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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榮堯:西夏後裔今安在?

我先後四次遠赴青藏高原腹地的三江源地區,往返途中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60餘座,行程超過4700公里,在青海省和西藏交界的瀾滄江上游的覺扎山一帶,相繼發現了西夏時期的宗教建築、西夏國王賞賜給當地寺院的法器等。在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時,我的上師、玉樹藏族自治州佛學院院長丹求達哇仁波切是當地佛學界中頗有聲望的學者,對我的西夏研究多有貢獻,2006年就曾經幫助我查閱到西夏最初信奉的藏傳佛教源流是噶舉派的原始資料。在佛學院拜訪他時,他無意中說:在他的家鄉玉樹藏族自治州囊謙縣覺拉鄉的著名藏傳佛教拔戎噶舉派寺院覺扎寺里,就有西夏後裔。

按照這個線索前行,出結古鎮沿著214國道往西而行,又穿過兩座4000米以上的雪山,到界樁處,拐進一個往西北方向的岔路,以前,這裡的人到外面去,只能依靠騎馬或氂牛,2005年,修建了一條簡易的山路,勉強能通皮卡汽車,雖然是10月初,但海拔超過4000米的山上已經積滿了皚皚白雪。整個覺扎山的溝底地貌十分奇特,有些地方像喀斯特地貌,有些地方又像斷層的石灰岩地貌,沿途的植被都不高,幾乎全是灌木。31公里的土路走完後,才抵達覺扎寺。

為解決周圍地區的藏族孤兒和貧窮家庭孩子的上學問題,丹求達哇仁波切自己出資興辦了一所孤貧學校,我在這裡,一邊以志願者的身份義務教書,一邊利用空閑時間尋找西夏後裔。

久尕是一位當地的藏族婦女,已經60多歲了,她告訴我當地一個流傳下來的說法:當年,從minia來到這裡的人,帶著國王賞賜的珍貴財物,渡江時不小心將一些裝有重要經書、財寶的牛皮箱子掉進了江里,曾經有人打撈過,但都沒有收穫,但那些minia來的人卻留在了這裡,覺扎寺里就有一位僧人,是當初那些minia的後代。現在,村民們和寺里的僧人提起那個僧人都叫他minia,反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了。

2006年10月11日,我們前往距離覺扎寺5公里左右的索角扎村繼續尋找西夏後裔,尕瑪擔任翻譯,45歲的村民才仁旺嘉說:「那個minia就在距離這裡10公里的一個村子裡,他的一個兄弟死了,另外一個出家了。他們的姓氏在我們這個地方是一個很受人尊重的大姓,現在,周圍地區的藏族人一直保持著對他們尊重的習俗,說他們是來自東方的皇室後代。」

過瀾滄江後,我就騎著借來的摩托車沿著崎嶇的山路前往那個minia居住的村子,不料在山腳下摩托車就壞了,只好選擇步行前往。爬上山坡後,我發現一個被群山包圍的小村,只有幾戶人家靜靜地卧在半山腰,山坡上遍是積雪,山腳下的草場上,氂牛和羊在靜靜吃草。我走進在一戶屋頂堆放著白色牛頭骨的人家,這是一間透露著貴族氣和書香氣的房子,裡面的潔凈是周圍人家沒有的。簡單的攀談後,在主人的身份證上看到他名字——米娘多旺,米娘多旺確實有著和周圍藏族人不一樣的貌相和神情。他告訴我:「文革」前,家裡保存了一些皇帝的詔書、賞賜的財物,尤其是詔書上的文字很怪,不是漢文也不是藏文,那些奇怪的文字像是一個一個堆上去的。我當即寫了幾個西夏文,他說那上面的文字和我寫的很像,那些珍貴的、能見證他們家族的物品在「文革」中被毀了。他又從家裡拿出了一些力圖證實自己家族身份的東西,包括在床頭那個已有幾百年歷史的古老牛皮箱,他說這個家族在當地就剩他們一家了,他的一個本家在當地的另一個寺院康奈寺里出家,很有學問。

米娘多旺說的那個出家的minia,叫米娘丹增。這是一個對藏地建築很有研究的學者,他從當地建築以及西夏和當地的歷史淵源來分析:西夏文獻和藏族文獻都記載了這樣的事實,當地的昂欠國王派往西夏傳教的德師熱巴,被西夏國王奉為國師,他從西夏帶回的弟子熱巴噶布修建了當地最大的寺院覺扎寺,而且從西夏帶去了不少工匠,於是他們的後人就一直定居在此。從當地的minia家族流傳下來的說法,以及他們保留完好的姓氏,完全能說明,他們是從西夏故地到那裡的西夏後裔。

覺扎寺是藏傳佛教拔戎噶舉派目前最大的寺院,薩嘎活佛是覺扎寺里一位最富有傳奇色彩的活佛,他特意囑咐我去覺扎山上古老的覺扎寺,說那裡有關於西夏的另一些秘密。山頂上是僧人們閉關修行的中心,古老的覺扎舊寺就在旁邊,看守的僧人指著那座石頭砌起來的古老寺廟說:「它已經近800年了,是西夏時期派人來修建的。」那個僧人拿出一本古老的藏文書籍,翻到西夏和這裡有關的地方,就逐字翻譯,大概意思和此前覺扎寺的阿丁活佛說法一致。阿丁活佛曾告訴我說:「覺扎寺的來歷就是和熱巴從minia回來後在覺扎山修行有關。從minia回來後,他把在那裡的經過寫成了書,叫《噶本》,他和弟子們在康區建了22座寺院,其中不少是在囊謙縣內,西藏的那曲地區就有11個。囊謙縣內有著名的拔戎十八寺,覺扎寺是最有名的。」薩嘎活佛也告訴我說,西夏國王派人到昂欠國王統轄的地區,修建了18座拔戎噶舉派寺院,目前有7座仍在,2座已經找到遺址,還有9座在找,而覺扎舊寺就是保存下來的其中之一。

在寺里,我意外地發現了神座上面供奉著藏傳佛教的眾多尊者,左右兩邊最下方出現了西夏時期的供養人像,就此請教丹求達哇仁波切,他說這是一個重大發現,從側面印證了這座古老的建築帶有明顯的西夏建築風格,這種風格也被對藏地建築有研究的米娘丹增證實。

丹求達哇仁波切在玉樹藏族自治州時就曾對我說過,寺里的一些珍貴文物能證實西夏國王對當初建寺的重視程度,並且讓德師熱巴和熱巴嘎布帶回了他封賜的器物。那些珍貴的器物在一個隱秘地方被珍藏著,由五個分布在不同地方的、德高望重的喇嘛、經師掌管著鑰匙,一人一把,只有五個人聚齊了,才能打開收藏那些珍貴器物的房間大門和裡面的柜子。幸運的是,薩嘎活佛特意讓那五個人到齊後打開門,讓我鑒證、拍照。據寺里的僧人講,能證實是西夏皇帝賞賜的是一對精美的銅鈸,上面的龍的圖案依舊清晰,在古代中國,是不允許民間器物上刻龍且使用的,那對刻有龍圖案的鈸,顯然是皇家器物。丹求達哇仁波切給我講述到:「文革」期間,寺里珍藏的西夏皇帝賞賜的詔書和西夏文字的佛經都被燒毀,他的師傅偷偷地將這一對鈸放在青稞下面,才免於被毀。此外,據寺里的僧人講,寺里還珍藏著西夏皇帝賞賜的一支白海螺,而另一支被保存在拉薩的大昭寺里。目前,這些珍貴的文物成了覺扎寺的鎮寺之寶,也成了這裡和西夏王朝素有淵源的明證。

藏文文獻《拔絨寶鬟》有這樣的一段記載:熱巴帝師全名直希熱巴,是西夏帝師。該帝師後來在青海玉樹一帶傳法,建有拔戎十八寺,其弟子西夏人嘎熱崗巴還建有著名的根蚌寺。於是,我在藏地又開始了尋找西夏人在那裡修建的根蚌寺的路途。在丹求達哇仁波切的陪同下,我們從玉樹藏族自治州南下,沿途又穿越了幾座海拔超過4000米的大雪山,進入西藏昌都縣,沿著扎曲、子曲等河流,從南端進入青海省最南端的囊謙縣。從囊謙縣的香達鎮出來就沒有像樣的公路了,汽車在一種找路狀態中前行。幾十公里後,發現了一座龐大的建築群遺址群。

從寺院遺址來看,這裡的地形十分開闊,但又隱秘,便於僧人修行,整個寺院的規模相當於10多個足球場那麼大。山坡上,依然矗立著一段明顯帶有內地建築風格的土牆,高2米多,整個遺址的地基清晰可見。周圍有一戶人家,用從遺址處揀去的石頭砌成了長長的院牆。主人得知我們的來歷後,拿出了在藏地極為少見的大的瓦當和一些燒制的建築構件。他告訴我:「這裡相傳是皇家寺院,建築規模很大,前些時間,還有人從這裡挖走過佛像。」而隨行的丹求達哇仁波切說,這麼大的建築構件在藏地極為罕見。查閱歷史資料和實地考察來看,這裡的建築風格帶有明顯的西夏建築風格,這裡撿到的一些瓦片、佛像和在賀蘭山下西夏雙塔周圍的一樣。有理由推斷,這裡是西夏時期熱巴噶布從西夏帶去的工匠和當地工匠一同完成的寺院建築。

在整個青藏高原上,除了玉樹藏族自治州境內的囊謙縣一帶有西夏後裔外,在其他地方,也有與西夏交往的記錄。西夏未亡國前,就曾經派僧人遠至西藏日喀則地區的昂仁縣求佛學法。法國著名的藏學家石泰安在他的《西藏的文明》一書里說道:「西夏王朝的奠基者、木雅的掌權家族在王朝覆滅和被成吉思汗征服該地(1227年)之時,曾遷移到了藏地以北和昂木仁一帶。」這說明,至少在「中國藏戲之鄉」——西藏的昂仁縣,有著當年西夏人的足跡。元明時代就有「昂仁寺一帶猶多西夏王裔」的說法。而藏傳佛教中的薩迦教派在西夏王朝沒有湮滅時就和西夏上層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雙方曾經互派僧人到對方的寺院里學習。西夏滅亡後,不少西夏僧人繼續到薩迦寺學習、交流,甚至避難。

關於西夏後裔的去向,一些西方學者還提出,生活在喜馬拉雅山下的夏爾巴人是西夏後裔,這個線索又引導我前往喜馬拉雅山地區,試圖在那裡找到西夏後裔。

1953年5月29日上午11時30分,著名的紐西蘭登山家希拉里和他的夏爾巴嚮導騰辛·諾爾基站立在了世界屋脊珠穆朗瑪峰的峰頂上。英雄般的光環吸引了全世界的眼光,當人們把敬仰的眼光、掌聲和鮮花送給希拉里時,他冷靜地告訴世人,如果沒有喜馬拉雅山下的夏爾巴做嚮導,任何人也不能攀登上這座地球上最高的山峰。這使得夏爾巴這個神秘的部族受到來自全世界的關注。

「夏爾巴」,系藏文「sar-pa」一詞的音譯,意為「東方來的人」。分布在中國西藏與尼泊爾、錫金等國交界處,中國境內的夏爾巴主要聚居於今西藏聶拉木縣樟木鎮的立新村和雪布崗村。關於夏爾巴的源流,學術界比較一致地認為,其淵源與古代羌人有密切關係。

找尋西夏後裔的路將我帶到了西藏和尼泊爾交界的樟木鎮,這是我所有尋找西夏後裔路途中最令人難忘、也最艱辛的。

2004年春夏之交,經過40天的長途跋涉,我穿越過喜馬拉雅山來到那片亞熱帶氣候籠罩的小鎮上,抬起頭遙望著海拔8012米的希夏邦馬峰,我為這裡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你以怎樣的迎迓,收容著那些陌生的身軀

遠方跋涉疲倦,還能帶來怎樣的新鮮和鹽分

逐漸,他們忘了你懸空的背影和收藏的苦難

我掌心裡的樟木,一個孤獨的收留地

那個夜半時分來的族群,把籍貫擱在了山頂寺院的牆上

把家鄉念在那些苦澀的經文間

以最遠的距離,展示了自己飛翔的墜落之姿

中國境內,真正的夏爾巴生活的村子,如今就剩下立新和雪布崗兩個村了,前者可以有小型的汽車在崎嶇的路上抵達,而後者目前仍處於原始生活狀況,在海關外,要到那裡去,只憑邊防證是不可能的。立新村是中國境內夏爾巴居住的最大村落。夏爾巴普遍能歌善舞,男女都喜歡穿白毛線織成的鑲黑邊的短袖外套,白色是他們認為最尊貴的顏色,他們居住的碉樓和其他形式的民居頂部還保留著供奉白石頭的風俗。夏爾巴住兩層的木製閣樓,閣樓底部一般是堆放雜物或供畜生住,這和木雅文化區內的居住風俗一樣;和周圍的藏族人相比,夏爾巴多從事農業生產和邊境貿易,他們總在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一種貴族後裔的氣息。

夏爾巴的主要經濟來源和藏族不一樣。藏族主要靠牧業,而他們一直靠農牧業和商業,農業為主,一年有三次收成,主要是玉米、小麥、土豆,而當地藏族和尼泊爾人是不種莊稼的。流傳在夏爾巴中間的說法是,他們的祖先來這裡時,帶來了這些莊稼的種子,讓他們世世代代耕種。

夏爾巴在結婚前的程序上也和西夏舊地類似。青年男女如果互相看上了對方,男方會拜託人上門去女方家裡提親,第二次上門就要拿酒及其他禮品,完成訂婚儀式。第三次或者幾次後,就決定結婚,所有的親人這天來給新郎新娘送哈達,祝福他們婚姻美滿。從男方家到女方家,要走著去。迎親時,在女方家門口,要唱歌,有夏爾巴流傳下來的,也有自己編的。

在語言的發音上,夏爾巴和當地藏族有區分也有相同之處。比如,都把水叫「秋」;夏爾巴把山叫「康巴」,藏族人叫「囊」;他們把臉發音為「且」,藏族人叫「冬巴」;他們把妹妹叫「奴姆」,藏族人叫「均姆」;他們把下雨叫「恰巴疊松」,藏族人叫「且巴黨松」等。在婚育觀念上,夏爾巴和生活在寧夏、甘肅一帶的西夏故地有很大的相同之處,在生兒育女上很看重生男孩,可能是夏爾巴對種族的強大很重視,結婚後必須生男孩,這和當地藏族人明顯不同。

我2004年前去考察時,樟木鎮居住著夏爾巴143戶,共計1539人,占樟木鎮總人口的49.8%。主要食物為玉米稠飯,稱為「貢折」,不用筷子,一般用手抓著吃,還喜歡吃米飯、蔬菜、水果,喝酥油茶、玉米酒和大麥酒。夏爾巴去世後,都要先請喇嘛念經,為祝逝人早日進入極樂世界,然後舉行火葬或土葬,但不搞藏族盛行的天葬和水葬。和藏族人有名沒姓不同的是,夏爾巴是有名有姓的,有五大姓,即格爾茲、色爾巴、撒拉嘎、茄巴、翁巴。夏爾巴認為如果沒有姓,就不是夏爾巴。他們認為,是當年逃亡到這裡的祖先為了躲避追討者的追殺,才把自己的姓隱瞞了。到現在,夏爾巴都有一個傳統,姓記在心裡,名要說出的。一般情況下,他們的姓是不能說的,只有遇上結婚這樣的大事時,才能說,因為夏爾巴有一個傳統,即同姓人不能結婚,要是同姓人結婚了,會被趕出村子。青年男女要是相愛,到結婚時,雙方的家長就會問對方姓什麼,姓氏只有這個時候才說,同姓人是千萬不能結婚的,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導致現在的夏爾巴很少。藏文文獻中稱西夏為「minia」,也稱夏爾巴為「minia」,而尼泊爾境內和樟木鎮相連的地方,目前還有「minia」這個姓。

關於夏爾巴是西夏人後裔的說法,在尼泊爾也有理論基礎。比如,尼泊爾著名的夏爾巴學者桑傑丹增在《神牛雪光》一書里就說道:夏爾巴是700多年前,從木雅地區遷徙去的西吳人;忽必烈南征時,他們逃亡進了西藏境內。198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的陳乃文和張國英經過在西藏一年的考察,也認為夏爾巴就是木雅人,是建立西夏的党項羌的一支;蒙古族滅亡西夏後,党項羌中的一支向南遷徙到西康木雅地區,後來在忽必烈南征大理時,他們又逃離木雅遷往後藏,其中一部分人翻越喜馬拉雅山的囊巴拉山口,到達今尼泊爾境內的索盧昆布(又名「夏爾昆布」)。

摘自唐榮堯《西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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