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畢業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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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得齣兒子的百般不願意,他還是去了兒子的畢業典禮。出門時陽光大得有些晃眼,他想如果一會兒有層雲過來把這大太陽擋住就好了,這鬼天氣。
兒子成績很好,即使在最好的大學裡也算得上名列前茅。他想著一會兒兒子走出大禮堂,穿著學士服,捧著優秀畢業生的證書,他就大老遠地喊他一聲「兒子」,讓周圍人都看看他有個這麼優秀帥氣的好兒子。
然後或許他們還可以拍一張照,他帶了相機,是單反,剛買的,很貴。
待會兒一定要和兒子拍一張,他美滋滋地想著。
離婚後他整個人的生活重心就是兒子了。
他自己在機關當了半輩子職員,最後也只混到個小科長,領著還算夠用的薪水,他知道他這輩子算是到頭了,接下來就是領退休金養老的生活。
退休了,人對於這個社會來說就相當於死了。他常常這樣自嘲。
他也想過再找個老婆,也想過拿出積蓄完成掙脫中年危機的最後一躍,前段時間股市潮也想著要去炒個股賺點錢。
但一想到兒子結婚買房需要他的錢就打消了這些念頭。這些年他把錢都藏著,存著,除了每個月給兒子生活費以外沒多花一分錢。他知道兒子需要他的這些錢。
他的兒子就要從最好的大學畢業了,兒子一直是他生活的希望,是他的驕傲。
他一定要去兒子的畢業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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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上穿著一雙剛擦了鞋油的皮鞋,他站在禮堂門口向里張望著。陸續有孩子從裡面走出來,他熱情地幫那些家長和孩子拍照,熱情地教他們應該怎麼擺姿勢。
旁邊的爸爸和他一樣在張望著,他遞過去一根煙,讓他待會兒幫忙給他們父子倆拍一張。
那個父親滿口答應,又把煙還了回來。笑著說他告訴女兒已經戒煙了,這個不能給女兒看到。
他也笑了,以前也是這樣。
那時候他還騎摩托車,還很強壯,每天放學他都像今天這樣抽著煙,跨坐在本田摩托車上,在校門口等著兒子放學。兒子看到他,總是大老遠地就喊他一聲「爸爸」,然後驕傲地在小同學的眼神里跑過來。他的書包一拐一拐的,像個小尾巴。
那時候那個總是坐自己摩托車的大胖小子—下子長這麼大了,真有點不習慣。他想到。
還是兒子好,從來不叫我戒煙。他又想。
手機響了,是兒子的聲音。
「爸,我在校門口等你,我從後門出來了。」
「哦好好,我過去。」
他趕忙應道。抱歉地對那對父女做了個告別的手勢。
「學士服我還掉了,不還不發畢業證書。」兒子這麼對他說道,「我們先去吃飯吧,我有點餓。」
他看著短袖短褲的兒子,覺得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心裡空落落的。一股犟脾氣上來,不肯去吃飯,板起臉,執意要先拍照然後再去吃飯。
「爸大老遠跑來都不累,都不叫餓,你理解一下你爸行嗎,你們學校哪裡最漂亮?」
兒子點了點頭,帶著他往學校深處走,一路上都在和學校里的同學打招呼,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結伴出去吃飯唱歌。然後指著一處排著長隊的地方說這就是最受歡迎的拍照處了。
他心疼地看了看有點委屈的兒子,想上去給那些家長一個個遞煙,好早點和孩子拍完,早點去吃飯,但被兒子勸住。
「爸,等等吧,我不餓了。」
學生和家長他都解決不了,他就只能跟著別人一起拍那些學生。有一對情侶,在他的鏡頭裡又親又抱,他覺得自己的兒子這麼帥,成績又好,在大學肯定談過戀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帶給他看。他想著兒子以後結婚一定用得到那些錢,那些錢被他藏在一張銀行卡裡面,那張卡現在就埋在褲子口袋最深處。
「爸,快來。」
他趕忙上前,把相機給了一個路過的小姑娘。
咔,他笑了,滿臉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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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飯,他自告奮勇地決定幫兒子把東西搬去新家。他試探著問兒子宿舍的東西他們兩個人能不能搬得動,結果兒子告訴他所有東西都已經交給物流公司搬好了,現在宿舍已經空了。
他愣住了,本來想說他這把老骨頭還是挺管用的,生生被噎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起了興趣,挺了挺腰,決定去兒子的新公寓看一看。
他知道兒子從小什麼都好,就是不整潔。兒子他媽還在的時候他們夫妻倆就總要幫兒子收拾房間,而那個臭小子說的最多的話就是:
「媽,我的校服褲子在哪?」
「媽,我眼鏡找不到了。還有飯卡也不知道去哪了。」
雖然越大就越好,但這個毛病也—直沒改掉,有一次他突然去兒子宿舍抽查,發現兒子的桌面上居然堆滿了東西,被子也不疊,整個宿舍亂成一片,簡直是一團糟。
於是他耐心幫兒子整理,兒子一邊幫忙一邊在旁邊說一些歪理。
比如說疊被子有助於蟎蟲生長,而且反正晚上要攤開的。或者是很亂的桌面代表著至少有東西可以思考,一旦桌面太整潔了就沒辦法思考了。
他從來聽不進這些歪理,總是把兒子的房間整理成他覺得整潔的樣子才離開。
所以他覺得他應該去兒子的公寓看看,幫兒子一個忙。
這是他的義務。
他理所當然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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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這樣,看著有些雜亂的公寓,他嘆了口氣,卻又長出了一口氣。
「被子怎麼又不疊?」他板起臉,掩飾住心裡的笑意,「還有這裡的紙箱子,怎麼不扔掉。」
不管兒子無精打採的樣子,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著,「還有你這件衣服,不穿了就收起來,還有,這是什麼?」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床單。
「你床單這麼髒了你都不知道洗嗎?」他背過身,嘴裡發出咿呀的怪聲,「我都覺得噁心!」見兒子沒反應,他有些惱火。直接開始動手收床單準備去洗。
「爸,你把床單放下來,我不要你管。」兒子抬頭看著他,這樣說道。
他急了,聲音提高了不少:「你看看這麼臟,我都覺得噁心,你自己看得下去?還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不要我管能行嗎?你說你也是我兒子,怎麼就這麼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房間整整齊齊的像賓館一樣。」
「我不覺得亂,反正我自己這樣過得挺好的。」兒子還是冷冷地說到,顯得有點不耐煩。
他把床單塞進洗衣機,走向兒子,聲音也越來越大。
「你看你,那個盒子,非要放到床頭柜上,你就不能放到抽屜里嗎?」
「那個盒子我天天都要用。」
「不行!天天用也不行,用的時候再拿出來不行嗎?」他感到腦子一下炸了起來,「像你這樣,怎麼能行?」
兒子抬起頭,看著他,也提高了聲音:「怎麼不行?」
「那你小子不整潔還有道理了是吧?」他吼道。
「我就想知道你說的這些整潔有什麼用。」
「有……有……」
他惱羞成怒,一字一頓地,像是絕境的將軍在下命令。
「快,給,我,把,那,個,盒,子,收,起,來!」
「收到哪?」兒子語氣里也透露著明顯的不耐煩。
他猛得一拍桌子,咆哮道:「這麼多柜子抽屜不是地方啊,你眼睛瞎還是怎麼的,還在這和我犟,我這不是為你好啊?」
「您倒是說說看放哪兒?這個抽屜里放的都是證件。」
兒子打開一個抽屜,然後又打開一個。
「這個裡面都是文具。」
「然後那個柜子分三層,這層是冬天的衣服,這層是春秋天的衣服,這層是夏天的。」
兒子打開一個個柜子,柜子里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擺放整齊的物件。他每打開一個柜子聲音就提高一點,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幾乎咆哮起來。
「您所謂的整潔不過是把所有東西都放到柜子里,也不管哪是哪罷了。我有我自己整理物品的方式,您不要管好嗎?每次都是,我放好點什麼就來干涉我。現在這是我家,這是我家!」
驚慌之下他摸到了口袋裡那張承載著他的一切的銀行卡。感覺到說話有了底氣,於是重新心平氣和地說道:「可你這樣不會有小姑娘看上你的。」
兒子笑了起來,撇了撇嘴。
「我不讓她到我家來不就行了。您看我衣服那麼乾淨,就別操心這個啦。」
「還犟嘴,還犟嘴,再犟嘴我不給你小子錢結婚。」
「啪!」
兒子摸出一份像是合同一樣的東西,拍在桌上。
「爸,我做的那個軟體被收購了,賣了一百萬,我不缺錢,您也不容易,您好好養老就行了。」
他一怔,不知道說些什麼,後來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渾渾噩噩地就離開了兒子的公寓。
他一直死死捏著那張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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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家裡空空落落的,一直也只有他一個人。他打開一瓶白酒,剝一小碗花生獨酌獨飲,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他覺得不對。
他告訴自己,兒子一定需要他的那張卡,那張卡里有一百萬。他要回去,他要把那張卡給他兒子。他兒子需要這張卡。
抖抖索索地走過安檢口,老老實實地讓相機也過了安檢,他弓著背,坐到了地鐵上。
手機一震,是同事的祝福,朋友圈多了十個贊。
那是他和兒子的合照,配的文字是:
「大學畢業,兒子真的長大了,我也終於解放咯。」後面配的是一個咧開嘴的笑臉。
他把手機摟在懷裡,眼淚順著他的皺紋流下來,滴在地上。
摘自《故事會》藍版201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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