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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伊緋:《宋藏遺珍》的發現與影印

1935年初,一個印著「影印樣本」字樣的文件紙袋,靜靜的擱在了上海影印宋版藏經會的辦公桌上。紙袋裡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標準的32開開本,封面左上側加黑框寫著10個仿宋字《影印宋藏遺珍預約樣本》。這不過10餘個頁面的小冊子,印製工藝卻極為考究,鉛印字體清秀又不失莊重,起首幾頁更用紅色油墨刷印,格外醒目。書後還附印有兩張珂羅版藍印照片和一張影印折頁,可謂圖文並茂。

可是,當上海影印宋版藏經會的倡辦者之一,著名收藏家、文物學家葉恭綽(1881—1968)看到這本冊子的目錄部分時,卻拈起桌上的筆,特意蘸上了朱墨,逐行逐字的批改起來。80餘年之後,這一冊葉氏手批本現身拍場,這段葉氏批改樣本目錄的前塵往事,方才浮現於後世讀者眼中。這一紙上因緣,可不簡單,不妨細察前因後果,品讀這一冊葉氏手批本的前世今生罷。

原來,早在民國二十一年(1932),葉恭綽等為了查訪西安發現的宋代佛經《磧砂藏》的缺冊,輾轉各地訪求宋版佛經;因緣註定,竟在山西趙城縣的廣勝寺中,又發現了金代藏經,時稱《趙城金藏》。葉隨即與北平周叔迦等籌劃,希望能將趙城金藏中的典籍與磧砂藏作一番整理研究,並將其中存世極罕的一批佛教經典選出來影印,名之曰《宋藏遺珍》。這項工作在三年後,終於有了結果——上海影印宋版藏經會葉恭綽、釋范成等決定,從《趙城金藏》中特選其中的孤本佛教經籍46種,共計249卷,編為上、中、下三集;影印成32開本,線裝120冊,分成12函,題名《宋藏遺珍》向海內外公開發行。

這一佛教界、學術界、出版界、文化界的盛事,一經公布,立即在海內外引起巨大反響。為慎重起見,也為廣募資金,《宋藏遺珍》將採取預定購書的方式;而一整套《宋藏遺珍》的預定合約內容包括,影印緣起、全書目錄、預約價格及方式和一部分影印的書影——全部彙集在這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影印宋藏遺珍預約樣本》中。那麼,葉恭綽逐行批改的「目錄」部分,究竟還會有什麼新增的重要內容呢?

首先,葉恭綽將《宋藏遺書》中每部經書的卷數一一註明,這是樣本中未曾註明的。然後,他逐一對每一部經書的殘缺狀況(存留經卷卷數),為補全經書影印了哪些其他版本的藏經等等。這些批註,不但對購買、閱讀、研究趙城金藏的人士有著重要提示作用,也對後世《趙城金藏》的存續狀況、版本校勘等方面,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姑舉例示之。《大聖文殊師利菩薩佛剎功德莊嚴經》條目下,硃批:「三卷,原刻中下卷,今依大正藏補全」。《金色童子因緣經》條目下,硃批:「十二卷,原刻本缺二、三、九卷,今依大正藏補全」。《諸法集要經》條目下,硃批:「十卷,原刻本缺六、七、九三卷,今依大正藏補全」。《御制蓮花心輪迴文偈頌》條目下,硃批:「二十五卷,原刻本缺十四、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四卷,今依麗(藏)補全」。《注御金剛般若經疏宣演》條目下,硃批:「六卷,原刻本僅存第五一卷,今以敦煌寫本上下兩卷補全」。《雙峰山曹侯溪寶林傳》條目下,硃批「十卷,原刻缺二、七、九、十四卷,今謹據日本昭和八年東方學報第四期所載常盤大定發現第六卷補入」。諸如此類,葉恭綽均不厭其煩,一一批註,不但體現其治學嚴謹風範,也為後世研學者劃定經典繩矩。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硃批內容,在後來在《宋藏遺珍》的影印工作中,成了指導編印工作的重要內容。如今所看到的《宋藏遺珍》中影印的經卷內容,正是據此硃批內容加以一一補全的。

此外,從葉恭綽的硃批上來看,《趙城金藏》缺佚嚴重。事實上,這部金代印製的佛經從發現之初,就從未完整過。按照「影印宋藏遺珍緣起」中的說法,「承徐森玉居士續往檢校,得五千四百餘卷,惟依原編千文考之,應有七千卷之富。嗣求之近寺民家,有用以糊壁夾針柄者,出資收贖,又得三百卷附入。」這已然說明,全部《趙城金藏》應在7000卷以上,而自范成法師發現金藏之後,徐森玉居士繼而檢核時,尚有5400餘卷;在附近民居收購那些被當作廢紙使用的經卷之後,總共則約有5700餘卷,離7000卷之數也已少了1000餘卷了。隨後,著名佛學家歐陽竟無於1934年9月派其高足弟子蔣唯心,前往趙城廣勝寺一探究竟。在住持和尚明澈上人協助下,蔣整整檢校40天,閱完當時尚存的4957卷經卷。從5700餘卷到此時的4957卷,其間又消失了800餘卷,這批瞬間消失的經捲去向何方,即便在當時,也無從知曉。

然而,即使剩下的不足5000卷經卷仍然為外界各方勢力所覬覦。1936年,日本東方文化研究所曾派人到趙城考察,要以22萬銀元作價收買這部藏經,遭到以廣勝寺住持波羅和尚為首的寺院僧人以及護法居士的斷然拒絕。後來,又曾有日本僧人專程來到廣勝寺,以每市尺1塊銀元的高價,收買經卷未遂。1938年2月26日,日寇佔領趙城,廣勝寺及其封存《趙城金藏》的飛虹塔危在旦夕。經住持力空法師多方周旋,在八路軍軍方支持下,這批經卷得以成功遷運出境。

據1942年7月6日《新華日報》報道說,「趙城佛教勝地廣勝寺為兩千餘年之古迹,藏有古代經卷4700餘卷,為古代文化之珍寶……」云云,可見即使搶運出境的這部分經卷,也只有4700餘卷了。此時,又有200餘卷不知所蹤。運送途中損失的經卷暫且不提,當時遷運出境的《趙城金藏》,雖逃過了淪入日軍之手的一大劫難,可當時戰火綿亘南北各地,也終無穩妥保存之地。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所有經卷被秘藏在一座廢棄的煤窯里,達三年之久。1949年,這批歷經劫火的經卷,再次被分裝到42個箱子里,移交至北平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收藏。經逐一檢核,此時的《趙城金藏》僅存4300餘卷了。如今,《趙城金藏》與《永樂大典》《四庫全書》《敦煌遺書》一起,被譽為國家圖書館的四大「鎮館之寶」。

從最初發現時的5700餘卷到最終館藏的4300餘卷,至少有1400餘卷《趙城金藏》於數次劫難中終化劫灰。這1400餘卷再也無法看到的經卷,其原本之影像可能在葉恭綽等影印的《宋藏遺珍》中尚能一窺真容。從這個意義上講,這套《宋藏遺珍》的版本學價值、學術價值、歷史價值部分的等同於「趙城金藏」本身。葉恭綽等的這番苦心經營,也終是為後世躬耕下一片大福田罷。

今日能有幸展卷捧讀,打開這一部民國二十四年(1935),由上海影印宋版藏經會倡議籌印,北平三時學會主持,用趙城廣勝寺藏金刊藏經本影印的《宋藏遺珍》,葉恭綽等有識之士力挽狂瀾、傾力護持古代經典的苦心躍然紙上;那煌煌百餘冊、泛著近百年歲月暈黃的紙墨,還在為後世講述著這個「鑒寶護寶」的真實故事。

附錄:《影印宋藏遺珍預約樣本》卷首紅印「影印緣起」部分,轉錄原文如下:

影印宋藏遺珍緣起

曩因攝印宋磧砂藏經,汲汲向全國征訪闕葉,適聞山西趙城廣勝寺有古藏秘守。乃囑范成法師遄往度求。不恤曰:炙雨淋之苦,至則靈山雲護古殿香扃。啟視經櫥,凌雜破損。稽諸石刻,寺建自漢桓帝時,其藏經為捲軸式,則元太祖所印施者。承徐森玉居士續往檢校,得五千四百餘卷,惟依原編千文考之,應有七千卷之富。嗣求之近寺民家,有用以糊壁夾針柄者,出資收贖,又得三百卷附入。久嗟散失,終難完整。夫此藏名式之矜貴,實未見於前此之公私著錄。今就各卷所附見者推論,如畫字卷有大金正隆二年跋文;本字卷有天下兵馬大元帥吳越國主錢俶開此論施題遄;疑字卷有河中府猗氏縣刁主題名;家字卷有太原府文水縣刁主題名;碑字卷有汾州錄事司題名;尹字卷有南宮縣宋鎮撫倫倉副、冠氏縣安僧錄館、陶縣、堂邑縣、朝縣、楊谷縣、博州水城水寨等刁主題名。按宋史錢俶本名宏俶,以犯宣祖諱稱俶。據此卷所題,是在太平興國後開雕,其先於正隆近二百年。其本字卷次則在畫字卷二百餘字之下,故何以前雕者降階列後,後雕者反竄等居前,豈當曰,豫布千文經目。錢俶僅認雕本字卷之摩訶止觀,依經次而然耶。摩訶止觀為天台智者大師所造,錢俶以浙人施雕浙著,頗近世情。不然,即故有錢俶舊物,而此藏收入,襲其卷端之題文矣。至刊地可於雕主征之,今雕主多為晉人,此藏必刊成於晉地,集緣近便,其勢宜然。然若定為錢俶始刊,似又應隸於吳越,與晉地之說相忤。此則有可以解譬者,錢俶之名,今此藏僅一見耳,其論施不多,未必雕版定在浙地。或初在浙地開雕,嗣後輦之返晉。如紫柏大師之五台方冊藏版終歸徑山之故事,此說寧不可據總之。此藏之為山西民間所完成,殆無疑義。其版齡多則九百五六十年,至少亦七百八十年以上也。北派刻風,字體朴勁,行款疏密相間,綽有古趣,只以地處僻左,時際亂離,十方聞見既希,全藏流行遂蹇。而其攝收之弘博,甄選之精嚴,雖當殘缺之餘,猶令人驚嘆不已。有梵經佚典,有法相秘文,有古德未見之專書,有歷代失編之要錄。茲輯出四十六種,都二百五十五卷,亟用新法影印,分為上中下三輯,約一百四十冊。海內耆碩力贊其成,巨著巍然重興於世。豈非現代佛化事業中之一大因緣乎。同人謹溯所以,幸獲發見之故,且願凡讀磧砂藏者增一副編,為立名目曰:宋藏遺珍。伏祈大雅匡教是幸,而集經目暨預約辦法具布如左。中華民國二十四年一月。

朱慶瀾、蔣維喬、歐陽漸、袁同禮、葉恭綽、徐乃昌、徐文蔚、周叔迦同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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