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精神是成就一件事情的關鍵

右起：周國平 盧秋田 主持人韓湛寧

工匠精神

周國平：盧大使是我邀請來的，而且我跟盧大使是十幾年的老朋友，平時聊天很多，其實盧大使在德國當大使的時候，我有半年時間在德國海德堡大學裡當客座教授，客座教授的工資很低的，那時候不認識盧大使。我要是知道盧大使是我的粉絲，我一定到大使館去找他，蹭吃幾頓中餐。

對工匠精神，我想提一個問題，盧大使剛才講的故事是德國製造曾經是一種羞恥狀態，從1876年的博覽會，到1887年的英國議會的決議，是假冒偽劣的一個符號，然後德國人就自強不息，把恥辱變成了光榮。

我有一個問題，事情是那麼簡單嗎？中國製造現在也是受到很多非議，我們僅僅靠自強就能改變嗎？我想德國不只是在工業製造上厲害，製造工業崛起之前，德國就開始文化崛起了，早一百多年。兩百多年裡，德國出了很多文化的偉人。

無論是在哲學領域，還是在文學領域，在音樂、理論物理學等方面都有大師出現，都是最輝煌的。其實它的整體文化在全世界是領先的，這種情況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納粹上台之前，德國仍然在精神文化和科學文化上是領先的。它的諾貝爾獲獎者人數是世界之最，它當時是超過了美國和英國的總和。德國整體文化的精彩和德國製造、工匠精神的精彩之間有沒有一種關係？

德國人的嚴謹精神怎麼來的？

盧秋田：德國人的嚴謹精神怎麼來的？我問過很多德國人，有的人說德國人從小學德語說德文，有四格和語氣詞，非常嚴謹，那我說拉丁文、俄文的格更多，那他們怎麼不嚴謹？

第二個人給我講，說德國人的嚴謹，因為德國比較冷，它不像西班牙，葡萄牙、義大利熱情奔放，它陰天比較多，所以人們總是在想哲學，那我說西伯利亞很冷，旁邊的冰島也很冷，為什麼他們就不嚴謹呢？

第三個德國人說，不只是德語語法和氣候，更重要的是普魯士的傳統，當時普魯士軍隊的紀律是非常好的。我去問了，普魯士主要是在柏林漢堡那一塊，慕尼黑那一塊就不是普魯士，為什麼不只是柏林漢堡那一塊，那些地方也很嚴謹。他們三個都回答不出來。

第四個回答的是國平老師要說的這個問題。

中國人的思維文化由孔夫子產生，德國的孔夫子是誰？德國的思維文化受誰的影響最深？有人說是康德，也有人說是馬丁路德，但很多人講是康德。所以周老師提的問題非常好，深入了解康德的哲學對德意志民族的思維形成是一個很好的途徑，這也是一個很深的領域。國平老師說的很對，這個文化的土壤早就有了，其實它是一種刺激，後面慢慢來的。

我跟周國平老師商量一個問題，為什麼康德出在德國，不出在別的國家呢？

嚴謹的認真態度

周國平：我回答不出來，到底先有雞再有蛋，還是先有蛋再有雞。到底是先有康德再有嚴謹的精神？如果他的民族沒有嚴謹的精神，他的來源是什麼。

康德關心知識的來源問題，哪些東西是從外部世界裡來的，哪些東西是我們主觀上加上去的，要分清楚，像這種追問，嚴謹的態度已經在裡面了。所以這就是蛋和雞的問題，我認為是相輔相成，德國人認真、嚴謹的工匠精神，和他們的文化情懷，形而上學的追問，是相輔相成的。不過這樣回答，等於沒有回答，把問題「糊弄」過去了。

另外我有一個體會，無論幹什麼事情，其實都需要工匠精神，都需要嚴謹的認真態度。

我覺得盧大使對工匠精神解說得特別好，一個是對你做的事情、對你做的工作有一種熱情，熱愛你的工作，有一種敬畏之心。不管你在做什麼，選定了這件事情就熱愛它，忠於它。另一個是做事情的過程中，你對事情的質量、品質，你有一種負責任的態度和認真的態度，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如果你做事情不認真、馬虎的話，你會感覺到上帝都會不喜歡你的，你覺得上帝都在看著你，是有這種心情的，所以我覺得這裡面是有信仰的。

我是搞寫作的，我舉一個簡單例子，最近我給北島編了一本書，有一個系列是給孩子的系列，他編了給孩子的詩，讓我編一本給孩子的哲理。我非常認真的做這件事情，前前後後有兩年的時間，當然我還幹了別的事，比如當這個館長。這件事情我是很認真的，我讀書喜歡記筆記，我這個人記憶力不好，我讀書是非常認真的，在讀西方哲學家著作的過程中，記的筆記接近200萬字。實際上我編這本書的時候先選出來100萬字，這100萬字裡面逐步地淘汰，變成60萬字，最後選出了17萬字。在這個過程中跟工匠很像，其實寫作就是一個手藝活，作家就是一個工匠。做事情要有工匠精神，要認真，要有毅力。

在德國很難翻譯的兩個詞

盧秋田：剛才國平老師講到「糊弄」，其實中國很多字、詞，很難翻譯成德文，比如「忽悠」這個詞，我問了很多人，都翻譯不出來，忽悠應該是跟工匠精神完全相反的吧。

德國人就問我，說你們總說忽悠，忽悠怎麼翻？我到現在找不到怎麼翻，但是我理解忽悠有三個層次：一個層次是推廣，賣什麼、吆喝什麼，這樣你可以合作，他有東西，要吆喝；第二種是誇，這種忽悠你要當心；第三個是欺騙，不能合作。第一個是推廣，第二個是誇大，第三是欺騙，這三個加在一起就是忽悠。

還有一個詞在德國很難翻，我們領導出去經常說緣分，韓國和日本對緣分懂。我們給德國領導講，緣分是命中注定，他說怎麼會跟你命中注定呢。我們用哲學的語言來解讀「緣分」，有一位法師，他在北大讀哲學系，我向他請教，他說緣分是人與人之間在一定條件下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統一，他給我舉了一個例子，告訴我可以這樣講：這位美女、這位帥哥，你們的相識、相遇可能是偶然的，但是你們今天進入婚姻的殿堂，它有必然性，這個必然性在於你們有共同的追求、共同的理念，相互的欣賞，這是你們的必然性。相遇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結合，這就是緣分。我把這個例子給德國人講了，他們聽了似懂非懂，還是不太明白。

所以深入交流以後確實有很多問題，工匠精神，有兩點我必須補充。

第一點，德國人和德國企業，也都會存在造假問題，關注德國的朋友就知道這兩天都在暴露造假相關問題；第二點，嚴謹的精神，新的德國年輕人比老一代要差，這個不得不說，還真不一樣。但總體來說，德國的工匠精神、德國的哲學還是比較領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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