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蘇：後陽台的生活風景

職場 05-06

每周一位嘉賓

口述一段關於物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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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公號| 惟物論

本期嘉賓 / 楊雲蘇

楊雲蘇，媒體人，作家。筆名故園風雨前，是一位在北京生活的成都人。2017年年出版首部散文集《幸得諸君慰平生》。「愛草木，恨流年，我對生活的偏狹認識」是楊雲蘇對自己作品的總結。

我是出生在70年代的人，因為搬家的緣故，從小到大住過很多房子。直到現在，我們那邊都仍然保留著一種習慣，就是樓房得有前、後陽台的說法。實際上在我的印象中，前陽台、後陽台的功能是非常不同的。以前的老房子都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商品樓小區，而都是單位分的房，一個單位一個院。所以，什麼叫前陽台？沖著院里的叫前陽台，因為站在前陽台的時候，等於還是在你的交際圈裡。你的熟人、同事、朋友、家屬什麼的，大家都在這個圈裡。後陽台都沖外，可能沖著街道、馬路、一片荒地或者一條河。它實際上是背對著你一貫的生活圈的，是屬於自己的。生活在別處，對不對？

後陽台才是代表你的隱私、內心，它可能更符合一個房子主人對自己生活的定位。可能，這裡面主要的原因是他不需要再裝了嘛。他可能該抽煙抽煙，更有甚者，可能該吐痰吐痰。可是，也有些人在後陽台那裡展現的，才是他特別真、特別嚮往的生活。

楊雲蘇在成都曾經居住過的機關大院

我是在一個70年代末修的機關大院里長大。那個年代的特點是公家不怎麼給你出力修這修那，全靠你個人把你的家和門前這塊地方打扮得特別好看。我家就在這麼一個院子里。我為什麼特別喜歡所謂的後陽台？因為我們院里有一些在我看來很傳奇的人物，給了我關於後陽台的啟蒙。

我記得，小時候我特別愛去一家人家，就是我一個鄰居家。他們家後陽台是一個「洞天福地」。因為，他們家後陽台什麼都有！左邊一棵紫薇，注意！他們家住五樓。要知道，紫薇它再怎麼著，也是一棵樹，但是，他家把紫薇的長勢控制得非常好，剛好頂在他們陽台的頂部不再長了，當然可能也是常修剪的緣故。緊接著放的是一個金魚缸，再順過來是一顆含笑。它是一種很小的花，但非常香甜，有著像香蕉和玉蘭似的那種香味，下過雨後就更香了。再順著往右走，那就是垂掛下去的旱金蓮，是一種桔紅色或者黃色的攀爬類植物。還有什麼薔薇、三角梅等各種高級植物，還有攀緣的那種月季，這個後陽台是他們家的後花園。

後陽台是他家的後花園

我為什麼認為後陽台是一個物件？按說它應該是一個場景的，但不是。因為這個場景完全在你手中，你能掌握。你是什麼樣的價值觀，你的後陽台就能替你表現出來。所以，它是寄託一個人價值觀，一個人精神氣質的這麼一個物件。

我對後陽台的沉迷，也跟我姨父是有很大的關係的。我姨夫是一位大學的教師，自從在大學裡面分了宿舍，他的後陽台就始終很美，但同時也始終在大興土木，就沒消停過。所以，他那陽台完全就是他的內心。

他在後陽台養了兩隻鳥，原來一後陽台全是花，月季、海棠、菊花，花挺多的。但是他為了這兩隻鳥，他把後陽台做了一個巨大的改造，他把那些花全撤了！做了這麼大一個捨棄，他幹嘛了呢？他把原來裝的防盜的不鏽鋼柵欄拆了，然後到街上五金店買那種每一個格大概1×1厘米的鐵絲網。那是非常細的鐵絲，我嘲諷他，我說：「你是不是買的是納米材料的？」因為根本看不清鐵絲，只有你特別仔細看，才會看見的細鐵絲。

楊雲蘇對後陽台的沉迷，來自姨夫的影響

（楊雲蘇種在陽台的月季）

然後，他用這個把陽台完全圍起來，裡面只放一顆巨大的竹子，最後他把那兩隻鳥放在裡頭。平常人家誰拿得出這麼大一個鳥籠子？鳥也飛不出去，但是鳥勉強展展翅，還能振翅從這飛到那，一個對角線的「航程」也不短了。他就這麼疼愛他那兩隻不咋地的鳥，但是，我就想說，他的這個做法，我沒有看到誰家能這麼乾的。

除了給鳥做了一個小天地之外，他還嫌沒水。於是，他到青石橋買那種巨大的盆景，盆景不是給家用的，人家是給單位、飯館，讓你擱在進門玄關的地方，他卻把它買回來擱在後陽台。

有的時候，他中午得空了，從班上回來。中午人家誰回家不吃了飯，趕緊睡一覺啊。他不。他就端著飯，站在他那陽台，把池子蓄滿水，放兩根他拾回來的樹枝，擱在那上頭。然後，他把那窗戶一拉，這不就可以觀鳥了嘛。他站在這吃飯，面前一個巨大的鳥籠子。那兩隻鳥站在兩個樹枝上頭撲騰水。沒有條件的鳥才洗沙澡，有條件的鳥都洗水澡。

看著這個情景，給他樂的不行。他就不看電視，不玩手機，就看那個，這就是他的後陽台。欣賞過這種後陽台的人，他的精神氣質都不會一樣的，他知道一個人的心靈可以多自由，他可以多胡來。

看過他的後陽台，就能想像他的心靈有多自由

說起後陽台，也挺心酸的。因為我們家後陽台真是不值一提。但是，我們家有個好處，我們家正因為後陽台空著，草木不繁盛，所以，才可以盡情收看別人家的後陽台。要是我們家後陽台太好了，就看不見別人家的了。因為草木太繁盛的話，你的視野是非常受限制的。我們視野也特好。

我們家那後陽台外邊有棵樹，是一棵椿樹。我估計是臭椿，很老了，但它姿態非常美，好像只有冬天才會特別明顯。我們家還是老式的那種天然氣熱水器。我洗完澡以後必須衝出來關掉熱水器的總閘。我每次衝出來關總閘的時候多冷啊！剛洗完澡還哆哆嗦嗦的，但是我必須在這多站一會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們家樓底下那棵樹，冬天的時候它的樹冠上葉子非常疏落了。一颳風，它的影子完全投在我們家牆上。那牆空落落的，那棵樹在風裡頭，它的樹枝的舞蹈特別美。你可能會覺得那種樹影婆娑會有一點凄涼。但是不，它太美了！你就讓它弄得沒情緒了，只有純粹的美。我會在那看好一會兒。

想像一下樹影的舞蹈

這個時候，當你去描述我的生活的時候，你描述的是什麼？這個人洗完了澡，哆哆嗦嗦跑到後陽台關熱水器，然後就站在那看了一會兒牆上的樹影，看半天也不走。後來，他看了半天，過會兒也睡了。生活被你描述出來，就是這樣子。可是，只有我站在那兒，看見投射到我家牆上的那棵椿樹的影子，它在那兒舞蹈，還落著葉子，你才會知道，有一種比你能描述出來的普通生活，更高級的超過了現實的感悟。

有的時候，你得擺脫掉一點現實的生活，過一過這樣的生活。要不然，你那樣生活就缺少支持了。真的。活著是為了什麼？活著是為了美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