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頭條詩人 | 梁小斌: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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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斌,安徽合肥人,生於1954年,中國朦朧詩代表詩人。曾從事過車間操作工、綠化工、電台編輯、雜誌編輯、計劃生育宣傳幹部、廣告公司策劃等多種職業。199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詩歌《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雪白的牆》被列為新時期朦朧詩代表詩作。著有詩集《少女軍鼓隊》《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隨筆集《地主研究》《獨自成俑》《翻皮球》《地洞筆記》等。2005年,梁小斌被中央電視台評為年度桂冠詩人。
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
敲擊之聲
強大的意義如同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
我在書店旁邊買了一隻豆沙餡餅作為早餐
我繼續聽到這種聲音
我往前方走
那叮噹之聲節奏時快時慢
顯然是經過考慮之後敲出來的
它並非自然之聲
我一時找不到這敲擊之聲的發端處
僅從聲音的律動也很難聽出那是在敲擊什麼
我幾乎已經走進了辦公樓大門
我撞見了一位同事
他說:他去看看菜刀打好沒有
順著同事的背影望去
鐵匠鋪躲在兩幢辦公大樓的陰影之間
鐵砧上躺著一個火紅的鐵塊
菜刀的外形還沒有出來
我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穩後在想
這個打鐵人頭腦里
肯定有一把火紅的菜刀在跳動
從那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中
絲毫也聽不出來
我的工作也如同這敲擊之聲
詩言笨
那隻腳探上牆頭
前面雪地就是我家的燈了
我保存著昔日翻牆的一溜煙身姿
牆上黑影把我席捲
雪夜回家
那個黑影卻說:我已經馱不動你,你自己爬吧
腳探上了牆頭,鞋面亮了
手抓磚面令碎屑散落
翻牆生煙,敏捷恍如賊的翻牆歲月
散盡光了,手沒著落
我摸摸臉頰
不是為了揩汗
我恨臉上眼鏡像爬蟲一樣卻裝作不在爬
我也籲請能得到一種向上爬的力量
力量在哪
我曾經蹲在自家屋頂
觀看從罐里跑出來的鹽
力量是咸,只准用嘴去舔
筷子也被折成兩段
咽到肚裡紅色的醬
吐到袖口直至發黑
我的掌握
至今尚未曬出鹹的光芒
從此成為端詳著鹹味就能吃飯的詩人
勁道終於不在手上
詩言笨
笨出圍牆上利爪踩到腳背
我的軀體,你承諾過支撐或是牽掛
我腦袋的正反兩面都不嫌重
此刻僅抓住牆上枯草扔向遙遠
像落到肩上那樣遙遠
我的笨字懸掛
現在把棉帽先送上圍牆
不要亂喊力量,力氣夠用就行了
棉帽,熱氣騰騰的小山坡
在頭頂焐暖和了再取下
我吸口煙,火星彈到那個尖刺旁邊
今夜翻牆回家
我要坐在圍牆上休息
北風將棉帽吹冷,棉花還是熱的
擊鼓人的叩問
——觀安塞腰鼓所記
是心動催發了滿坡的鼓聲
是否從我胸口扔出了帶響聲的紅色石頭
引來年輕的後生和美麗的婆姨
和綢帶一起開始扭動
腰間兼有鼓聲
我是心動的持有者
自古就說心動推舉旗幟飛揚
你聽那鼓聲震得我心頭酥癢
酥癢像一群綿羊爬上了山岡
鼓聲漸緩,又像羊在舔鹽
眼看就要滿山散開
現在我要咬緊牙關讓心動加速
讓它們痛得滿地打滾
擊鼓在我
現在你觀看的龍飛鳳舞正是我的心絞痛
更有婆姨緋紅
代表著我的喘息人生
我們所說的那麼一種心頭很累
從擊鼓人前仰後合的姿態里得到證明
鼓聲開始細碎
那麼我們就休息一會
讓這心動的形態重新又回到我的心窩
我想請你們把鼓聲平息
我要把你們的姿態全部收回
但那鼓仍然在響
因為你今日聽到的
這是昨日我們敲擊的回聲
明日的響鼓
你將無心聽到
你的胸膛里裝的是拳頭
是一種可以伸展又收縮的堅硬石頭
剛才你看到我們都在前仰後合
不是你所想的我們正接近最後的跌倒
這姿態是我們擊鼓人的本來神態
你的心動會最終停止
我們的鼓聲還在
婆姨不會跟你走,仍在我們的腰鼓隊伍中
我們從沒有學習過停止
不懂得如何照顧你的心
你實在很累
我們只能敲敲打打走得很遠
到有鼓聲的地方去
至此,我方知
我根本不是擊鼓人
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
我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喊過
救命
我已不在那聲音的下面
開始我的聲音只是喁喁私語
和我逐漸下沉的身體糾纏在一起
身體的旁邊漂浮著木板
木板上放著默默無聞的麵包和鹽
一聲救命,是我向世界發出的心聲
從太陽的舷窗里抖落出一根繩索
迫向聲音,迫向這迫於靈魂的語彙
這能夠在全世界流行的語言
當救生圈般的雲朵向聲音的發光之處
圍攏過去
我又不在那聲音的下面
洗硯觀止
初見三江之源,
我蹲在水底白雲如畫的青海湖畔,
首先我想以水洗面,
我是帶著烏黑的筆來到這裡,
我寫詩多年沉重的心胸像一塊墨色乾枯的徽硯。
我要沐浴,
最好讓我掉進這無底的深潭。
像掉進一片家鄉的茶葉,
那綠色的茶韻在湖水沸騰時悄然散開,
直至讓我消失得又淡又白,
讓我以水洗硯,
我猜想那個正在湖底睡眠的詩歌女神,
定當揮舞長袖,
驅散那冥頑不化的沉重墨團在頃刻之間。
還有那成群的銀魚也會聞訊趕來,
啄食剩下的墨塊點點。
我的禿筆更黑,
筆伸向這無垠的聖潔之源,
它在聖潔里浸泡的時間要更長一些,更長一些,
我以洗滌的名義再次洗硯,
天地間將無人知曉融化在萬頃碧波中的那點黑。
忽然有一陣輕盈的波浪,
將這濃重的墨團推到了岸上,
像是誰用手指捻掉沾在她衣袖上的枯枝敗葉,
似乎在說:敬請融化到此為止,
如果洗滌,
只能以眼跪望湖水,
讓空靈蕩滌你全部的身心。
這時,正有一群氂牛散落在湖邊,
它們以舌卷草,蹄掌踏碎我的那塊烏黑的石頭,
我的徽硯,我的洗滌心愿,
直至變為洗滌遺骸,
在蹄印里凹陷,被稱為掩埋,
並且,那遺下的牛糞,也沒有散落湖中,
像是告誡,
牛糞將變成石頭,在湖畔的青草叢中素麵朝天。
現在我是否敢於把牛糞捧在胸口,
遙望太陽也掉進湖裡正在洗浴,
這青海湖的自在和莊嚴在於它並不就此也被染紅一片。
明天,太陽重新躍起,
也必須帶走它的全部殘紅,
青海湖的乾淨比詩和太陽的輝煌都更加久遠。
拉長的光斑
有一位殉情者跳下了懸崖
誰能永遠記得她呢
我接著補敘半山腰的那棵樹
接住了她跳崖時戴著的棉帽
卻偏偏漏掉了她
你恐怕真的有些新奇了
現在仍然還有下文
那頂棉帽上的帽繩
曾經是一個僵死的繩結
棉帽在墜入深谷時
繩結卻散開了
這大概就是一個無限神秘
令聞者較為難忘的殉情故事了
好像是一個被逐漸拉長的光斑
當你的手一鬆開
長長的光亮又復回原處
小雨加雪是一種頌歌
小雨加雪是一種頌歌
以後寫到雪時
必須雨雪交加
我想雪碰到了溫暖的雨
雪就會融化
您瞧那一陣細雨撲進我的衣領
輕盈而出
細雨又稱為自由膨脹的碩大雪花
我肯定不是由溫暖所構成
我伸出手臂挽留雪花
小雨加雪是一首團團旋轉的頌歌
旋風迷失了方向
一個在風雪中拎著眼鏡走回家的人
隱約看見,在我周圍
雪花正紛紛揚揚
選自《草堂》2019年第4期
詩意在心靈的徘徊中「生長」
梁小斌
當我還是少年的時候,我就夢想著做一個詩人,並且認為做詩人必須要具備幾個條件。第一,詩人在我眼裡是淵博的人,讀了很多書的人,有很多知識的人。第二,我從一部電影里看到,地下工作者夫婦拍完電報後吃夜宵,我對「夜宵」這個詞很敏感,覺得詩人也應該吃夜宵。那時候我的夜宵就是一個雞蛋,寫完詩後吃雞蛋,這是無比美妙的事情,吃雞蛋又遇到一個問題,深更半夜如何敲碎雞蛋而不影響家人,我的做法是用兩本硬殼書一夾,再用屁股坐碎。有一天我正準備這麼做的時候,雷聲大作,我趁著雷聲敲碎雞蛋。推而廣之,當時一個詩歌少年他所有的詩性,一開始沒想過反駁、批判,而是想和社會融為一體,行為不要顯得那麼醒目,一個詩人盡自己的能力去思考如何跟當時的生活打成了一片,引起我身體詩意的聯想。
詩人一定要有詩歌老師,我最崇拜的詩歌老師是已經去世的公劉先生,他整理了民間長詩《阿詩瑪》,為這首長詩作序的時候,他說感到「吃驚」和「震動」,這兩個詞現在看來非常平常,而在當時那個語意荒漠化的年代,則是很少聽到的。吃驚,沒有能力、能量、自信、悟性感到吃驚;震動,一個最偉大的事件,才能感動震動。公劉先生用字造句有巨大的創見。我早年的詩歌寫作和微小的發現,就是從個別的字眼中間慢慢領悟和索取到的。 那時候待人接物的本領全不知道,當時在合肥,公劉先生調到安徽來,當時稱「先生」還不普遍,我想我不在學校上學,怎麼能稱他老師呢。簡單的事情犯了難,我就站在樓梯下生硬地喊:誰是公劉?誰是公劉?他答應一聲說,上來吧。我口袋裡帶了好多詩稿,公劉先生一張張翻閱,我心裡非常緊張,他給我倒了一杯茶,說「還能寫一點」,我感到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句首肯。後來他向《詩刊》推薦了我,說小傢伙的詩寫得不錯。
以前講詩,是狹義地呈現在字面上的詩句,現在人們講究的,是詩意化的生活。詩在每個人日常行為的靈動中,不是專門的語句中。當我們表達熱愛的時候,實際上還沒有真正深入到熱愛中間,我們還必須跟我們所熱愛的事物打成一片。在強調人應該有行動力,首先是行動。當年我對人怎麼行動也是一頭霧水,當我想表達對具有行動能力人的尊敬,總是在我的身外。我不是英雄,但英雄總在我的身邊,我甚至把打傢具的人看成是通過行動完成使命的英雄。打傢具的人向我扔過來一句話:請把斧頭拿來吧。在我接到命令之前,正躺在沙發上紋絲不動,我的身軀只是詩歌一行,無所事事。這種狀態肯定大家都會遇到,木匠師傅給我一個明確的意向,讓我改變姿態的力量,讓我立刻產生對勞動者的崇敬,謳歌了整個勞動過程。
現代詩的詩意到底在什麼地方?是在書本中,還是在生活中?一種詩意的感覺,不論從書上看到的,還是從廣播聽說的,或者親眼所見的,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心靈在此徘徊或者停留,把它變換成詩。這是真事,一個少年在鐵路岔口站著,復興號即將進站,他卻紋絲不動,後來被人拖開。他解釋說,他想摸摸復興號車頭。我讀了這個新聞認為很有詩性,如果一個孩子想撫摸正在騰飛的巨龍,那巨龍真的從天上降下讓孩子摸下,該有多麼壯觀。少年的舉動,是否擾亂了鐵路線上的正常工作,的確不在詩意考慮範圍之內。 再比如衛星總是上不了天,查找原因時,有一位科學家說,是不是燃料裝太多了。許多人認為這個疑問可笑,後來果然是燃料裝太多了。我聯想到,一個戰士為什麼不能最後到達勝利彼岸呢?可能身上帶的乾糧偏多,甚至可以說,這個戰士如果丟掉自己的一條腿,他就能爬到終點。大科學家把一個看上去內在事物靈感的察覺為瞬間的多餘,這就叫詩性,試圖涉及詩的意境從何而來。
我的確會長時間喜歡少兒心理,也對他們的行為做些研究。兒童心理如果能把它進行到底,有的時候就會別有洞天。春天的小河不見的時候,千萬不要說小河乾枯了,要說小河到有水的地方喝水去了。在一個詩人看來,任何名詞比如小河、大海、大自然、勇敢、春天,都是一個存在著的事物,不會徹底融化,只會躲起來,讓你暫時看不到它。我們不要躺在前人總結的現成詩性上面睡大覺,愚公移山,精衛填海,這些動人的故事不僅屬於中國,甚至屬於世界。中國詩歌有一種慢慢改變事物的韌性和一種英雄氣概,但是這種英雄氣概又不保密,作為文化遺產被每一個愛學習的人所知悉,世界上的人都知道,詩歌所要關心的憂患我是贊成的,詩人多少還是要有一點憂患意識的。當代我們究竟應該如何關心我們心靈中的詩歌乳酪——或者動,或者不動,或者防止別人動它,或者通過共同努力去重新創造這塊乳酪。
梁小斌:內省式寫作的溫情
任 毅
梁小斌作為中國朦朧詩重要詩人,曾做過車間操作工、綠化工、電台編輯、雜誌編輯、計劃生育宣傳幹部、廣告公司策劃等。2005年,梁小斌被中央電視台評為年度桂冠詩人,推薦語:「梁小斌詩歌中蘊涵的深情和智慧,是漢語寫作歷程一個多棱面的見證,難能可貴的是,這樣像冰塊一樣生活著的詩人,通過自己卧薪嘗膽的努力,恢復或者說綿延著一種純粹、高貴的文學理想:以透明消解陰晦,以深沉埋葬淺薄,以少戰勝多。」[1] 梁小斌詩歌內在的這種深情和智慧,使他像冰塊一樣生活著、創造著,流浪詩人生存的艱難不影響他創作信仰的純粹與高貴。
早期的梁小斌是純粹、真誠而犀利的。著名詩人、詩歌「下半身」運動發起人朵漁說:「梁小斌很有才華……不願進入體制內,不願被束縛,尤其是流浪詩人,生活上沒有固定收入,未來很迷茫,活在當下。」「在當下,詩歌仍然很邊緣化,是一種奢侈品。它遠離功利,顯得和現代的商品社會格格不入,這也是詩人難以走近大眾的原因。有很多詩人的生存現狀不容樂觀,他們被國家和眾人遺忘,
但他們理應得到國家和眾人的關注。」[2] 簡寧說:「這些年他一直在創作,在中國我很少看到梁小斌這樣的一種寫作方式,我個人認為這些作品有中國文學中很罕見的一種品質。中國的文學總寫皮膚之外的世界,以此映照內心,但梁小斌的寫作是內省式的,他寫出了一種強大的真實感和思維能力。」 [3] 在他新近創作的組詩《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中,內省中增添了一股暖暖的溫情,從而獲得了有別於早期創作的向善綿柔的療愈能量。
《敲擊之聲》:「那叮噹之聲節奏時快時慢 / 顯然是經過考慮之後敲出來的 / 它並非自然之聲」,詩人借鐵匠鍛打菜刀的敲擊之聲,寫出了對自我工作生存狀態的單調枯燥反映和對個人創作方式的胸有成竹的自信態度。「這個打鐵人頭腦里 / 肯定有一把火紅的菜刀在跳動 / 從那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中/ 絲毫也聽不出來」,詩人體味到創作過程的艱辛和獨特思考往往是不為人知的。「我的工作也如同這敲擊之聲」,打鐵人頭腦里的菜刀跳動 , 每一次敲打撞擊的聲音,都是在千般考慮之後才敲打出來的,詩人影射到自己的創作也如同這敲擊,看似單調枯燥,卻是在頭腦中經過了千錘百鍊才會出來的。
《詩言笨》,今昔對比,少年時雪夜翻牆回家的輕快冒險,歲月老去,身體笨拙,「雪夜回家 / 那個黑影卻說:我已經馱不動你,你自己爬吧」,今夜的 「我」已經翻不過圍牆去,看得見的蒼老和無力,詩人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人生。「我也籲請能得到一種向上爬的力量 / 力量在哪」「我的軀體,你承諾過支撐或是牽掛 / 我腦袋的正反兩面都不嫌重 / 此刻僅抓住牆上枯草扔向遙遠 / 像落到肩上那樣遙遠 / 我的笨字懸掛 / 現在把棉帽先送上圍牆 / 不要亂喊力量,力氣夠用就行了」,回歸本心,重新「爬起來」,詩人希望用內省式的創作重審本心,葆有外冷內熱的時代熱情,創作更真實更有力量的詩作。
《擊鼓人的叩問——觀安塞腰鼓所記》滿坡的鼓聲引來年輕的後生、美麗的婆姨和綢帶一起扭動,鼓聲震得人心頭酥癢。安塞腰鼓表演的場面是熱鬧的,但「現在你觀看的龍飛鳳舞正是我的心絞痛 / 更有婆姨緋紅/ 代表著我的喘息人生 / 我們所說的那麼一種心頭很累 / 從擊鼓人前仰後合的姿態里得到證明」,詩中有對朦朧詩時期寫作情景的懷念與自負,也有對現實自我冷寂生存狀態的無奈,「那鼓仍然在響 / 因為你今日聽到的 / 這是昨日我們敲擊的回聲」「接近最後的跌倒 / 這姿態是我們擊鼓人的本來神態 /你的心動會最終停止 / 我們的鼓聲還在」。結尾處詩人自稱「我根本不是擊鼓人」,一個時代已經過去,但新的時代仍然需要優秀的詩人,呼喚著「心動的」讀者和詩意參與者。
《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這是一個偉大時代、偉大情感之河流匯聚的漩渦,生死邊緣「身體的旁邊漂浮著木板 / 木板上放著默默無聞的麵包和鹽 / 一聲救命,是我向世界發出的心聲 / 從太陽的舷窗里抖落出一根繩索 / 迫向聲音,迫向這迫於靈魂的語彙」「當救生圈般的雲朵向聲音的發光之處/ 圍攏過去」,詩中書寫了自己歷經劫難死裡逃生的感嘆與慶幸,個體的命運總是與時代的河流共沉浮,經歷漩渦激流沉淪或在強烈的意志支撐下重生,歷經千帆有幸獲得人們對詩歌的敬仰,對詩人生命的關懷熱愛,是詩歌之幸,也是時代之幸。
《洗硯觀止》,詩人書寫三江源和青海湖自然風物,湖水山色氂牛綠原石頭,一切都是那麼純凈美麗,對自然的真情熱愛,生態主義詩學的主張透出詩行。但詩人內心更感懷的是這些純凈可以帶給人心的滌盪,「我是帶著烏黑的筆來到這裡,/ 我寫詩多年沉重的心胸像一塊墨色乾枯的徽硯。/ 我要沐浴,/ 最好讓我掉進這無底的深潭。/ 像掉進一片家鄉的茶葉,/ 那綠色的茶韻在湖水沸騰時悄然散開,/ 直至讓我消失得又淡又白」,詩人想把內心感受到的沉重消散於湖水,使自己潔白輕盈。「讓我以水洗硯,/ 我猜想那個正在湖底睡眠的詩歌女神,/ 定當揮舞長袖,/ 驅散那冥頑不化的沉重墨團在頃刻之間。」「我以洗滌的名義再次洗硯,/ 天地間將無人知曉融化在萬頃碧波中的那點黑。」詩人想像詩歌女神揮舞長袖滌盪壓抑,希望自己的筆觸因此少一些黑色和凝重。「我的徽硯,我的洗滌心愿,/ 直至變為洗滌遺骸,/ 在蹄印里凹陷,被稱為掩埋」,詩人更希望有一天這些洗滌心愿成為遺骸被掩埋,虔誠跪望湖水,「只能以眼跪望湖水,/ 讓空靈蕩滌你全部的身心。」詩人希望借自然之力蕩滌靈魂, 使人心變得聖潔。 詩作的最後一句「青海湖的乾淨比詩和太陽的輝煌都更加久遠」,蘊含了詩人對純凈自然的讚美和喜愛,更寄託了對人心純凈的無限嚮往。自然牽引著人心,自然之純凈與人心之聖潔是詩人最虔誠最難得的期盼。
《拉長的光斑》記述了一個殉情者投崖的故事。人們一遍一遍地補敘殉情者跳崖時戴的棉帽和接住了棉帽的樹,討論那頂棉帽在墜入深谷時帽繩上的死結怎麼會神秘地散開,可是「誰能永遠記得她呢」,一個生命隕落了,沒有人真正關心,人們只是獵奇,無關緊要的細節成為人們閑暇的談資。詩人用細節的描繪讓人看見生活,看見人心,看見一些死亡的價值。 這樣的死亡喚不回愛情,一個拉長的光斑而已,一切都會復歸原處,
《小雨加雪是一種頌歌》,雪天是寒冷的,雪花融化一定是感受到暖意,「我想雪碰到了溫暖的雨 / 雪就會融化 / 您瞧那一陣細雨撲進我的衣領 / 輕盈而出」,雨融化了冰冷的雪花,為孤獨的行人帶來一些溫情。「我肯定不是由溫暖所構成」,現實環境可能讓人感覺到只是寒冷的雪花飛揚,但「我伸出手臂挽留雪花 / 小雨加雪是一首團團旋轉的頌歌 / 旋風迷失了方向 / 一個在風雪中拎著眼鏡走回家的人」,現實的暖意正讓雪花融成小雨,如頌歌在空中旋轉。一個在風雪中歸家的人伸出手臂給予別人以撫慰,而細雨撲進衣領,風雪中的人也感受著團團簇擁的溫暖。詩人描述自然環境帶給人的冷暖,從人與環境的感觸寫人與人的交流與溫情,看似輕描淡寫,但語言內在的流暢,卻觸動人心底的溫暖情愫。
如今的梁小斌,除了「朦朧詩人」的稱謂,被提起的更多是他的原創和思考,梁小斌說:「我希望通過我寫的東西,使人覺察其實每個人都過著相同的精神生活,不過是被很多人忽略了。我重新表達那些被忽略的。」 梁小斌欣賞隱形敘事手法,他說把一個意象通過自己的想像,把它固定下來,固定下來之後就要讓它自由地飛躍,以達到傳遍千家萬戶的目的。梁小斌能迅速捕捉生活中的細微之處,展開手術刀般的內省式思考,這種「阻滯」閱讀快感的文字,有時是考驗讀者智商的。梁小斌的詩有大的時代觀照,也有個體生命的拯救之幸,既有對往昔創作追懷自豪,也有對現實創作景觀的期盼,既有對人與自然的融合關愛,也有對脆弱生命的撫慰與勸誡。組詩《在一條偉大河流的漩渦里》是溫情的感懷,也是對新時代的關注與沉思。
注釋:
【1】梁小斌:《未經審視的生活不值一過》, 新華網 2013-11-28。
【2】楊潔:《揭秘詩人梁小斌:聲名顯赫卻窮困潦倒》,《山東商報》2013-11-27。
任毅:閩南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導,武漢大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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