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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古字:米芾、董其昌的學書成名之路

總第一五一七期;歡迎關注。

唐 · 懷仁《集王羲之〈三藏聖教序〉》(局部)

「集古字」問題初探

文 / 方建勛

01/

「集古字」的由來

說到「集古字」,我們很容易想到在字帖店裡看到的大量集古字字帖。目前市面上,有一些集古字字帖、教材,如集《張遷碑》聯、集《孫過庭〈書譜〉》書唐詩宋詞,把古代的某些碑帖,集成短句、對聯、詩詞、文章等。

集字為書,古已有之。拿王羲之的字來說,最有名的莫過於《懷仁集王羲之書〈聖教序〉》。又有如《興福寺半截碑》,為唐代興福寺僧人大雅等集王羲之書所刻。此外還有唐元序《集王羲之書〈金剛經〉》等。

不過,這裡要討論的「集古字」,與上面提到的不同。這裡要說到的「集古字」的概念,來自米芾。米芾曾說:「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集古字」,是別人看了米芾書風形成之前作品的評價。

米芾 臨王羲之《孫女帖》《平安帖》

米芾的「集古字」,其實是一種學書方法,是取法多家的長處,綜合而成自己一家。米芾學書,「一日不書便覺思澀」。他對古法鍥而不捨的鑽研,使他臨習古帖到了信手拈來的自如境地。如他臨王羲之行書《平安帖》,對比羲之原帖,米芾縱筆揮灑,如同自家原創。米芾學習晉唐名家,有一個大致上的先後順序。他在《自敘學書》提到說:

余初學先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緊結,乃學柳《金剛經》,久之,知出於歐,乃學歐。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學最久。又慕段季轉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繹展《蘭亭》,遂並看《法帖》,入晉魏平淡,棄鍾方而師師宜官,《劉寬碑》是也。篆便愛《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簡以竹聿行漆,而鼎銘妙古老焉。

米芾是先學顏字,再學柳字,然後學歐字,之後學褚遂良的書法以及段季展的書法。從段季展的書法中發現段書源自王羲之《蘭亭序》,於是學習王羲之等晉魏名家法帖。學習前賢楷書、行書、草書之外,米芾也學隸書與篆書。在取法前賢方面,米芾可以說是宋代書家中最廣博的一位。米芾一生的書法成就,以行書一體為最高。其行書,在其所流傳至今的書法作品中最多。這也與當時整體書學風氣有關,宋代書法所取得的最大成就即在行書方面。

王羲之《平安帖》摹本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02/

「集古字」法的實質

米芾所說的「集古字」,與今天一些人的理解並不一樣,是「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

這裡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是取諸長處,總而成之。對範本的學習,不是生搬硬套,不是把不同書家(範本)的每個字拼湊成一件作品,而是學習範本的某一種特點(在米芾眼裡,此即該範本的長處)。其二,是融會貫通,自成一家。米芾的書法,取法範圍廣,最終又以鮮明的個性風格立於書史。這是因為他能吸收,也能消化,有足夠的融通能力,在古人與自我之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平衡點。

歷代書家在長期的書法實踐中,積累了豐厚的審美經驗。要想獲得這種審美經驗,最直接有效的途徑就是深入臨習。明代董其昌說:「晉、唐人結字,須一一錄出,時常參取,此最關要。」從學書者的主觀願望出發,能把歷代書法大家的長處,都學到手,融匯在自己的筆下,當然是最理想的了。

這看似容易,其實大不易。因為書法的學習,要精通一家就須投入相當多的時間與精力。米芾天資頗高,又加上是歷史上少有的勤學型書家,就像王文治詩句所說的「天姿凌轢未須誇,集古終能自立家」,所以能「集大成」,成為一代巨匠。

「集古字」這條學書之路,有什麼益處呢?

書法的學習,如果在初級階段,走馬燈似的換帖,只會淺嘗輒止,無法真正得到古人佳處。清代書家梁巘說:「學書一字一筆須從古帖中來,否則無本。早矜脫化,必偭規矩。初宗一家,精深有得。」所以學書,一開始的階段,要力求做到專精,不然深入不進去。

不過在另一方面,若只是學宗一家,很容易受到師法對象的束縛。清人王澍說:「習古人書,必先專精一家,至於信手觸筆,無所不似,然後可兼收並蓄,淹貫眾有。然非淹貫眾有,亦決不能自成一家。若專此一家,到得似來,只為此家所蓋,枉費一生氣力。」

入得越深,受到範本的牽掣可能性也就越大,甚至還有可能會學到許多習氣,如清代沈宗騫所說的:「若但株守一家而規摹之,久之必生一種習氣,甚或至於不可響遠。」所以學宗一家,是第一步,完成第一步之後還要轉益多師。先專精,再廣博,集眾人之長,免受一家之拘,這便是「集古字」的主導思想。

03/

「集古字」之難

「集古字」雖然是令人嚮往的理想學書之路,但並不好走。清代書學家倪後瞻向我們詳細解析「集古字」的學書長路:

凡欲學書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段要專一,次段要廣大,三段要脫化。每段要三五年火候方足。所謂初段,必取古之大家一人,以為宗主門庭,一定腳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務使筆筆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種法嫡。縱有諫我、謗我,我只不為之動。此段功夫最難,常有一筆一畫數十日不能合轍者,此處如觸牆壁,全無入路。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我到此心愈堅、志愈猛、功愈勤,無休無歇,一往直前,久之,則自心手相應,初段之難如此。此後方做中段工夫,取晉、魏、唐、宋、元、明數十種大家,逐家臨摹數十日。當其臨摹之時,則諸家形模,時或引吾而去,此時步步回頭,時時顧祖,將諸家之長點滴歸源,庶幾不為所誘。然此時終不能自作主張也。工夫到此,倏忽又五七年矣。蓋終段則無他法,只是守定一家,又時時出入各家,無古無今,無人無我,寫個不休。到極熟之處,忽然悟門大啟,層層透入,洞見古人精微奧妙,我之筆底迸出天機來,變動揮灑,回想初時宗主,不縛不脫之境,方可自成一家矣。到此又是五七年或十餘年,終段工夫止矣。

這個「集古字」的過程,實踐起來並不容易,它幾乎伴隨學書者一生。當然,具體到每一個學書者,又有些小差別。但這個看似繁複的過程,其實不外從一開始的「專一」,到「廣大」,再到最終「脫化自立」

「集古字」的過程的難,難在第二階段的廣大。難在真正地吸收新的師法對象:一是審美定式(惰性),在心理上難以接納新的範本;二是,學習下一家的時候,到底是取法對象(範本)的哪方面?

有的學書者,在學宗一家後,進入第二家時,主觀上渴望並嘗試在變,但是變得並不理想。這樣的例子在今天這個極其自覺的時代,也並不少見。所以在學習新的範本與對象時,如何取捨,如何才能在自己舊有的基礎上繼續向更好的方向推進,這些完全取決於學書者的自我掌控(包括理論認知、藝術感覺與綜合學養)。

唐 李陽冰《謙卦碑》拓本

鄧石如 節臨李陽冰《謙卦碑》

清代大家鄧石如,走的也是「集古字」之路。他也曾像米芾那樣回顧過自己的學書歷程:

余初以少溫為歸,久而審其利病,於是以國山石刻、天發神讖文、三公山碑作其氣,開母石闕致其朴,之罘二十八字端其神,石鼓文以暢其致,彝器款識以盡其變,漢人碑額以博其體。舉秦漢之際零碑斷碣,靡不悉究。

鄧石如學書,一開始是主攻李陽冰,學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看出了李陽冰的優點與不足(未必真是「不足」,是相對於自己的審美理想有偏差)。然後學習《國山石刻》《天發神讖文》《三公山碑》,從而壯大了書法之氣力;從《開母石闕》得到「朴」,從《之罘二十八字》擷取「神」,此外又學習《石鼓文》等金文大篆與漢代碑額上的書法,因此字逐漸走向變化多端,風貌也呈現多樣化。

他覺得自己需要什麼,就找到對應適合的範本來補什麼,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地調整與完善,最後接近自己的審美理想。鄧石如的書法,諸體皆能,以篆書最高。鄧之篆書,集大成而成一家,剛健婀娜,瀟洒縱宕。

鄧石如 篆書節錄白居易《廬山草堂記》軸

04/

「集古字」方法具有普適性

走「集古字」之路,書法成就突出者,除了上面所舉例的米芾、鄧石如,還可以再舉出幾個代表性書家。

如明代書壇「吳門四家」之一的祝允明(1461—1527)。祝允明學習書法的廣博,在當時就廣為稱頌。如文藝名家王世貞(1526—1590)說:「(祝允明)楷法自元常、二王、永師、秘監、率更、河南、吳興,行草則大令、永師、河南、狂素、顛旭、北海、眉山、豫章、襄陽,靡不臨寫工絕。晚節變化出入,不可端倪,風骨爛漫,天真縱逸,真足上配吳興,他所不論也。」上至鐘王,下至趙孟 ,各朝代的大家幾乎都師法過。

即便如小楷一項,今天仍能見到祝允明所臨的多家作品。如臨王羲之小楷《黃庭經》,臨米芾小楷《千字文》,臨趙孟 小楷《清靜經》。從這些臨古小楷作品,可以看出祝允明更注重「簡潔」與「率意」。

祝允明 臨王羲之《黃庭經》(局部)

全卷 21.3×73.3cm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大書家董其昌也是一位走「集古字」之路者。董其昌與祝允明相似,取法頗廣。董其昌的好友陳繼儒(1558—1639)說:「思翁書法,吾朝米襄陽也。」董其昌不僅深入學習米芾的書法,同時對米芾的「集古字」的學書法也深有領會而踐行了。

董其昌曾回顧自己的書法學習歷程:「吾學書在十七歲時……初師顏平原《多寶塔》,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仿《黃庭經》及鍾元常《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於書家之神理實未有入處,徒守格轍耳。比游嘉興,得盡觀項子京家藏真跡,又見右軍《官奴帖》於金陵……自此漸有小得。」

這裡提到了他師法過的多位書家,而事實上他的書法臨帖範圍遠不止於此。涉獵如此之廣博,他最終又如何統一呢?在形質方面,董其昌博臨各家範本字帖時,通常是「以不變應萬變」——以二王之筆法去臨各家帖的不同結字。在神采方面,則是以他的天性加上禪修所悟到的「散淡超逸」去「脫化」範本之神氣。如臨王羲之草書、節臨虞世南《汝南公主志》、節臨褚遂良《枯樹賦》、臨蘇軾六帖冊,使人一望而知為「董其昌版本」。

董其昌行楷書仿顏真卿法倪寬贊傳卷(局部)

絹本 全卷36.8×1579.7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董其昌 臨王羲之《十七帖》(局部)

董其昌 臨褚遂良《枯樹賦》(局部)

紙本 全卷22.1×284.7cm 遼寧省博物館藏

董其昌 臨蘇軾書(局部)

以上書家,是走「集古字」之路的典範,他們所涉獵的範圍也最廣博。一個問題是,他們「集古」的對象都比較相近,何以他們最後形成的風格卻能迥然有異?

其中原因,最重要的一方面是他們各自的性情差異。不同的性情,即便臨同樣的字帖,結果也會有所不同。而另一個方面的原因,則與「集古字」方法本身也有一定關係。「集古字」的方法,有點像排列組合。範本越多,可組合出來的「樣式」就越多。

假設有A、B、C三位學書者並學王羲之、顏真卿、蘇軾這三家行書,如果學書者A學習這三家的順次是王、蘇、顏,B是蘇、顏、王,C是顏、蘇、王,那麼他們最後「脫化」出來的風格面貌必然不同。此外,由於每個學書者的興趣,對各家學習時間長短之不同(有的學王時間長一些,有的學顏時間長一些,有的學蘇時間長一些),以及對各家的側重點不同(如學顏,有的側重其結字寬博,有的側重其篆籀筆意,有的側重其筆勢奇詭),也會對最後形成的風貌產生影響。

縱觀書法史,「集古字」的書法學習方法,具有普適性。大多數書家走的正是集古字加個人心性而形成個人風格這樣的道路。這裡只是列舉了學王、顏、蘇三家的不同次序,出現的不同結果。「集古字」法的核心是博取前賢,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往後越有「用武之地」。明代的祝允明,可以從鐘王一直學到元代趙孟頫。而宋代米芾則只能學宋及宋以前的書家,根本不可能學元人。在清代,碑學興起後,又出現了一些走「碑帖結合」的書家,如何紹基、趙之謙等。如此,則「集古字」的道路更為廣闊了。

到了今天,可供我們選擇的範本比清代,甚至比上一個世紀又多了許多。「集古字」的範圍進一步拓展,書法風格的「可能樣式」也更多,不過學書者最終能否「集古出新」,這要靠各自的「選擇—融通—脫化」

編輯說明:

原文刊載於《書畫世界》2017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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