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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古今人表》考論

《漢書·古今人表》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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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古今人表》一向是研究《漢書》的學者所注意的篇章。有學者認為〈古今人表〉並非班固(32-92)所撰,而是其妹班昭(約49-約120)之作;對〈古今人表〉不列漢人,又被人評為體例不純;不書漢人而稱為《古今人表》又認為是名實不乎。中國史學史上的斷代史始祖《漢書》,其〈古今人表〉是否確有上述問題?本文欲一一探討。

《漢書·古今人表》受學者批評,是史學史上已經討論很久的問題。〈古今人表〉的作者是否班固其人,多被學者質疑。學者趙連穩認為《漢書》的八表是班昭所創。宋衍申亦持此論,認為班固卒時,尚有八表及〈天文志〉未完,由班昭續寫。學者多持此論,大抵因《後漢書·列女傳·曹世叔妻傳》中認為班固作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若考〈古今人表〉的作者是誰,當從兩大途徑分析:一是從八表中對比其他《漢書》篇章的用詞有否不同;二是從八表的撰述動機入手。八表中,可見出作者用詞的其實只有序言,而序言的篇幅亦不算長,難分是否出自班固之手。再考其撰述動機,八表都是配合整本《漢書》而成的,是道出了西漢發展的歷史過程。從《後漢書》中,我們找出班固撰《漢書》篇章的兩個不同版本,先是《後漢書·班彪列傳》中記載班固寫《漢書》乃撰「紀、表、志、傳凡百篇」,這句肯定與班昭及馬續(70?-141)續寫《漢書》有出入,但卻說明了班固時已有志於寫成此體例,後人應是增補其內容。另考《後漢書·列女傳》,當中就只記載了班固死時未書八表及〈天文志〉。

再考鄭鶴聲(1901-1989)編的《班固年譜》(上海:商務印書館,民國20年),我們找不出班固在何時寫成《漢書》那些篇章,我們只好找尋最原始的《漢書》史料。在《漢書·敘傳》中,班固已雲其作《漢書》之志乃在四體例:

以述《漢書》,起元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旁貫五經,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志、傳,凡百篇。

顏師古的注認為,班固在此文之下的敘傳,「皆班固自論撰《漢書》意」。說明了其實此四體例在班固之時已經確定,雖然未考出是否出自班固之手,但班昭創〈人表〉之說,大抵不確。從班固入獄而死(時為漢和帝﹝劉肇,79-105;88-105在位﹞永元四年,92年),《漢書》既然沒有表及〈天文志〉,而和帝命班昭續寫一事,再證明了那時在《漢書》的基礎上是有表的概念,只是未能成事而已。

我們不能否認班昭和馬續對續寫《漢書》的功勞,但亦不能否定表的創始是起於班固。事實上,〈古今人表〉的作者是誰,在整個史學史上並非重要一環,更要討論的是〈古今人表〉在《漢書》的地位上的重要。《漢書》被奉為中國史學史的斷年史始祖,是因為《漢書》以整個朝代(西漢)為史,劉知幾(661-721)讚譽為「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興廢,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說明了劉氏認為《漢書》當以斷代為史。所以他對《漢書》有不從「斷代」而成的篇章大有批評。

劉知幾認為《漢書》當為斷代為史,面對〈古今人表〉時,劉氏不禁說:

班固撰〈人表〉,以古今為目。尋其所載也,皆自秦而往,非漢之事,古誠有之,今則安在?

又說:

異哉!班氏之〈人表〉也,區別九品,網羅千載;論世則異時,語姓則他族。自可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使善惡相從,先後為次。何藉而為表乎?且其書上自庖犧,下窮羸氏,不言漢事,而編入《漢書》,鳩居鵲巢,蔦施松上,附生疣贅,不知翦截,何斷而為限乎?劉知幾強把當時的斷代觀念加在未有斷代的漢朝。班固寫《漢書》時,有否說明定當以整個西漢歷史寫入書中?非西漢歷史的人或事就不能入《漢書》?要知道《漢書》成書之際,斷代概念含糊,我們把《漢書》列為斷代史始祖,蓋後人判斷的斷代概念,「斷代」一詞,亦非班固所創(但他肯定有斷代概念),至唐代,斷代概念成熟時,劉知幾批評《漢書》此病,實乃以今非古,無視《漢書》寓通於斷的偉大史觀。班固應不會想到他的《漢書》會被後人奉為斷代史的始祖。〈古今人表〉的撰述,亦不會因這個「斷代」概念而荒廢。

《漢書·古今人表》並非以斷代為史,班固別出心裁地把通於古今的概念來說明他撰〈古今人表〉的動機。班固先沒有說《漢書》只能書漢朝人事,即可以上至黃炎兩帝,下至東漢,都在《漢書》的範圍,事實上,〈古今人表〉的範圍已打破斷代為史的局限。不只〈古今人表〉,再考《漢書》的志,都是通史性質,班固深明歷史發展的演變是有前後關係相連的,在志的有關制度及社會生活的記載中,班固定當述說上下古今的情況,「為了說明漢代何以是這種情況,還必須向上追溯其來源」,這種通古今的史學精神,在《漢書》其他篇章也適當地流露出來,這都是我們應當注意的。

清人馬驌(1621-1673)對〈古今人表〉都有相類似的批評。馬驌於《繹史》中認為後人對〈古今人表〉有三點主要的批評:「一曰甲乙紛錯;二曰記載不悉;三曰前代人物,無關漢事也。」主要批評〈古今人表〉的學者都是認為〈古今人表〉的體例不純。其實,表自《史記》首創,至《漢書》時只有此兩本史書有表。若考《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遷(前135-前90)認為表的創立是因為「並時異世,年差不明」,即反映表可以縱橫上下,對史事有始末的列出。表同樣是時間先後為其排序。觀乎《史記》十表,都是貫通了「古今之變」的史學思想。

《漢書》的八表中,前五表是從《史記》演變而來,後三表包括〈外戚恩澤侯表〉、〈百官公卿表〉與〈古今人表〉都是班氏所創。筆者愚見認為,八表中都是反映了貫通的思想,一如〈百官公卿表〉是因為「漢迪於秦,有革有因。」而作,而〈百官公卿表〉亦有載漢以前的人物,為我們提供了秦漢時官制系統的面貌。班固對錶的體例是合符《史記》司馬遷所說「並時異世,年差不明」的思想,《漢書》的表同樣是貫通上下,寫出古今之變,只是後人對班固欠缺了解,不明班固的心意。

〈古今人表〉從宓犧氏開始,寫到秦嬴之際,被後人詬病在於他不列漢人,有古無今。作為一本以漢代為核心的史書,不列漢人的主因在那裡呢?歷代學者作了不同的總結。顏師古認為是「其書未畢故也」,徐朔方即認為顏氏之說,「未免過於天真」,〈古今人表〉未列漢人,如果真是未完成的話,其後人班昭和馬續大可續成,假若此表是班昭首創的話,班昭就是有意讓此表止於秦嬴之際?故更不應理解為「未畢故也」。清人梁玉繩(1744-1819)認為:「若表今人,則高祖諸帝悉在優劣之中,豈孟堅所敢出哉」,梁氏從政治角度分析班固未列漢人之故。班固自漢明帝(劉庄,28-75;57-75在位)元年(58年)開始私撰《漢書》起,至永平(漢明帝年號)五年(62年)被人告發下獄,翌年才被明帝批准可繼寫《漢書》,我們不能考證此短短五年,班固寫了那些篇章,但「明哲保身」作為他不表漢人之由,未嘗不可。清人錢大昕(1728-1804)亦認為〈古今人表〉已經完成,他說:「今人不可表,表古人以為今人之鑒,俾知貴賤止乎一時,賢否著乎萬世,失德者,雖貴必黜,修善者,雖賤猶榮,後有作者,繼此而表之,雖百世亦可知也。班序但云究極經傳,不雲褒貶當代,則知此表首尾完具,顏蓋未喻班旨。」錢氏考慮到〈古今人表〉是借古人為今人作為借鏡,使今人從人表中得悉貴賤黜榮之理。其實,幾位學者都是向顏師古之說提出更正。要有效了解〈古今人表〉不表今人之由,先從班固的撰表動機說起。

先從〈古今人表〉的序言來看,班固認為〈古今人表〉是:

究極經傳,繼世相次,總備古今之略要雲。

認為要考究經並要籍,並按次排序。若再考《漢書·敘傳》,班氏云:

篇章博舉,通於上下,略差名號,九品之敘,述古今人表第八。

在其〈敘傳〉中的「通於上下」一句,最為可圈可點。「上」、「下」是上下至何時呢?不論其確實時間,至少可以肯定,班固認為〈古今人表〉的撰寫,並非為斷代而設,而是刻意會通上下,說班固此表體例不純,倒不如說班固有「通古今之變」的精神。問題在於,班固親說是「通於上下」,而在〈古今人表〉中不表「今人」,是自壞其言,已非「通於上下」,但再考其序言,班固有這樣說法:

自書契之作,先民可得而聞者,經傳所稱,唐虞以上,帝王有號謚,輔佐不可得而稱矣……歸乎顯善昭惡,勸戒後人,故博採焉。

班固寫〈古今人表〉是要記載曾出現在經書上的人物,都一一按時間排序,並加以品第。明顯,他的目的是要彰顯所表之人的「善」「惡」,以「勸戒後人」。所謂「後人」應當是指自東漢人及成書之後的所有讀者了。班氏借所表的人,評定他們的善惡標準,給予不同的品第,要完成上古至今世的人物,就必須「博採」了。

班固在《漢書》的〈古今人表〉和〈敘傳〉中,均有說明他撰〈古今人表〉的原因。若比較兩文,其原因是一致的。〈敘傳〉中所謂「篇章博舉」與〈古今人表〉中的「自書契之作」和「究極經傳」是同一意思;〈敘傳〉的「通於上下」與〈古今人表〉的「總備古今之略要雲」又是相同。簡單而言,班氏撰作的動機,就是要從古往今來的經典中,表出人物,來讓後人借鑒。

班固是有意寫至秦嬴之際就完表的。何焯(1661-1722)認為〈古今人表〉已道出了今人,「今人則褒貶具於書中,雖雲總備古今之略要,實欲因古以知今也。」〈古今人表〉就是借古以寓今。此說頗得學者認同。既然〈古今人表〉之名有「今」,但其內容連西漢人也不表,表面上是名實不乎,但暗藏玄機的是,班固有意借表的「古人」,來寄寓「今人」。綜觀《漢書》,西漢人物多有紀和列傳,但各方因素,難以直書,雖然《漢書》有揭露漢朝黑暗一面,不失史家直書的精神,但對於一個曾坐牢之人來說,留下命來續寫具「弦外之音」的〈古今人表〉,更能暗示作者的史學思想。班固如果要美化漢室,要對漢朝大力宣揚的話,他不妨把西漢人也列於表中,甚至東漢的人也可以。班固沒有這樣做,明顯是有意把品評的工作,放在「古人」身上,以「古人」來對比「今人」的品第。

班固在〈古今人表〉所列之人,分為九等,他本身並無指出哪類人該入何等。對「聖人」、「仁人」、「智人」、「愚人」也毫無定義,純粹由讀者猜測。《漢書》最後乃官修史書,但班固不無有「貶春秋,退諸侯,討大夫」之思想,《漢書》「宣漢」思想之餘,中國史學的傳統他也不敢忘記。學者認為〈古今人表〉品評之法,以德、智、功為依據,未有表於表中的「今人」,就以同類的古人為準,暗示出「今人」該列何等。秦始皇(嬴政,前259-前210;前246-前210在位)是一個頗難品評的人物,他統一六國,結束戰亂,是其「功」,但在位施行暴政,民怨載道,班固把他列於第六品,相對漢朝的皇帝,同樣功過參半的,在〈古今人表〉中就可以暗示出來,反映班固把這(些)皇帝列於何等。這種撰述方法,既表達了褒貶人物,微言大義的精神,同時避免政治上的壓力。

〈古今人表〉表面上是名實不乎,但綜觀全表,他不但經濟地以表的形式,述說上古以來的人物,同時對今人的褒貶亦寄寓其中,「通於上下」是班固始終貫通的精神。〈古今人表〉始終是《漢書》的一部份,亦是我們研究《漢書》及班固史學思想的重要一章,從〈古今人表〉的結構、內容,反映出漢代社會對價值觀、善惡智愚的看法,對漢代思想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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