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敵環伺之下如何崛起？俾斯麥說，拉幫結派是個技術活
01 一個人的戰鬥，究竟有多慘？
拉幫結派是個技術活。
德國人在這個方面的天賦，似乎遠沒有造汽車、釀啤酒那麼高超，眾所周知，兩次世界大戰都被豬一般的戰友坑得夠嗆。德國一戰時拖著紙糊的日耳曼兄弟奧匈帝國，還有與大清國齊名的「西亞病夫」奧斯曼土耳其；二戰時找了戰鬥力在地平線以下的義大利，戰略神經錯亂的日本，就這樣與全世界為敵，也真是沒誰了。
但這還不是最慘的。
18世紀中葉，當時德國的前身普魯士，國土、國力都遠比後來局促，國王腓特烈大帝居然同時與歐陸四大國為敵，東俄國、南奧地利、西法國、北瑞典，生生打了一場反圍剿的「七年戰爭」，只拉了一個盟友英國，卻沒出一兵一卒，穩坐海外搖旗吶喊。
七年戰爭形勢
打到最後，先別說士兵，戰前所有的普魯士老元帥已全部陣亡，全國共5500名軍官已經折了70%以上，這可比二戰還要慘烈得多了。萬幸天上掉餅，俄國中途死了沙皇，新上位的彼得三世原本也是德意志人，還是腓特烈的粉絲，居然主動撤兵，還把瑞典也勸退了，又支援了普魯士2萬俄國兵，這才把腓特烈從身死國滅的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這種狀況，也不能說德國人天生就拙於外交，實在是地緣政治條件太兇險了。
歐洲的地理環境，從烏拉爾山一路向西，首先是莽莽俄羅斯的東歐大平原，連通波德平原（又稱中歐平原）、西歐平原，直到大西洋，全是一馬平川，阿爾卑斯山北部倒有大片丘陵地帶，但海拔也不過200-1000米。德國首都柏林，就在這一大片平原和低丘陵的中心，下圖中紅點的位置。
歐洲地形與德國形勢
當然，從「七年戰爭」來看，普魯士人才是真正的歐洲戰鬥民族，德意志與全世界為敵的傳統，那時起就已經種下了。但普魯士要想發展壯大，完成統一德意志各邦的歷史使命，只軍力強大還不夠，身處四戰之地，必須有縱橫捭闔的手腕，隨時隨地拉幫結派站對隊。
德國歷史上空前也許也是絕後的一位戰略家，便橫空出世了。
02 不止鐵血的俾斯麥
1862年，俾斯麥成為普魯士首相兼外交大臣。俾斯麥後來號稱「鐵血首相」，但這其實是個誤解，他絕非戰爭狂人，而是一個偏執卻又滑頭的老傢伙。他對個人事務很偏執，寧折不彎，這一點容後再表，但卻領導普魯士以及後來的德國，成為歐洲的「老油條」。
俾斯麥靈活多變的外交政策，首演就是在1864年的普丹戰爭。丹麥與普魯士接壤處，有一段爭議領土：石勒蘇益格和荷爾斯泰因，這是兩個小公國，面積不大，卻是扼守日德蘭地峽的要地，俾斯麥打算以武力解決。歐洲領土的歸屬和繼承，從來都是一鍋粥，最怕說什麼「自古以來」，按當時的法統，其實雙方都有些道理，普魯士要出兵，也並非故意尋釁。
為此，普魯士拉來了漢諾威，薩克森，奧地利作為盟軍。這下連德皇威廉一世都懵了，就在三個多月前，普魯士剛剛擺了奧地利一道，俾斯麥堅決阻止威廉一世參加由奧地利主導的德意志邦聯王侯會議，雙方為此撕破了臉，這才過百日，又要並肩作戰了？
當然還是為了利益。因為犯不著為了一隻兔子得罪兩隻狼，再加上俾斯麥前期的鋪墊，英法俄三大國都保持了中立，只調停而不干涉。丹麥孤立無援，很快落敗，普魯士吞併石勒蘇益格，盟友奧地利拿到了荷爾斯泰因。
普丹戰爭形勢
這個結局皆大歡喜，但只有俾斯麥知道，下面又要搞奧地利了……
03 打架的原則是，拉一幫、打一個
一山不容二虎，普魯士要主導德意志的統一，必須把奧地利踢出去。但二虎相爭，必須提前把棋局布好。
這一次俾斯麥找的盟友是義大利，給的好處是吞併奧地利佔據的威尼斯地區。義大利起初不太情願，但禁不住俾斯麥威逼利誘，最終同意南北夾擊。
其他大國中，英國最好搞定，他們一貫奉行光榮孤立政策，維持歐洲大陸均勢。當年的形勢，普魯士還算新興勢力，要打一下老大哥奧地利，在英國看來，頗有些像後來美國看一戰，同盟國PK協約國的意思，既損人又利己，自然樂得中立。俾斯麥沒費多大力就把英國穩住了。
普奧戰爭形勢
俄國方面，因為十年前的克里米亞戰爭，剛好和奧地利有些齷齪。俾斯麥當過多年的駐俄大使，最知道俄國的痒痒肉在哪兒，俄國當年克里米亞一敗，簽訂了《巴黎和約》，其中的《黑海中立條款》，禁止俄羅斯在黑海擁有艦隊和海軍基地，封死了俄國向黑海的戰略發展。俾斯麥提出，只要俄國在普奧開打時嚴守中立，普魯士將支持俄國廢除這些不利條款。不損人而利己，俄國也被爭取了過來。
法國方面麻煩一點，俾斯麥親自拜會了法皇拿破崙三世，承諾只要法國在此次普奧相爭中保持中立，那麼將來，如果法方要吞併盧森堡和萊茵河以西的德意志小邦國，則普魯士也會保持中立。這就很有玄機了，中立是「不反對」，但也沒說「支持」，而且那部分地區緊鄰法國，原本也是法方勢力範圍，俾斯麥是慷他人之慨。但無論如何，「畫餅」也是「餅」，拿破崙三世愉快地接受了條件。
萬事俱備，1866年普奧戰爭正式打響。義大利軍隊強悍的作風古已有之，20萬意軍對8萬奧軍，居然一戰即潰，不過好歹也算分了奧地利的兵，起到了牽製作用。另一邊，普奧雙方在薩多瓦決戰。俾斯麥隨身攜帶了毒藥，準備一旦兵敗即殺身成仁，其對自己的偏執可見一斑，日後納粹德國的希特勒、格林諸君，也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
戰役結果，普魯士大勝。此時，除了俾斯麥之外，從皇帝到總參謀長，所有人都認為，應當乘勝追擊，高唱凱歌踏破維也納。
04 聰明人都懂得見好就收
俾斯麥的態度很堅決，他不惜以辭職為威脅向威廉一世進諫，見好就收，馬上停戰和談。他警告皇帝說，在歐洲不止我們普魯士一家，身邊還有三個對我們飽含憎恨和嫉妒的強大國家！這當然是指英法俄，它們能允許普魯士大賺一筆，但絕不會容忍普魯士吞併奧地利，一躍而成巨無霸，打破勢力均衡。
按照俾斯麥的設計，普奧兩家不但和談罷兵，而且還要重歸於好。
戰後，普魯士組建了北德意志聯邦，德意志的統一八字算有了一撇。奧地利死了統一德意志的心思，第二年就改組成奧匈二元制帝國。就像《三國》里曹操義釋張遼，從此多了一個死忠，薩多瓦決戰後，奧地利同樣蒙普魯士「不殺之恩」，從此成了普魯士忠實的跟班，直到一戰後解體。
接下來，就剩南德意志背靠法國的幾個邦國了，為此，普法戰爭又上到議事日程。
戰爭是由法國先挑起的，但俾斯麥卻是毫無疑問的總導演。戰爭起因是西班牙王位爭奪事件，而真正激怒拿破崙三世的，是埃姆斯密電。但直到二十多年後人們才知道，這封發自德皇威廉一世，言辭激烈、態度強硬的電文，居然是俾斯麥偷偷篡改的。尊貴的俾斯麥伯爵大人，如此不顧身份，使這等下三濫手段，節操已然碎了一地。
然而在當時，普魯士還是扮演了一個受欺者的角色，獲得了歐洲各國道義上的同情，奧地利、俄國都表示中立。俾斯麥又不失時機地將內部文件透漏給英國，那上面顯示，法國要兼并萊茵河地區，盧森堡甚至是比利時。其實這正是當年俾斯麥向拿破崙三世承諾的主要內容，但在英國看來，卻是法國要打破歐洲大陸均勢的大不韙之舉，是要有人出頭收拾它一下了。英國政府立即表示，嚴守中立。
普法戰爭形勢
外交運作之下，普魯士其實早就做好了戰爭準備，主動宣戰的法國反而是無備而來。最終，法國戰敗，拿破崙三世在色當被俘，法蘭西第二帝國就此覆滅。普魯士趁勢吞併了南德意志各邦，完成了德國的統一，德意志第二帝國就此成立。
壯志已酬，此後的俾斯麥又執掌德國國政近20年，卻毫無「鐵血首相」的做派，不再發動對外戰爭，而是小心翼翼地長實力、攢人品，使四戰之地的德國，在歐洲維持微妙的平衡。假如德國能秉持俾斯麥的國策，又哪會有兩次世界大戰的慘況呢？
05 非典型老狐狸的成功術
1898年，俾斯麥功德圓滿，壽終正寢。他的成功經驗，其實大家都懂，就像韓寒《後會無期》中所言：「小孩才分對錯，成年人只看利弊」。但捫心自問，常人真的能做到嗎？
俾斯麥如果不做首相，就是一個古板、刻薄的老鄉紳，他曾經帶著毒藥上戰場，固執己見把威廉一世罵哭，與威廉二世政見不合就憤而辭職。他甚至選擇下葬自家莊園墓地，以此避開皇帝給安排的國葬，至死都不原諒威廉二世。
但身為首相，俾斯麥卻「一秒鐘變格格」，成了多謀善變的老狐狸，為了德意志的利益，朝秦暮楚、巧言令色、偷雞摸狗……可是沒少干。
什麼是職業人，何謂職業精神，俾斯麥做了堪稱完美的詮釋。可惜，盛產哲學家和工程師的德國，此後卻再也沒有推出過這樣職業的戰略家。
正如菲茨·傑拉德所言，一個人同時保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念，還能正常行事，這是第一流智慧的標誌。那對於普通人來說，我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