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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尼西亞的歷史和現實:移民將北非重新帶回地中海

【「邊界觀察」是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北京大學人類學博士趙萱在界面新聞開設的專欄,基於田野調查經歷,講述他對於全球邊界地區的觀察和思考。】

阿明是一位來自突尼西亞東南部傑爾巴島的小夥子,由於多年來參與地方傳統文化保護與傳播的非政府組織工作,他對突尼西亞各地的古代遺迹了如指掌,他曾興緻勃勃地和我談起過迦太基時期樸素的紅白色馬賽克、逃避羅馬人一神教改革的地下多神祭壇以及印在羊毛織物上的柏柏爾語字母。

距今3000多年以前,突尼西亞一帶的古代文明便已開始活躍,他們或從西部的山地興起發展出人類的聚落,或從海上而來建立起偉大的城邦,努米底人、腓尼基人、柏柏爾人、羅馬人等地中海先民的名字至今迴響在本地不計其數的古代遺址之上。而在今天,突尼西亞依然生活著阿拉伯人、猶太人、柏柏爾人等不同宗教、族群的群體,但卻並不存在激烈的宗教衝突,人們和平相處,甚至允許家族間的通婚,阿明曾肯定地說起,「唯一能顯示宗教差別的只有名字,除此之外,我們都是一樣的。」

毫無疑問,公元7世紀以來阿拉伯穆斯林向西方向的遠征以及近代以來的殖民歷史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印象中歐洲與非洲地區的分野,歐洲被西方概念包裹得嚴嚴實實,而非洲則被定義為黑色的、落後的和與現代文明無關的世界,與歐洲形成鮮明的反差。

值得注意的是,地中海從古史敘事下的東與西悄然轉換為民族國家範疇下的北與南,甚至有關地中海的討論在近代修辭學上也已經告別了非洲大陸,今天我們更多地習慣於以「北非」的意象來書寫歷史,其似乎與地中海無關,而更有趣的是,北非往往也在廣義的觀察中與撒哈拉以南非洲無關。這一來自於古代文明與近代歷史構成的敘事張力困擾著我們對於地中海南岸地區的理解。

從突尼西亞首都一路向南至中部地區,自然地理形貌由北部平原逐步變化為半乾旱的沙漠草原過渡地帶,從未被羅馬人統治過的柏柏爾人的小型聚落若影若現於乾裂的山崗之間,而恰恰在這裡我聽到了一首經過改編的阿拉伯語歌謠,「我們是朋友,我們是非洲人!」

始建於800多年前的柏柏爾人城鎮。來源:趙萱

事實上,這是極為鮮見地聽到本地人提起非洲,這也表明距離海岸不足100公里的內地可能有著另一種文化生態,其流露出告別地中海-歐洲的原始衝動。有觀察者根據此類基於考古的發現認為,非洲的地中海文明僅限于海岸地區,而終止於撒哈拉沙漠的北緣。

經由中部地區向南將深入至撒哈拉沙漠的腹地,朝東南方向前進便是利比亞,大部分國家都被撒哈拉沙漠所侵蝕的利比亞非常幸運地擁有著的黎波里,這裡曾孕育出不亞於迦太基的古代城邦,在地中海的圖景中的黎波里備受矚目,而遺憾的是,也正因為如此,的黎波里成為了近代以來利比亞一切衝突的焦點,2011年至今仍未休止的利比亞內戰濃縮為今日哈夫塔爾將軍圍困的黎波里的現實。

的黎波里臨近突尼西亞與利比亞的東部邊界,這也意味著在過去的十年間,大批的利比亞人沿著古代延續下來的貿易通道跨越邊界,向突尼西亞東部的海島與北部的海岸前進,突尼西亞與利比亞之間寬鬆的簽證管理也為此提供了便利。在2019年的頭兩個月,便有300餘名利比亞難民逃亡突尼西亞,儘管是為了避免暴力和戰亂,但據本地NGO的觀察,幾乎沒有人計劃來到突尼西亞,之所以來到這,只是出於利比亞糟糕的難民營現狀以及日益飛漲的偷渡歐洲的費用。根據歐盟與利比亞的邊界協定,利比亞政府有義務攔截非法移民的船隻,並將其扣留在利比亞境內,這一方面降低了非法移民的到達數量以彰顯邊界攔截的有效性,另一方面迫使利比亞人尋找新的路線,突尼西亞首當其衝。

通往傑爾巴島的碼頭上,等待渡海的車隊。來源:趙萱

阿明在談論古代文明和宗教和諧相處的同時,提及過相當重要的「下半句話」,「我們都一樣,那是因為大家都不關心(宗教),經濟才是最重要的。」儘管大量的移民來自不限於利比亞的廣大非洲地區,但突尼西亞始終是一個移民輸出國(emigration state),而不是一個移民流入國。每一位到達突尼西亞的利比亞人都有60天的申請緩衝期,可以在此期限內申請成為合法的避難尋求者,或選擇自願性遣返(voluntary return),如果避難申請被拒絕,同樣擁有兩個選擇:非法滯留在突尼西亞,或嘗試偷渡歐洲。

「我們感謝突尼西亞為我們提供了庇護所,但我們更想去歐洲。」一位利比亞人曾這樣談到,事實上,他也說出了突尼西亞人的心聲,近年來整個北非地區的經濟由於地區動蕩和經濟危機皆陷入低谷,這也使得更多的人渴望前去歐洲。因此,在突尼西亞,移民到達並選擇留下的數量並不可觀,而本國人流出的數量和方式則更為值得注意。

在古史中,不論是突尼西亞的迦太基還是利比亞的的黎波里都是地中海航線中的重要站點,但近代以來的地中海文明撕裂並未影響到這些航線今天的重要性。歐洲在邊界管理上的強化從未能成功阻擋非法移民的到來,對我而言多少有些難以啟齒的偷渡行業在阿明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我有不少朋友都在歐洲,坐船去的,他們不用什麼簽證。」我更加好奇地問道:「那他們不會被當地警察抓到嗎?」阿明的回答別開生面,他談到一方面歐洲的警察,例如在義大利,他們很少會查突尼西亞人,突尼西亞人只是在那裡工作;另一方面,如果誰想回來了,他會自己去警察局,然後買機票回國,就像「假期」一樣,過一段時間想過去了就再過去。

在突尼西亞的整個沿海地區都存在這樣的偷渡站點,較為集中的是在突尼西亞北部的比賽大、中部的斯法克斯和南部的傑爾巴島,而唯一和利比亞有所不同的是,突尼西亞的偷渡船隻大多為小艇,靈活且速度快,但乘坐人數較少,約10人;而利比亞的船隻則是可裝載百餘人的大型船隻,容易被發現。在安全性和價格上,顯然突尼西亞的偷渡方式要貴得多。因此,重要的並不是利比亞人是否以難民的身份前往突尼西亞尋求庇護,而是他們都在通過各種辦法試圖進入歐洲,這種可能性早已蘊藏著古代先民對於海洋的豐厚知識之中。

自此,移民的現實處境與經濟理性不僅將馬格里布地區的古史敘事淡化,更重要的是,其將北非重新「帶回」了地中海,我們必須承認,在現實圖景之下,這種「帶回」很難基於古代文明而建構,而近代的撕裂與現代的漠視卻是顯而易見的,也因此我們將迎來一條新的理解地中海的歐洲路徑。

在這一路徑之下,北非既無需告別地中海古史(站點與航道的利用),也不會與非洲大陸相分離(非洲移民的中轉站),從而也使得新的邊界命題產生,那就是,隨著移民和新的邊界問題的出現,北非和歐洲聯繫在一起,成為了歐洲的南部邊界。

在今天的突尼西亞(突尼西亞首都)老城,我們依然可以找到當年市場的痕迹,衣服市場、藥材市場、帽子市場等,其中也包括了奴隸市場,早在數百年前,這裡便形成了歐洲與非洲、古代與近代的交匯,而新的問題將留待我們繼續觀察。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責編郵箱:yanguihua@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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