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國舅郭布羅潤麒：我生命中的三位女性

(梁鏡珂求教郭布羅·潤麒滿洲宮廷禮儀)

在末代國舅郭布羅·潤麒先生漫長的人生中，有幾位女性對他的成長起了積極的影響作用。

第一位便是他的外祖母，這位又善良又開明的老太太，不僅保住了他的性命，還教會了他怎樣做一個自食其力的真正的男子漢。

第二位便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姐姐皇后婉容。按郭老自己的說法，姐姐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也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她嚴守三從四德，是一位純潔、善良的女性，而在所有涉及到婉容的影視作品裡，幾乎都提到她性壓抑、與他人通姦，生下私生女的故事。這一點讓郭老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

第三位便是溥儀的三妹妹、郭老的妻子韞穎。這位御妹嫁給了國舅，根本沒有享福，不是顛沛流離，就是擔驚受怕，但夫妻倆心心相印、相敬如賓，生活也特別幸福。

我的生日禮物是1000塊磚

外祖母教我做真正的男子漢。

每當有記者採訪，如果提起往事，郭老總會提起他的這位外祖母。老人的語氣中充滿了感激：要不是我的外祖母，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了。那是在我兩歲那年，餵養我的乳母因為著涼斷了奶。她怕被我們家辭退，便瞞過了我的家人。當時，我已經瘦得皮包骨了。一次，外祖母來看我，拿出一些西式糕點逗我玩兒，我抓過來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來。看著我那骨瘦如柴的樣子，外祖母請了一位德國大夫給我看病，大夫經過詳盡的檢查，斷定我沒病，只是營養不良。這令外祖母大吃一驚。在我們這個山珍海味如家常便飯的家庭里，孩子怎麼會營養不良呢？外祖母叫了我乳母和看媽們，一個一個地詢問，才把原因查了個水落石出。

我的小命就這樣被外祖母救下了。

我五六歲時，一直跟外祖母住在天津。記得我生日那天，外祖母送我一件生日禮物，你們誰都猜不出來是什麼東西？不是汽車也不是鋼琴，而是1000塊磚。外祖母對我說，咱們家的院子大，你就在咱家院子里蓋房子玩吧!等你長大了，不要去當官，就去當一名建築工程師，用自己勞動的雙手養活自己。

這麼個大禮物，這1000塊磚，一下把我吸引住了。我真的就在院里蓋起房子來，有時雙手被砸得出了血，便哭著去找外祖母，外祖母對我說，男子漢只流血，不流淚。

我小時候特別淘氣，也特愛上房去玩，在房頂上走來走去。外祖母見了，不但不批評我，還表揚我勇敢，並讓我再上一次房，她要親眼看一看，只是提醒我要注意安全。外祖母的教育方法，和我父母的教育方法有所不同。在北京東城區帽兒衚衕自己家裡，父母只願意看到我在書房讀書。而在天津外祖母那裡，自由度就太多了。外祖母的教育方式，屬於平民式教育。

我16歲和溥傑一起東渡日本，臨行前和外祖母告別，外祖母的叮囑只有這麼一句：出去以後別想家，好男兒志在四方。後來我曾兩次東渡日本，真的是從來沒有想過家。外祖母的教育，對我的成長起到了積極的影響，雖然我沒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建築工程師，但我如今已經92歲了，仍然沒有脫離勞動，仍然每天堅持行醫，為患者解除病痛。

不許往姐姐身上潑髒水

姐姐婉容和郭老的感情很深，說起被影視劇頗為關注的這位親人，郭老的心情頗為沉重：「姐姐是箇舊式女子，早年父母為她請了家庭英語教師、鋼琴教師、音樂及美術教師。當掌握了英語之後，讀了不少國外的書籍，受到了一些西方文明的熏陶，接受了一些西方思想、文化的影響。

在我幼年的記憶里，姐姐溫柔、美麗、端莊，不管是教我寫字、背唐宋詩詞、還是教我彈鋼琴、學畫畫，都極為耐心。就連我弄亂了她的閨房，她也不會發脾氣。

她被選進紫禁城，在等待與溥儀大婚的那段日子裡，她便不愛說笑了，總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就曾經問過我：一旦姐姐離開了你，你還會想姐姐嗎？她說她做過一個夢，夢見在我和她之間，豎起了一道厚厚的牆，她想出也出不來，我想進也進不去。她當時的心情太複雜了。嫁進紫禁城當皇后娘娘，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辛亥革命已經爆發，溥儀已經是權力只限於紫禁城的皇帝了。嫁給這樣一位皇帝究竟是福是禍，姐姐當時想得肯定非常多。

姐姐被選進紫禁城後，她不能像普通少婦一樣說笑打鬧，少女時代的活潑與開朗，已經遠離她而去了。當溥儀一味地投靠日本人，想依靠日本人的勢力恢復大清時，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出現了裂痕。儘管如此，她仍為溥儀堅守著婦道。

溥儀在長春當偽滿洲國皇帝時，我正在日本，對長春偽皇宮裡發生的事，一點兒也不知道。

而當國內及香港的影視劇，大演特演婉容與他人通姦，生下一個私生女時，旅居香港的老宮女崔慧梅看過這些影視劇後，憤然拍案而起，她把自己的文章寄到香港《天天日報》，以《我要為婉容皇后呼冤》為題，用自己親身經歷的事實，為婉容皇后清洗不白之冤。後來國內的《海外文摘》全文轉載了崔慧梅的文章。當我讀到崔慧梅這篇文章時，我才回憶起確實存在這個人。

崔慧梅17歲那年，和她姐姐崔慧茀一起被選人宮，姐妹倆雙雙成為了宮女，她們的任務是教授皇后婉容音樂和繪畫。特別是崔慧茀，在偽滿州國時榮升為宮女大臣。她們既是婉容的老師，又是她的朋友和僕人，她們之間建立起非常親密的私人關係。

在長春偽皇宮內，崔慧茀茉任內務府大臣，後來因為她母親病重，不堪忍受長春的寒冷，她便陪同母親回到了北京。慧茀走後，慧梅接替了她姐姐承擔的那份工作，除了管理內務府外，還為姐姐保管金銀首飾。直到姐姐去世的前一年，慧梅才離開長春。當時姐姐的精神病已經很重了。

據崔慧梅說，婉容是喜歡陪睡的。宮女太監好幾個人，在她的房間里打地鋪，大傢伙陪她一起睡，她才能安穩地睡去。慧茀、慧梅姐妹倆，一直在她的房間里陪睡了多年。後來慧茀陪母親回了北京，妹妹慧梅一直陪伴在婉容左右。

慧梅在文章中用她的人格擔保，皇后婉容絕沒有半點兒越軌行為。慧梅在文章中回憶說，皇后所住的內室，除皇上和太監外，任何男人是不得進人內室的。因為婉容身邊的宮女和太監，有保護皇后的責任。如果真有影視劇里所說的那些事，不僅溥儀不會答應，就連我們皇后身邊的這些人，也要受處罰的。皇宮處於日本人的嚴密監視之下，就連皇后居住的後宮，日本人的嚴密監視也不會放過。

姐姐已經去世59年了，她和溥儀一樣，已經成為了一位歷史人物。我們應該還歷史人物一個清白。而為了取悅觀眾，為了製造賣點，往歷史人物身上潑髒水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也是違背歷史真實性的。

國舅娶皇姑親上加親

很多媒體的記者採訪郭老時都愛問他一個問題，您感覺今生最大的幸福是什麼？我自然也很難免俗，曾向郭老提出過類似的問題。我猜想他的回答也許是連續當上兩屆全國政協委員，為人民的利益參政議政。然而我猜錯了，郭老的回答竟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了一位稱心如意的好老伴。

我認識郭老是在90年代中期，而他老伴去世是1993年。

在郭老家的客廳里，掛著他老伴愛新覺羅·韞穎年輕時的一張照片，韞穎漂亮得像一位電影明星。這張照片是郭老為她拍下的。說起他的老伴，一種深情和幸福感，在郭老心中油然而生：「我10歲那年，姐姐和溥儀完了大婚。從那以後，我便常去紫禁城玩。年紀很小便與韞穎認識了。那時候我們年紀都小，也常在一起玩。當時我只是覺得她長得比其他格格漂亮。

後來，溥儀旨婚，把她許配給我為妻，我當然沒意見，只是溥儀的父親載灃不太同意，因為他嫌我太淘氣。可溥儀畢竟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載灃再不同意也無可奈何了。

溥儀把他的三妹妹許配給我，大概是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們的關係特好，第二也許是從政治方面考慮的，靠這種親上加親的關係籠絡人心，為他恢復大清賣命。然而，溥儀的做法，卻成全了我們夫妻間恩愛的一生。

自從三格格韞穎嫁給我，她沒跟我享什麼福，反而跟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1945年在瀋陽和溥儀一起被蘇聯紅軍抓住，被他們押往蘇聯，我們夫妻倆一別十幾年。妻子韞穎一下子沒有了任何依靠。在吉林臨江的大栗子溝，她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帶著我們的兩兒一女艱難度日。她擺過煙攤兒，也變賣過舊衣服。我大兒子10歲那年，就開始賣報紙掙錢；二兒子得了病，根本沒錢治，落下了終生殘疾。

不少當地人知道了她的身世，都對她寄予了無限的同情。在鄉親們的眼裡，這位當年紫禁城裡的公主，如今獨立挑起了一副生活的重擔，她的堅強和能夠面對現實、承受苦難的毅力，給當地的鄉親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些認識的或不認識的鄉親們，都很同情她的遭遇，大家你伸把手，我伸把手，幫她度過了難關。

當時有人讓她揭發我，她無所畏懼地說，我丈夫是個教書的，他沒有傷過人，他是一個好人。這是她頂住壓力，第一次為我說話。

她第二次頂住壓力為我說話，那已是十年浩劫時期了。文革開始後，我的這種特殊身份、特殊經歷，想躲過這場浩劫是不可能的。單位里的紅衛兵、造反派把炮轟的目標對準了我。一個個莫須有的罪名，一頂頂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大帽子，暴風雨般地向我襲來，我的處境太危險了。紅衛兵、造反派讓韞穎揭發我，她還是那句話：「我的丈夫是好人，他從來沒有反對過黨，沒有反對過社會主義。」我很欽佩我的老伴，她信任我、理解我、愛我，關鍵時刻依然堅定地保護我。

80年代末、90年代初，清官題材的影視劇已經開始熱播了。當時好幾個劇組都來找過我們，希望我們能提些指導性的意見和建議。當時韞穎已經病得很重了，她還給前來請教的演員們做怎樣行禮、怎樣請安的示範。她仍然忍著病痛，給青年演員們說戲。

1989年，全國婦聯評選金婚佳侶，我們夫妻倆有幸榜上有名。當我們老夫妻倆手捧《榮譽證書》時，我深情地對老伴說，這一輩子，你跟我沒享什麼福，還要為我擔驚受怕、操心費力、吃苦受累，在這個幸福的日子裡，我真應該好好感謝你呀!韞穎對我說：「咱們從1932年到現在，並肩走過57年了。經歷了社會的動蕩，人生的風風雨雨，咱們能堅強、勇敢地挺過來真不容易呀!我還是堅持認為，我這輩子能嫁給像你這樣對生活充滿希望的男人，我還是挺幸福的。」

我們老夫妻倆早就約定好了，還彼此拉了鉤呢。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我們還作夫妻，做一對平平常常、和和美美、恩恩愛愛的平民夫妻。

作者張驤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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