疑惑地問。

「未公布的秘密視頻文件,它發過來的時候就是加密的。」

屏幕中,一群穿著航天服的人,在一片粗糙的黃白色土地上緩緩行進著,他們正在搭建一系列的腳手架,似乎正在建設建築。

「這是從外星艦隊傳來的?」黃建義驚問道。

「是的,這是另一半人類給我們發來的信號。和大部分發送來的文件不同,這文件經過了複雜加密。艦隊人類一直都和我們保持著聯繫,雖然聯繫時斷時續。他們非常清楚我們的顧慮,不會大肆向民間宣傳那邊的日子如何如何好,生活多麼舒服,事實上,他們最近已經很少主動發送信息到我們的世界了。」

「我很少看新聞。這些人在幹嘛?」

「建設新式的冬眠設施。」

「冬眠設施?」

「這是一個教學視頻,它的目的是教會我們這些太陽系人類如何建設一座能容納自己冬眠數百年的堅固堡壘。」西蒙淡淡地說。

「這不會就是你們開發的產品吧?」

「沒錯。我們並不是在『開發』,而是在實驗,或者說,完成預定的課程任務。」

「看來我們和他們的科技水平相差很大啊。」

「很大,非常大。」

黃建義看著西蒙頹喪的樣子,慢慢反應了過來。

「我懂了,原來如此。」他冷笑道,「原來是這樣!我一直到處宣傳重轟炸期的三次高峰,你們都無動於衷,因為你們認為這是出自一個人渣之口,他說的所有話都一定是為了他自己的,絕不會出於好心。而當他們給你們發送來一模一樣的結果時,你們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們承認,您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天才。」西蒙慘笑道,「您猜對了,他們之所以不發給我們別的技術,而是優先發給我們冬眠技術,就是因為他們發現我們即將面臨巨大的災難,而這場災難是我們無法避免的。他們覺得我們只能寄希望於冬眠,所以,更先進的冬眠設施才是我們最迫切需要的,其他技術都要讓步於此。聯合國一直以來暗暗進行的工作,就是力圖在災難來臨之時,把太陽系人類深藏在行星的地殼之下,躲過這場慘烈的大轟炸。」

「這根本不靠譜。第三次高峰的到來,會讓全部行星都變成一片火海,撞擊的影響將深達行星的中央,就像月球形成時的那樣——集體冬眠根本是死路一條!」

「他們和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這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方法。」

「你們是希望,我給你們第二條出路。」

「是的,引力之虹計劃讓我們看到了一絲生機,我們不得不求助於你,黃博士。你的計劃現在就是我們的希望,我們會全力支持你。」

「很好。那麼——」黃建義伸出右手,「拿錢來!」

「經費我們一定會提供的,但我們的經費是提供給整個研究組的。」

「你什麼意思?」

西蒙笑了,「黃博士,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以前都干過什麼事嗎?你以推進計劃為借口,四處搖尾乞憐拿到了二三百萬能源幣的經費,而實際投入計劃的卻只有一百多萬,剩下的錢全部都被你自己獨吞了。你在海衛一上建立了一個私人會館,還從民間公司手裡買下了大片適宜開發的土地——尤其是大噴泉附近極具旅遊價值的環狀地區。不得不說,您貪污經費的能力簡直令人瞠目結舌。」西蒙說話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博士,我們的經費是為了拯救人類世界,而不是供你自己享樂的。所以為了避免您挪用這筆救命錢,我們會設立財務審計組,專門監督計劃的開支情況。」

黃建義的眼神陰鬱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之情。西蒙饒有興趣地盯著他,似乎想把他的表情深深印在腦子裡。

「我懂了。我按部就班幹活就是了。」

「我們對此表示懷疑,面對近在咫尺的一千萬能源幣,您真的會忍住不下手嗎?」

「那你們還想怎麼辦?把我弄瞎弄聾,然後再關起來?」

「所以,我們決定——」西蒙百轉千回,最終說道,「為您提供一筆養廉銀:二百萬能源幣。」

「此話當真?」黃建義驚喜。

「絕對。我們對您只有兩個要求:全力推進計劃,對外人保密。」

「一定一定!」黃建義高興得幾乎蹦了起來。他伸出食指指著天空說 ,「我發誓我誰都不說,不管是艦隊發來的文件也好,還是你們給我的錢也好,我不會跟任何人說,哪怕是我女兒也不會知道!如果我說了,就讓隕石砸死我!」

「單獨給您錢?」岳浩文驚訝道。

「對,聯合國承諾,單獨給我二百萬,作為對我曠世天才的獎勵。」

「這可真是奇了。」

「小子,我跟你說過,這個年頭,有本事就絕不會餓死。」黃建義伸了伸腿,一副慵懶的樣子。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肩膀,岳浩文立刻會意,趕忙走到他身後,給他按摩起了肩膀。

辦公室里,淡淡的音樂聲繞樑不絕。音響中放的,是巴赫的d小調雙小提琴協奏曲。岳浩文很難想像,像黃建義這樣的人居然會聽這樣的一首曲子。

「小子,你想沒想過離開?」黃建義一邊閉著眼享受,一邊問。

「爸,您要趕我跑啊?」

「不是!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太陽系,去外星艦隊上待著。」

「去外星艦隊?」岳浩文覺得難以置信,「可他們現在可是距離我們數千天文單位啊,怎麼可能過去?」

「六千四百天文單位,零點一光年。」

「太遠了,我們的行星際宇航技術能到達的最遠載人距離只有三百天文單位,而且還要耗費大量能源。根本不可能過去。」

「這點我當然知道。」黃建義厚著嗓子說,「我只是問你主觀上想不想去。」

「當然想啊,能不想嗎?那地方多好,日子舒坦,不用經常搬家,科學技術還發達。」岳浩文說,他的回答其實根本沒走腦子。

「可惜呀,咱們想過去,人家卻不想回來。」黃建義說。

「傻子才會回來。是個地方就比太陽系好。」岳浩文呵呵一笑。

「的確,艦隊里的生活比我們這邊好多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傻帽鋌而走險,想要強行飛過去。」

「強行飛過去?」

「第二波高峰馬上就要來了,我們還有兩年的時間。」黃建義仍然閉著眼,「這次高峰我們還能熬過去,但第三波就不可能了。當奧爾特雲小天體入侵我們的時候,最堅固的堡壘也會被攻破,在那種情況下,人們很可能會在絕望中喪失理智,哪怕飛蛾撲火也要試著飛到艦隊那邊。」

「這……我簡直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子。」

「放心,不會有第三波了。只要計劃正常進行,所有奧爾特雲小天體都會躲開內太陽系,變成一個個長周期彗星。」

「黃博士,包裹!」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喊聲。

「科技那麼發達,居然還沒有隔空傳物的技術。」黃建義睜開眼,「開門,給我拿進來。」

岳浩文打開門,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年輕男人站在外邊,手中拿著一個小盒子。岳浩文替黃建義簽收了它,關上門放到了桌上。

「這是什麼?」岳浩文問。

「不知道,打開看看。」黃建義隨口說。

岳浩文小心地拆開包裹,發現裡面是一大罐千紙鶴,還有一封信。

「您看看,這是什麼情況?」岳浩文拿起透明罐子和信封,遞給黃建義。

「什麼破玩意?」黃建義把罐子放在一邊,打開了信封。「都什麼年代了,還寫信,小情侶么?」

他看著信紙上的文字,忽然愣住了。

「爸,上邊寫的啥?」岳浩文湊過去,盯著信看了看。上邊是一行清秀的文字:

黃博士:

信息時代,想要偷偷做好事是很難的,即便對您這麼聰明的人來說也是一樣。您放心,我們不會透露您的信息,我們只會對孩子們說,是一位熱心的老爺爺給他們捐贈了漂亮的房子。這是孩子們給您的禮物,他們對您的幫助感激不盡。

威廉·拉塞爾孤兒院

愛娃·魯伯特

岳浩文懷疑自己看錯了,正打算重頭看一遍,黃建義卻一把撕碎了它。

「送快遞的人是傻逼嗎?」他一把把碎屑扔進了垃圾桶里,「別人的包裹往我這兒送,還是那麼蠢的東西!我要是看見他非揍他一頓不可!」

他站起身,拿起罐子往地上摔去。罐子是塑料的,並沒有碎,這和他設想的結果不同。他氣急敗壞地用腳踩著罐子,終於把它踩癟了,五顏六色的紙鶴貼成一團,就像一塊塊彩色的口香糖。

「老爺爺?呸!」他朝地面吐了一口口水。

「爸,這是……」

「你給我滾,滾出去!」黃建義指著門外,眼神兇惡異常,「你要是敢把這事說出去,老子他媽打斷你的腿。滾!」

岳浩文嚇得趕緊跑了出去。

辦公室只剩下了黃建義一人,他不安地原地轉著圈,內心煩躁無比。良久,他漸漸感到有些無力,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音樂已經停止,四周安靜了下來。他緩緩拉開桌子前的抽屜,拿出角落裡的一個小盒,打開,裡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物體。

一個微型錄音器。

黃建義拿起錄音器,仔細端詳著,正如幾十年來經常做的那樣。

「魔術怎麼這麼難。」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微笑。

兩年後,木衛三基地。

引力之虹計劃的主基地位於火星,設施完善,可以進行遠程操控,但黃建義還是堅持要來到這裡進行指揮。他完全不害怕可能發生的意外,對自己抱有絕對的自信。而他的同事們就不同了,尤其是聯合國的輔助人員,大都在心裡暗暗咒罵著他,覺得他簡直是個不要命的自大狂。黃建義說,引力之虹計劃已經進行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年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會有接下來的七天重要。他必須近距離觀看這場偉大的盛況,否則實在對不起自己的才智。

柯伊伯帶天體,已經侵入了土星軌道,正快速向木星軌道撲來,其中甚至包括人類的老朋友——冥王星。嚴格地說,冥王星並不完全是自己闖進來的,而是在黃建義的操作下,有目的性地被人為改變了軌道。

西蒙環顧著操控室,內心十分不安。他現在實際上是引力之虹計劃的二號負責人,相當於一位後勤部長。計劃被聯合國介入後的這兩年,是他人生中最忙碌的兩年。不僅要天天籌劃組員們的衣食住行,還要周旋於媒體和科研界,讓他們不會把注意力放在計划上。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難以長期進行一項沒有回報的工作,這就是為何相比學習,更多的人喜歡打遊戲。身心俱疲的他此時也急需收穫一次豐厚的回報,為他打入一針強心劑。

對西蒙來說,黃建義的計劃實在太複雜了,複雜到根本沒人能夠監督他是不是在計劃的細節上動了手腳。好在聯合國馬上就可以看清黃建義的本來面目,看看他到底是一個無恥的騙子,還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天才——抑或兩者都是。

「再檢查一遍,有沒有異常!我們只剩下二十多分鐘了!」黃建義在操控室里走來走去,對坐在屏幕前的操控員們喊著。他要負責軌道操控的具體實施,還要負責在危機發生時隨機應變。

操控室的門忽然打開,一對年輕的夫婦走了進來。

「爸,我們來了!」岳浩文拉著黃小萌的手,走到黃建義跟前。

「找個地方坐著吧,今天沒你們什麼事兒,看熱鬧就行。」

「不對吧?你不是說要我時刻準備聯繫……」

「讓你坐著你就坐著,別廢話!」黃建義趕忙打斷他的話,用餘光看了一眼西蒙。

岳浩文懵懵懂懂,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得遵照指示跟妻子坐在角落裡。

「我爸要你幹什麼?」黃小萌小聲問道。

「時刻準備和火星的超算中心聯繫。」岳浩文說。

「RL陣列?」

「對。聯合國幾乎買下了它,它是全太陽系計算能力最強大的超級計算機,太陽系裡的所有計算機加到一起都達不到它的水平。」岳浩文解釋道,「聯合國介入計劃之前,我們的全部計算也都是由它進行的,可惜那個時候我們搶不到多少計算時間,因為我們的經費不夠。」

「我知道,所以我爸動不動就請那個叫老劉的人吃飯,泡溫泉。」

「對,他是負責人,也是個老流氓。因為你爸跟他臭味相投,所以我們才能拿到點份額。如果沒有RL,引力之虹計劃就無法完成同步計算,也就沒辦法進行下去了。不得不說,你爸這方面立了大功。」

「哎,我還一想要一點計算時間呢,沒想到卻被我爸壟斷了。」

「你?你不是研究教育學的嗎?要計算時間幹啥?」

「你以為教育學就不需要數據處理了嗎?我的研究方向就是計算教育學,用大數據分析受教育群體的各種特徵。」黃小萌說著,湊到他耳朵邊耳語道,「別跟我爸說哦。」

「為什麼?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他知道了,就一定會大筆一揮,給我撥出一份計算時間來。」

「這樣不好嗎?」

「不好,我要自己去申請,以一個普通研究人員的方式。我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或者用你的話說,是一根筋,如果都像我爸那樣鑽空子的話,這個社會只會越來越糟糕。」黃小萌低著頭,擺動著雙腳,「我不要我爸幫忙,我要自己做好自己的事。」

她真是太天真了,岳浩文想。但正是因為她的天真單純,他才會喜歡上她。可能本質上他也不是多成熟的人吧。

「博士,還有五分鐘。」操控員說。

「發K6。」黃建義說。

「K6準備。倒計時300秒。」

此刻,木衛三和火星上的人們,都在仰望著如拱頂般的星空,亘古不變的它,此時被一道燦爛的銀光分成了兩半。

那不是銀河,而是更近的某種物體——應該說,是某些物體。如果人們用望遠鏡觀察銀色光帶,會看到那是一顆顆黃綠色、銀白色的暈狀光點,如蜜蜂般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一起。

這是人類歷史上,甚至是生命歷史上,從未被注目過的輝煌景象:無數的彗星,正從黃道帶的各個方向,湧向內太陽系。

柯伊伯帶天體大都富含冰質,含水量甚至可高達百分之五十。這些大小不一的臟雪球,在遠離太陽的海王星軌道外,姑且還算穩定。但一旦它們靠近太陽,陽光的熱量就將發揮威力,將水冰升華成氣態。於是,一顆顆小天體披頭散髮,拉開尾巴,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掃帚星。

「發K2。」黃建義說。

「K2準備,倒計時200秒。」

在距離木星30萬千米處,一顆粉灰色的天體正在迅速靠近過來。它的表面升起隆隆白霧,岩石正在無聲地炸裂著。一道道深邃的溝壑出現在了它的表面,有的甚至直達它的中心。

冥王星,曾被認為是太陽系最外層的行星,此刻卻以一顆巨型彗星的身份出現在了木星身旁。

「攝動信息載入,微定軌開始。」黃建義指揮著。

一聲聲提示音迅速響起,整個操控室頓時嘈雜起來。

「形狀攝動,載入完成!」

「氣體阻尼攝動,載入成功!面質量比7.23!」

「光壓攝動,載入完成!」

「坐標附加攝動,delta外極值修正,載入完成!」

「這是最後的攝動修正了。」岳浩文小聲對妻子說。

「載入HPOP高精度軌道生成函數,S-STK聯合分析模塊啟動!」黃建義雙手撐在大屏幕前,緊緊盯著屏幕上冥王星的軌道根數。「a值偏差太大了!徑向微調!」

「明白,徑向微調開始。」

冥王星的側面,一連串的爆炸將碎石噴向太空,徑向調控站準確地爆炸,對軌道進行了最後的調整。

黃小萌看著大屏幕上眼花繚亂的各種參數,感覺頭都要炸了。「他居然都能看懂……好可怕。」

「你爸平時不正經,但一旦到了他的領域,他就是神。」岳浩文淡淡地說。

西蒙緊張地看著這一切,努力調整著呼吸。他深知此次行動的重要性:他們要讓冥王星近距離掠過木星,奪取木星的動量,進而讓木星減速。這是整個引力之虹計劃中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一步。木星質量佔到太陽系行星總質量的近一半,木星軌道的輕微變化,都將深刻影響全體太陽系行星的質量分布。由於木星的質量過大,想變動它的軌道是極其困難的,他們不得不藉助其他行星和矮行星的力量,來馴服這頭怪獸。

木星一直是保護地球的主力軍,它那強大的引力場為地球攔截了無數從外太陽系飛來的小天體,使得曾經的地球得以保有勃勃生機,安穩地度過數億年的時光。但現在,地球已經消失,月球也傷痕纍纍,四散的人類需要更切實的保護。人們需要它更加努力地工作;人們要它像磁鐵一樣吸附掉所有危險的小天體。

為此,人們不惜將朱庇特拉下神壇。

「距離20萬千米,『衝刺』軌道!」一個女操控員喊道。

操控員們放鬆了下來,紛紛活動起手腳。他們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冥王星軌道的調整階段已經結束。接下來,冥王星將繼續向前衝刺,從距離木星不足3萬千米的地方高速掠過,其速度之快,使得冥王星根本來不及因墜入洛希限而解體,就會離開木星的引力範圍。

黃建義卻沒有輕鬆下來,他的眼睛仍緊盯著屏幕。

「奇怪。」岳浩文說。

「怎麼啦?」黃小萌歪著頭問。

「你爸他不是這樣的人啊。他一直都是比其他人更早放鬆,因為他對自己絕對自信。為什麼他現在反而更緊張了?」

黃小萌看向自己的父親,他的眼光極為犀利,似乎要刺穿屏幕。他的雙手死撐著身體,攥著拳,臉上微微流下了汗珠。

「的確好奇怪。」

「有什麼事不對。」岳浩文說著,站起了身。

西蒙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慢慢朝黃建義靠過去,想一探究竟。

「開始了。」黃建義突然說。人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屏幕上。

冥王星快速朝著木星沖了過去,它的路線筆直無比,沒有絲毫的彎曲。在木星強大的引力下,猶如一顆炮彈,朝著圓盤的中央沖了過去。

或者說,那的確是一顆炮彈。

「怎麼回事?」西蒙大聲質問道。

「計劃在正常進行著。」黃建義挺起身,面對著西蒙,「有什麼問題嗎?」

「什麼問題!?冥王星正朝著木星撞過去,它的軌道沒有掠過木星表面!你算錯了!」

「不不,」黃建義的臉上露出了下賤的微笑,「沒有算錯,冥王星本來就是要撞到木星上。」

操控室里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儀器的響聲。人們都愕然了。

「你說什麼?」西蒙愣住了。

「如果我告訴你們,冥王星要撞到木星上,你們會是什麼反應?你們會驚恐萬狀,因為人類最大的殖民地,木衛三,就在木星的旁邊。而冥王星這樣的大傢伙一旦撞上木星,捲起的碎屑和氣體勢必會影響到殖民地的安全。所以,你們絕不會同意我的計劃。」

西蒙的身體顫抖著,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所以,你就騙了我們,讓我們以為你是要利用引力彈弓效應來讓木星減速。然後……」他抿了抿嘴唇,咬著牙,最終還是沒有克制住,大喊道,「你他媽還讓我們都跑到了這兒來!?」

「這又怎麼了?木衛三可是VIP包廂,最適合觀賞風景。」

「你瘋了!」

「喂喂,親愛的西蒙,冷靜點。我們絕對會毫髮無損地離開這裡的。」

「你是在逗我嗎?你剛剛都說了,碰撞產生的物質流會濺射到我們這裡!」

「的確是這樣,但是,」黃建義聳了聳肩,「我們也可以動起來嘛。」

西蒙瞪著眼,臉上的肌肉扭曲成了一團,看上去十分恐怖。

「哈哈哈哈哈,你真應該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黃建義哈哈大笑,伸出手指著他,「就像……就像看到老婆出軌的丈夫!哈哈哈!」

「你……你在木衛三上放了炸彈?!」

「不止是木衛三,木衛二上也是,其他的衛星上也有。別緊張嘛,就是那些調控站,並不是我私藏的軍火。你看你看,」他從桌子上拿起幾張紙,「調控站目錄上都寫著呢,木衛三,四百六十八座站點,一億噸TNT和四顆氫彈。」

「這不是四年後才要引爆的嗎?!」

「四年後,那是假定冥王星掠過木星情況下的規劃。現在情況變了,我現在就要引爆。」

「你瘋了……你瘋了!你徹底瘋了!」西蒙這下真的要崩潰了,他雙手抓著頭髮,暴跳如雷,「你居然要在人類居住的星球引爆炸彈!人們還沒撤離啊!」

「我們不也在這兒嗎?有什麼好怕的。」黃建義突然沉下臉,他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岳浩文看到他快速的表情變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西蒙,你們聯合國要做的,就是百分之百聽從我的指示。如果你們想要活命,現在就都給我進入狀態。炮彈要中靶了!」

操控員們迅速重新進入崗位,他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經緊繃著——沒人想死在這個老混蛋的手裡。

西蒙的身體癱軟下來,倚在了牆上。

一個半小時後,冥王星和木星的距離縮短到五千千米,此刻的它已經開始慢慢變扁,強大的引潮力拉扯著他的外殼,猶如一團放乾的麵糰,硬而脆的表面被撕裂開來,露出了柔軟的內部。

「碰撞警報!三十秒!」操控員喊道。

「好,我們也該開始了。」黃建義走到門口,對憔悴的西蒙說,「通知木衛三基地,讓他們告訴民眾,盡量待在家裡,最好躺在床上。」

西蒙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孩子們,」黃建義對著操控員們喊道,「啟動木衛三程序,加尼米德小姐想要離婚了!」

木衛三基地,穹頂中,仍然在街上的人們,默默望著天空。他們並非不感到恐懼,只是這詭異的畫面,實在是攝人心魄。

在木衛三生活的人,都必須克服「巨物恐懼」的傾向。木星的身影常年霸佔著半個天空,猶如從陰影中探出面容的碩大瑪瑙。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容易產生錯覺,似乎自己的頭頂上懸著的是一顆隨時會落下的巨石,足以將這個世界砸爛。所以,木衛三一直是焦慮症和神經衰弱的高發地,只有低收入人群才會選擇在這裡定居。

而此時,由於距離木衛三更近,木星身旁的冥王星,顯得同樣碩大。

兩顆巨物緩緩靠近,冥王星的影子在木星的表面投下一個圓形的黑斑,在冥王星正下方的木星雲層中,條形的風帶開始變形,出現了一個形似颶風的白色旋渦。旋渦慢慢隆起,向冥王星貼了過去。那是被冥王星引力吸附而出現的風暴。

人們驚叫起來,在那圓形的陰影中心,在那白色的風暴中,一道道青白色的閃電像火花一樣閃過。每一道閃電的長度都超過了一千千米。氣體劇烈摩擦形成的放電,像一條條巨龍在雲中狂舞。

終於,冥王星貼了上去。它的表面與風暴連為一體,風暴如餃子皮一般迅速被壓扁,變成了一個白環,鑲嵌在了冥王星和木星之間,閃電繼續在白環中閃耀著。

白環逐漸變粗,顏色越來越深,從白色變為黃色,進而是褐色,紅色,那是木星的下層雲層,被冥王星擠壓冒了出來。幾秒後,環型風暴如王冠一般爆發出璀璨的閃光,冥王星與大氣的劇烈摩擦,讓風暴中的大氣被加熱到上萬攝氏度。冥王星終於觸到了木星的內在,它的表面徹底崩潰,碎裂成一塊塊巧克力色的巨型岩體。

爆炸發生了。白光照亮大地,人們紛紛掩住自己的眼睛。僅僅三秒鐘,那顆名叫冥王星的星體便消失了,木星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窟窿,它的內部,紅色和藍色的火焰翻騰著,核心的金屬氫海洋被激怒了,它解放了自己被壓抑了千萬年的身軀,化作氣體,直衝上天,連同冥王星帶來的無數碎屑,卷上了太空。

如同火山爆發後的火山灰一般,塵埃向著木衛三咆哮而來。

「103號,167號,208號,245號,366號,401號,引爆!」黃建義大喊起來。

地面劇烈顫動起來,大地如同波浪一般彈跳著。基地的民眾大都已經躲入家中,他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驚恐地和家人們抱在一起。

「載入木衛二程序,準備引爆!」

「為什麼木星在變小?」黃小萌看著屏幕上的木星,緊張地問,她此時被岳浩文緊緊抱著,如同小鳥一樣瑟瑟發抖。

「因為木星減速了。」岳浩文努力保持著平靜,整個操控室都在顫動,「玩過撞球嗎?剛剛冥王星和木星完成了一次對心碰撞,它的動量方向和木星的公轉方向完全相反。木星減速,但木衛三卻沒有減速,所以我們正在快速逃離木星的引力場。」

「木衛二,28號,61號,74號,97號調控站,引爆!」

木衛二,四顆伽利略衛星中最小的一顆,此時的它正好在木衛三和木星之間。黃建義要讓它擋住飛來的塵埃,以便讓他可以進行下一步的逃逸。

「木衛十三,反向噴口啟動!」,黃建義扯著嗓子奮力叫嚷著,「木衛十六,木衛十七,啟動加速噴口!木衛二十三,引爆切向反射炸彈!」

木星的幾乎所有衛星,都成為了黃建義的工具。它們一起改變軌道,如同武俠片中隔空傳功的大師,用引力遠程影響著木衛三的運動。

西蒙踉蹌著回到了操控室,他看著揮汗如雨的黃建義,眼神中滿是無奈。

「木衛八,徑向調整!」

一道道黃光包圍著木星,從空間的各個點閃現。千萬年的規則被打破,桀驁不馴的自然向魔術師深深臣服。無形的指揮棒引領著交響樂團,壓著正確的節拍創造著旋律。混沌憤怒地咆哮著,他試圖捉住魔術師的破綻,拼盡全力地將它放大成無可挽回的災難。

然後,他發現,自己居然就是這場交響樂的節拍。

黃建義不懼怕錯誤,不懼怕誤差,他彷彿漫步在沼澤中,粘濕的泥土中匍匐著一條條巨鱷,而只有踩著他們的頭頂才能通過。他自在地跳躍著,每次鱷魚試圖張開嘴將他吞下,卻發現他已經點著腳尖蹦到了下一隻鱷魚的頭頂。

隨著最後的閃光熄滅,黃建義終於鬆了口氣,散架似的撲到了椅子上。

「加尼米德小姐自由了。」他疲憊地笑道。

警報聲卻在此時響起。操控員們驚惶地查看著情況,西蒙又緊張起來。

黃建義卻沒有動。

「監測網警報,柯伊伯帶小天體靠近,已證認數量……」一個年輕的操作員喊著,他咽了一口口水,「六萬四千五百顆!」

操作員們面面相覷,他們意識到,最可怕的敵人才剛剛到來。

「全體人員立刻準備避難!」西蒙緊張地大喊著,往門外走去,「基地也必須疏散!我去指揮逃生飛船出庫!」

「慢著!」黃建義仍坐在椅子上,側過臉看著西蒙的身影,「你去哪?我跟你說過,你們都要聽我指揮,我沒讓你們動,你們就不要動!」

「第二波高峰來了,在這裡就是等死!」西蒙想吼,卻感到精疲力盡。

「報告木衛三軌道傾角。」他對身旁的操控員說。

「是。木衛三現在處於公轉轉移軌道,將於四個小時後進入繞日公轉軌道,預測軌道傾角是……」他驚訝著看向黃建義,「三十七度!」

「那麼大的傾角,除了升交點和降交點略微有些危險之外,木衛三已經不會受到第二波高峰的威脅了。」黃建義終於站起身,面向身後的操控人員,「我們的太陽系從此將真正進入三維時代,各個天體的軌道將不再局限於黃道盤中。柯伊伯帶天體將無法再威脅我們的安全!」

「火星呢?火星怎麼辦?」西蒙急問。

「現在的木星,正在朝太陽方向衝過去,它的軌道已經成為了狹長的橢圓軌道,就像彗星一樣。而它的前方不遠處,就是火星。它的身體和引力場,將成為天然的屏障,為火星擋住大部分的小天體。當然,一定會有漏網之魚,但數量不會太多。把那些吃閑飯的人都調動起來,讓監測網全天候運行,就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傷亡。」

「但是,引力之虹不是為第三波高峰設計的嗎……我們不是拿第二波高峰沒辦法的嗎?」

「對啊,的確沒辦法。」黃建義張開手,「我們阻止小天體入侵了嗎?沒有,第二波高峰還是到來了,這對我來說就是不中用。我們不過是借著引力之虹計劃的東風,完成了一次消極防禦的戰術躲避而已。」

「但是,這還是意味著,」岳浩文的眼中閃爍著光芒,「第二波高峰……對我們已經沒什麼威脅了!」

「我不會糾正你們這種不爭氣的思想,因為它的確是事實。但是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這根本不足稱道,我想要的是讓太陽系都臣服於我的計劃之下,它……」

黃建義的話被歡呼聲打斷了,操控室沸騰了。人們哭著相互擁抱,信徒讚美著上帝,情侶相互吻著。岳浩文和黃小萌也興奮地擁抱起來。

西蒙暈沉沉的,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過山車般的情節。

「老弟,你可以先去交差了。」黃建義拍拍西蒙的肩膀,「接下來還會很忙,但不會有這種驚心動魄的大戲了,你沒必要盯著我們了。」

「我會如實報告你的功績的,黃博士。當然,還有你隱瞞真相,把全體木衛三居民置於危險之下的變態行為。」西蒙冷冷地說。

「很好,但這些我都不在乎。」他彎下脖頸,靠近西蒙的臉,小聲說,「先期經費一千萬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你們要趕緊追加一些,否則計劃可是有半途而廢的危險啊!」

「養廉銀是不是也要追加?」西蒙譏諷道。

「這就要看老兄你的意思了!」黃建義呵呵笑著,「咱們朋友一場,你肯定能處理得盡善盡美!」

(未完待續)

作者:王宗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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