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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文/沈志榮

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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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秋季,包產到戶終於靴子落地。某一天,傅家四弟兄也要各起爐灶,分家而治了。

樹大得有分枝,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

傅老頭背靠被褥,翹起二郎腿,半躺在上房炕的主位上。

大兒子二兒子落座在兩側炕塄上,三兒子四兒子坐在了地上的板凳上。

眼看全部家產一分為四了,老大忽然一拍大腿:「嗨嗨,都嘰咕得很,把那頭老掉牙的羝羊忘了。」

「那分四份,咋分?」老三好像學生娃遇到了難題,懵懂說。

老四不假思索,站起來,大手一揮:「抓鬮。」

「對啊!」其他弟兄立馬臉上掛滿了笑容,隨聲附和道。

於是,主持人老大團了四個白紙團。三個其墨未染,一個上面赫然寫了「老羝羊」三個字。

眼看弟兄四人最後一次抓鬮開始了,傅老頭多少有點心慌意亂了,斜了身子,輕聲說:「還有我呢。我到你們誰家去?」

父親的話就是消聲器。霎時,弟兄四人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沉默了約摸兩分鐘,老二左顧右盼了半晌,試探道:「要不,一塊兒抓?」

「怎麼個一塊兒?」老三沒轉過彎來,眨巴著眼睛,問。

「和羝羊。」老二低垂了頭,補充道。

「不大好聽吧,各位!」老四挺直了腰板,提醒說。

「沒關係的。只要公平就行。」老二也直了身子,滿不在乎說。

「那就這麼辦吧,現在時興這個。分田分地抓鬮,村社選干抓鬮,老婆生不生孩子抓鬮,學生升學抓鬮,什麼都抓鬮,有點像神廟裡的抽籤。」老大一邊說,一邊找來一張小紙條,上面慎重寫上「大」這個莊重的字兒,再團成團團兒,小心丟進放紙團團的小碗里。

老大開始行使自己主持人的權力了。他拿起小碗,用右手按住碗口,左手掌了小碗,跟拜佛似的搖了幾搖,放下,一臉的嚴肅,一字千金似的說:「抓吧!」

弟兄四人每人抓了一個,還剩一個。

老四說:「不對,把寫『大』的一個放進去,就應當把空白紙團取出一個來。」

老二用眼角瞟了老四一眼,說:「大沒抓,讓大抓嘛。」

傅老頭糊裡糊塗,起身抓了。

結果是:老大抓了羝羊,老二老三老四抓了空白,傅老頭抓了自己。

又是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這次是老大打破了沉默:「大,把我的羝羊給你。」

傅老頭沒吱聲。

老三鼓起勇氣,大膽說:「其實,這樣也好,挺潮流的。據說,人家外國老人就不喜歡和孩子一起住。」

傅老頭還是沒吱聲。

「就是,這樣你自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老大看著父親不悅的樣子,開導說。

傅老頭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個小碗,還是沒吱聲。

老二急忙補充:「想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

傅老頭不吱聲,但大腦里翻江倒海般熱鬧:人常說,養兒防老,防個毬!屎一把尿一把拉大了,翅膀硬了,老子就成垃圾了。四個兒,分五家,讓我老漢燉砂鍋,還一個個說的天上有地上沒的。

三十年前,老伴去世,寡居的劉阿姨不知秋波暗送了多少回,尚大娘眼去眉來了多少次,為拉扯這幾個哈慫,咱都薄情寡義,自散鴛鴦。哎,世上沒有後悔葯啊,有的話,我吃它半背篼。「滿炕兒女不如半路夫妻」,我咋就這麼鬼迷心竅了呢!

從此,有人在背地裡把傅老頭叫傅老五,也有的叫砂鍋客。

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上世紀末,開天闢地頭一遭,農村實行低保了。這消息很快傳到了這山旮旯。

根據政策,七十八歲的傅老頭,向社長提出了享受申請。

社上報村上,村上報鄉上,不到半月,審批結果下來了:傅老頭不符合條件。

傅老頭拄了拐杖,去問社長:「你說說,這要是評優秀選先進,我不夠條件,這沒得說。吃低保,我哪一條不符合了呀?」

社長說:「你的戶口和你二兒子一家在一起,他們家有汽車。有車有樓房者一律不得享受,這是硬杠杠。」

「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我一個人過活二十年了。戶口和誰在一起,頂個屁!你社長不知道?」傅老頭申辯說。

「我知道。鄉上黨書記說了,落實低保政策,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肯定問題不少。像你這種情況,全鄉已經發現了好幾例。黨書記說,還是走程序,本人再寫個分家說明,社上加註意見,社長蓋私章,村上加註意見蓋公章,鄉上統一研究報縣上批准後執行。」社長一五一十解釋說。

遵照鄉上黨書記指示,傅老頭吃低保的事兒按程序又扎紮實實走了一遍。不日,申請擺放在了鄉辦公室的桌面上。

鄉上研究時,有的領導提出,現在,重視傳統文化,重塑傳統文明。百善孝為先。膝下有兒女的老人吃低保的問題一定要具體分析,不能一刀切。鰥寡孤獨者必須有人照管。把老人單獨分出去的辦法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老人不能享受低保,他們的養老問題必須首先由兒女承擔。兒女實在有困難的,政府再出手幫助。

傅老頭吃低保的申請又一次被刷了下來。

小說:傅老頭吃低保

這次,社長跑到傅老頭家裡,建議說:「傅大爺,根據鄉上的政策,我們想辦法鑽空子。」

「怎麼個鑽法?」

「鄉上的政策無非是老人得有人照管,不能單獨分出去,對不?」

「嗯,嗯。」

「也就是說,不能讓老人單獨居住,對不?」

「嗯,嗯。」

「你大兒子的大兒子都博士了,家在大城市武漢,對不?」

「嗯,嗯。」

「把你和大孫子一家分到一起總可以吧?」社長兩隻手同時向上揚起,好像幹了件名垂千古的偉業,得意洋洋說。

「沒妨礙?」

「這有啥妨礙的。」轉眼,社長又問,「估計你大兒子同意不?」

「估計不來。」

社長有點像發火:「這事兒你別管,我去問。他同意就好。不同意,我打電話給你大孫子,我想博士和他大總不是一個水平吧?!」

如此這般,把傅老頭與大孫子分到了一家。又是個人申請,社上加註意見,社長蓋私章,村上加註意見蓋公章,報鄉辦公室。

還沒到審批會上,工作人員上網一查:大孫子是武漢大學博導,學校給他三年前分了一大套樓房。

又卡殼了。

傅老頭最終沒吃上低保,大兒子吃上了低保,二孫子也吃上了低保。因為他們都既沒車又沒樓房。

又過了兩年,農村養老保險有政策了。按政策,傅老頭每月領取養老金100元。他逢人便誇:「還是人民政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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