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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員女友自述:他救人時,我就站在災難現場

涼山大火奪走了27位消防員的生命,也使社會關注到消防員這一高危職業。今天的故事來自一位消防員的女友,她曾和男友一起前往救災現場。本文記錄了他們戀愛中甜蜜又揪心的細節。

故事時間:2010-2019年

故事地點:青海

2019年3月30日,四川涼山木里縣發生森林火災,奪走了31位救火英雄的生命,其中有27位是森林消防指戰員。看到新聞後,我給男友大寧打電話,拿手機的手微微發抖。

七年來,每次看到消防員出事的報道,我心如刀割又無能為力,只能一次次叮囑他注意安全。

他一出警,我的心便開始揪著,想打電話,又不敢按下撥通鍵。拿起手機,又快速放下,心慌到大腦一片空白。


2010年,從湖北一所高校畢業後,我回到青海,考入電視台,在一檔民生節目做記者,專門負責跑突發新聞。記者都有自己長期合作採訪的口子,我的口子就是消防。

2011年11月,民和縣發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輛賓士商務車在途徑109國道享堂大橋時撞上橋墩,車體經過撞擊翻滾後,車內7人全部遇難。

第二天,我和攝像李老師驅車將近兩個小時趕去採訪,在民和縣消防中隊門口,教導員告訴我下午要去縣政府開會,只能讓中隊指導員陪我們去現場。

約莫等了一兩分鐘,一個穿著迷彩服的「一毛二」(連長)出現在中隊門前,帶我們去現場做採訪。高原上的陽光有些刺眼,「一毛二」正好站在陽光下,就像被舞台上的射燈打中,我看不太清他的長相。

那是我和大寧的第一次見面。

「一毛二」帶領我們去事發地點。到達目的地,下車時,我才看清「一毛二」的模樣,一個字——「圓」。圓臉圓腦袋,身材也圓滾滾的,是個很結實的胖子。不過,絕對不是我的理想型。

當時的我也沒想到,幾個月後,這個我自認絕不會來電的男人,會成為我的初戀。他叫大寧,我給他起了一個昵稱「肉寶」。因為他叫我寶寶,我便喊胖胖的他叫肉寶。肉寶說,這個稱呼對於五大三粗的他來說,有點「娘」,但最終還是不大情願地接受了。

一般人第一次面對鏡頭多少有些緊張,肉寶看上去卻很鎮定自若,嗓門也響亮。剪片子時,我發現採訪中說肉寶說了一句令人驚駭的話:「緩緩將最後一位遇難者的下半身從車體內取出。」

我覺得不對勁,向通訊員要他的電話號碼,打電話求證。事實是:最後一位遇難者下半身被卡在車裡,需要破拆車以後屍體才能抬出。由於這個失誤,節目改為口播播出。

後來,肉寶告訴我,那天他一看到我就緊張,手心裡全是汗。

原來他早就見過我,全省消防部隊拉動演練的時候,他在消防車裡看著我拿著話筒站在路邊,當時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那姑娘要是我女朋友該多好!」

交換號碼後,我每天不時地都會收到肉寶的問候簡訊。「早上好」、「吃了嗎」或者「幹嘛呢」。他的關心含蓄,木訥的我並未收到肉寶的愛情信號。


或許人與人之間真有緣分存在,且多半源自於對未來的憧憬。我曾對朋友說,巴顏喀拉山離天空很近,或許神靈能夠聽到我們內心的聲音。

2011年10月初,也就是認識肉寶的前一個月,我接到任務,前往青海省玉樹州清水河地區採訪。10月的高海拔地區,氧氣稀薄,一天經歷四季的變換,前一秒陽光明媚,下一秒鵝毛大雪伴隨著狂風呼嘯而至。

途徑海拔4824米的巴顏喀拉山山口時,肺部不適的攝像李老師已經無法拿起攝像機了,只能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歇息。

閑聊時,李老師轉頭問我:「傻姑娘,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對象?」我沒心沒肺地笑著說:「沒想過,像我爸那樣的吧!」

我爸以前是軍人,為人溫和善良。我上高中時,90多歲的姥爺住在我們家。人老了,眼淚鼻涕常常不受控制。有次姥爺低頭吃核桃,鼻涕流出老長,掛在鼻子底下來回擺動,我爸「哎呀」一聲,快速拿起面巾紙,輕輕給姥爺擦拭乾凈。從那時起,我有些幼稚的小腦袋裡就有個很搞笑的想法——我也要找一個以後給我爸擦鼻涕的老公。

李老師點點頭道:「會的,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找到很愛你,你也很愛他的那個人。」

作者圖 | 高原上

借他吉言,在離天那麼近的地方,神靈必是聽到我們的對話,讓我看到肉寶的另一面。

認識肉寶後,我常被邀請去採訪。一次,在跟隨消防隊採訪「紅門開放日」時,警鈴響起,出於職業習慣,我立馬跟車出警。

事故車輛的車體變形嚴重,消防戰士們費盡功夫將司機從座位和方向盤之間救出來,司機穿著毛衣,凍得瑟瑟發抖,戰士們脫掉軍大衣替他裹上。由於受到驚嚇,司機反應有些遲鈍,鼻涕掛在臉上,已經到了嘴角。肉寶攥著衛生紙,跑上前給司機擦拭起來,沒有一絲猶豫。

我有潔癖,自問無法為一個陌生人擦鼻涕。眼前的這個男人可以這樣,我還需要為我爸的鼻涕發愁嗎?我直直盯著他的動作,體會到什麼叫做心頭一顫、一見鍾情。

那時還沒有微信,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在你來我往的簡訊里試探彼此的心意,他始終將熱情和含蓄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合二為一,令我這個從未談過戀愛的愛情白痴如坐針氈。

這種小心翼翼的拉鋸終結在我的一次高燒里。

一場大雪過後,我發起高燒,在家躺了一個禮拜。每天早上8點,肉寶開始了密集的簡訊轟炸。「好些了嗎?」「好好休息。」那時還沒有外賣,他問我有沒有特別想吃的,可以托在西寧的戰友給我送到家裡。

我回復: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

你想知道?

臉頰有些發燙,我心裡忐忑,寫下:趕緊的!

因為我喜歡你!!你信不信?!!!

肉寶話不多,但很喜歡在句末加感嘆號。他是白羊座,情緒強烈而溫厚。

我回復:相信啊!

這一天是2012年1月20日。肉寶當時坐在椅子上,看到我肯定的回應後,他跳起來,把身邊的戰友嚇得不輕。

他在簡訊里寫道:我一直有個夢想,有個扎著馬尾辮的漂亮姑娘能從天而降,沒想到那天中午,她自己送上門來了,還梳著大背頭式的馬尾辮!!哈哈哈哈!!!


那時,我每周都會採訪一些消防出警現場。肉寶的工作需要隨時待命,我有自己的採訪任務,兩人真正接觸的時間並不多。

肉寶一本正經地說:「你可以多來報道消防員的生活。為保護記者的安全,我們的戰友會去接你。「他頓了頓,又說:」真希望你每天都能來。」我聽著好笑,又有些心酸。

肉寶和隊友提到我喜歡喝旺仔牛奶,他的兄弟也記住了。之後,我每次去他們中隊採訪,總有戰士會笑盈盈地遞給我幾瓶旺仔牛奶。

男友是個消防員,我心裡總是放心不下。2012年,我收到消息,民和縣一個村落發生大範圍的山體滑坡,隨時可能會有大範圍垮塌的情況,消防中隊需要配合政府,去山腳搭建救災帳篷,轉移安置山腳下的幾十戶居民。

於公,這是一條非常有報道價值的新聞;於私,我想陪伴肉寶,陪他並肩站在救災現場。我立即向台里申請要趕往現場。

我到達現場時,局面有些混亂,一些村民捨不得家中財物,趁警察和武警官兵不注意繞道跑回家中。我完成自己的一部分採訪,用眼睛搜索四周,戰士們穿著統一的服裝,始終見不到肉寶的身影,他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心中焦灼,還要強作鎮定地整理手上的採訪筆錄。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罵罵咧咧聲:「你把我放下!你把我放下!」

我循聲望去,看見肉寶肩扛著一名老鄉大步朝我這邊走,他面色鐵青,彎腰將老鄉放在地上。

「你不想活,我的戰士還要活命。你再跑回去,看我不把你扔河裡去!」肉寶用手指著老鄉,一通吼叫。

我對攝像的李老師使使眼色,拿著話筒上前。

原來,這位老鄉不聽勸,非要回家裡拿自己媳婦兒的首飾。戰士勸他他不聽,還非要扯著戰士陪他一起去。肉寶看見後,一把扛起老鄉就往回走。

老鄉很不服氣,我遞給他一瓶水,安撫道:「要是山塌了,你丟了性命,首飾也拿不回來啊。你先待在這裡,等情況穩定了再說。我們記者給你做個證人,要是首飾被埋了,幫你一起挖。」聽到這,他才暫時安靜下來。

在救援現場,勇氣和耐心一樣重要。安撫完老鄉,我又去找肉寶,他臉上蒙著灰塵,後背的衣服早就汗濕了。肉寶神情嚴肅,告訴我,老鄉生活困難,幾樣首飾,可能是幾代人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但不論如何,他不能看著老鄉和兄弟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夜深了,高原上晝夜溫差大,夏天的夜晚很冷,還在準備後續採訪的我穿著小西裝,套著電視台的衝鋒衣,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李老師也提醒我:「採訪盡量簡短。我手凍僵了,不好操作攝像機。」

我點頭。準備出鏡時,一隻手從身後拍拍我的肩膀,回頭一看,一位陌生的戰士拿著兩個罐頭瓶,說裡邊裝著薑湯。我接過罐頭瓶,還有些燙手,他接著給我和李老師披上軍大衣,嘴裡念叨著:「嫂子,隊長這會兒在巡查,等一下還要開會,讓我給你和這位老師拿過來!」

嫂?嫂子?

我的臉「唰」就紅了,李老師一陣大笑,我真想把腦袋塞大衣裡邊藏起來。

作者圖 | 肉寶送我的第一個情人節禮物


和肉寶戀愛後,平時兩人工作都忙,逢年過節,他在消防隊堅守陣地,我在全省各地趕節目、剪片子,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

2017年夏天,我耐不住想念,一個人開車去看肉寶。雖然也是好幾年駕齡的老司機了,可我從來不敢獨自上高速,車裡溫度很高,我甚至不敢伸手去開空調。

一個半小時後,我抵達肉寶所在的中隊門口。我的劉海全貼在腦門上,臉也紅成猴屁股,整個人像是被蒸熟的包子。來中隊看人,需要哨兵通報,我說明來意,低頭不去看哨兵強忍笑臉的表情。

我以為自己為肉寶製造了浪漫和驚喜。但他聽說我一個人開車過來,臉色很不好看:「你不要命了?」

「我沒事……」

「什麼沒事?」他看了我一眼,「上去洗臉。」

我默默跟著他上樓。看到他生悶氣的身影,竟然有點想笑。我們在中隊部坐了一會,他給我倒水,臉色緩和下來:「以後,再也不許一個人開車上高速。」

聽說我沒開空調,他哈哈大笑:「你這個瓜子!空調是不是不知道在哪裡?!」說著,他牽住我的手。不過一見到戰士,又不好意思地放開。

傍晚,我準備回去,看見中隊門口站著一位代駕司機。肉寶不放心我,花錢請了一位代駕,在他眼裡,我是個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

這件事後,打趣我成為戰士們茶餘飯後的樂趣,然而他們並沒有笑話我被蒸熟了的樣子,反而對我這位準軍嫂充滿惻隱之心。

2017年,肉寶被調往德令哈,一兩個月見一次面成了常態。

肉寶堅持對我早請示、晚彙報。每天出操前,他會給熟睡的我發簡訊「請安」。夜晚,明明說了「晚安」,收到對方一條「想你,睡不著」的回復,被思念啃噬的兩個人又繼續聊下去。

他工作性質特殊,離得又遠,我更加擔心。

有長年奔波在突發新聞一線的經驗,我敏感到聽到消防車路過的聲音,就能判斷有幾輛消防車出警,還能按照警車的數量判斷事件大小。因此,肉寶出警前不敢給我電話,常常是出完警才告訴我。

他對我報喜不報憂。一次,一輛裝載有危險化學品的車輛在行駛過程中發生交通事故導致化學品泄漏,接觸空氣的化學品瞬間騰起白霧。公路一旁就是農民的田地,重型防化服數量有限,肉寶穿著普通戰鬥服和戰友站在上風向用水稀釋泄漏物,避免污染農田。

幾個小時下來,他們喉嚨癢痛,在醫院掛了三天吊瓶,確認自己並沒有中毒後,他才慢悠悠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我。

自此,不論肉寶調動到哪個中隊,我都要先去拜託中隊宣傳幹事,請他們方便時,第一時間將肉寶的出警情況告訴我。

一次晚上十點,通訊員告訴我,一對夫妻吵架,男人負氣跳河,肉寶所在的中隊需要去救援。她叮囑我別打電話,消防員們要通過一個年代久遠的廢棄弔橋,木板都腐蝕了,過河不安全。

我一整晚握著手機,最後在等待中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滿床找手機,打電話問他,他說昨天的救援一直持續到凌晨,過橋時,差點一腳踩空掉下去。聽到之後,我手一軟,手機差點掉下來,但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開著玩笑:「誰讓你這麼胖,還不肯減肥。」

肉寶對我的囑咐和打趣不以為意,他嘟噥著:好啦。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他描述自己的危險輕描淡寫,我心疼得厲害。

但肉寶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寶寶,我的疼不算什麼,你要是出一點點事情,我會打死自己的。」


肉寶前胸後背全是疙瘩,長在身上癢,擠破又疼得要命。他說:「這些都是毛囊炎,穿著沙袋背心訓練的時候給捂出來的,我比一般人更怕熱,也就更嚴重一些,干消防的,誰不掛點彩,誰不落點病。」

我跟過消防隊拉練時的採訪。背著120斤重的假人,爬上4、5層樓高的訓練塔;吊在長30米多的繩索飛速爬一個來回;一次,我看肉寶上拉梯,他身姿矯健,速度也快,和胖胖的身材很不相稱。我看著他,心裡驕傲極了。

2018年10月,消防部隊退出現役部隊。喜歡跟我說話的肉寶,話少了起來。

他給我發信息:我捨不得那套軍裝,那是我的榮光。肉寶不善言辭,很少這麼直白地表達自己。

肉寶的父親是一位老消防員,肉寶耳濡目染,他考取軍校,成了一名軍人,後來又做了消防員。如果消防部隊沒有退出現役,他已經入伍16年了。

我在簡訊里安慰他:我愛你如初,因為有些事情並不是脫下那身衣服就可以不做的,你是一名專業的消防員,應該以專業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這未嘗不是好事。

過了一陣子,肉寶又振作起來。發信息告訴我,他不喜歡新制服的顏色,好幾次被人當成是海軍。「你們電視台發的那件工作衣背後的字是在哪裡印的?我也去印個字,印上大大的消防兩個字,哼!」

作者圖 | 青海消防提供

我知道,消防的使命和任務在肉寶心裡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記。我也在努力成為他堅強的後盾。

還沒和肉寶在一起時,我曾經採訪過一位特勤消防員的妻子,由於特勤消防員主要處置急難險重任務,所以她的日子過得更加提心弔膽。

2011年4月,西寧市一家商場發生火災,救援從下午持續到凌晨。那位特勤消防員第二天早上回家時,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沒有一件是乾的。拿著能擰下水的衣服,特勤消防員的妻子將自己反鎖在衛生間里,哭了整整一個鐘頭。

她跟我說,當時她渾身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了、散架了。那種感受,我在捧著手機等待肉寶安全歸來的時刻,也感受過。

除了消防員的身份,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子、父親或愛人。作為消防員的女友,我感受過太多難以忘懷的瞬間,承受恐懼,同時也感受到榮光。

我曾問過肉寶:如果我們正在旅遊,遇到當地發生交通事故或者火災,你會不會救人?肉寶說:「必須上啊!這是消防員的職業習慣,就像你看見什麼不平事都想曝光一樣。」我看著他肉乎乎的臉,心裡默念道:好啊,我也願意陪你一起救人。

那次西寧商場大火,是我和肉寶第一次同時出現在火情現場。商場里,肉寶冒著樓體坍塌的危險滅火,我站在樓外,握著話筒做報道。當時我們還不認識,但已經是共同經歷過大火淬鍊的戰友了。

*文中人名為化名

- END -

作者楊午午, 記者

編輯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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