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阿根廷北部圖庫曼省一位11歲的女童露西亞（化名），因為被其祖母的伴侶多次強姦後懷孕。

露西亞得知懷孕後，痛不欲生，明確表示要墮胎，並且聯同母親請願，要求當局批准她合法墮胎。

然而，圖庫曼省衛生部部長堅持要求露西亞不能墮胎，「她的體重超過50公斤，有很好的基礎。」與此同時，衛生部也企圖通過「喚起女孩的母性」，試圖說服露西亞本人繼續妊娠。

《衛報》2月28日報道

最後，在女童已經懷孕第23周的時候，衛生部終於讓步允許她墮胎；而此時，露西亞已不適合接受墮胎手術，醫生只能為她實行剖腹產手術，並生下孩子。孩子出生不久後死去。

圖庫曼省政府還發表官方聲明，重審了「挽救生命」的宗旨，並命令醫院主任「繼續採取必要措施，盡量挽救（無辜胎兒的）生命」。

按照目前阿根廷的法律，婦女墮胎，將被判處最高四年的監禁。

這實在是令人出離憤怒。

阿根廷支持「墮胎合法化」的「綠手帕」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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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對這樣的案例感到痛心？實際上，生與不生，女性能否對自己的子宮、自己的身體說了算，這就是女性能否把握自己的身體權和生命權的一個最重要標誌。

如果連生命權、身體權都不受保障，女人就連人都算不上，就是一個裝胎兒的容器，還談什麼人權，談什麼女權？

環球同此炎涼。阿根廷不過是「禁止墮胎」的國家之一。而這樣的國家為數並不少。影響最大的當然是美國了。關於美國的「墮胎」與「反墮胎」的鬥爭，貫穿了這幾十年的美國歷史。

今年5月，喬治亞州已經是今年美國第四個通過「心跳法案」的州了。

什麼叫「心跳法案」？那就是法案規定，只要能探測到胎兒心跳，就不允許墮胎。通過超聲波的方式，最早在懷孕5周時，就可以探測到胎兒心跳，這時女性甚至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這基本上就相當於完全禁止墮胎。

而早前，美國的俄亥俄州、阿拉巴馬州和愛達荷等共和黨人佔據優勢的州，都在推進更加嚴苛的墮胎立法，並且已經通過。而且，原來的墮胎苛法都只是針對實施墮胎的醫生，而現在，接受墮胎的女子也會受到法律嚴懲。

德州還提出一項比「心跳法案」更激進的反墮胎法案。法案要求，檢察官對接受墮胎的女性以及自受精時起，未出生的嬰兒就會被「完全保護」，無論其是否是強姦、亂倫，以及對母體生命造成威脅的懷孕情況。

這個意思就是說，一旦受精，女性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墮胎，違者（包括孕婦和醫生）最高可因故意謀殺罪判處死刑。

幸好，這條法例沒有在德州通過。

然而，越來越多的立法主張像德州這項法案這樣，懲罰想要墮胎的女性。這些限制墮胎立法，最後的目的，就是希望官司能打上最高法院，推翻之前的「羅訴韋德案」。

紀錄片《推翻羅訴韋德案》

什麼又叫「羅訴韋德案」呢？1973年的時候，「羅訴韋德案」的判例是墮胎合法化的依據：在胎兒離開母體能夠存活之前，墮胎都是合法的。這個時間通常相當於懷孕22至24周。目前，全美有43個州限制或禁止孕期超過這個階段的女性墮胎。

實際上，在我看來，這一條已經有點嚴苛了，但在極端者看來，他們希望，只要一旦受精，這個受精卵就有了人權，它所依附的女性就絕不允許墮胎，喪失了人身自由了。甚至於，只要受精卵受損，那麼，它的宿主，就會被判故意傷害以至於故意謀殺。

講到這裡，我就想起電影《異形》了。異性的誕生，要從宿主的胸膛破壁而出，殺死宿主。人類的嬰孩，本來可以在保障母體安全的情況下，好好分娩的；但是，一旦採取了這種為了保障這個寄生在子宮裡的胎兒，母體不被允許有任何意志的態度，那麼，這個嬰兒，跟寄生的異形又有多大區別？

喬治·卡林《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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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喬治亞州的反墮胎法案，一直致力於性別研究的學者@MezilkreeSaedmara 在微博上講了一個案例：

「2010年來自大陸的華人帥貝貝，因與男友分手服鼠藥自殺。當時她已經孕八月了。經搶救，她活下來了。不幸的是，破腹產後，小嬰兒（女寶）雖然開始還好，之後很快情況惡化，幾天後死在媽媽懷裡。但噩夢並未結束，出院後，她被捕了。印第安納起訴她謀殺胎兒。」

「印第安納州做為保守先鋒，開個先例，要以此入罪孕婦。當然這個案子，又引發一波爭議。一旦成了，「意味著孕婦因任何個人行為導致的流產都可入罪」。官司打了兩年。最終帥貝貝沒判謀殺，以行為不當認罪，判入獄半年。這個案子後，印第安納州又因相似情況起訴了一印度裔婦女。」

「帥貝貝案如果是發生在2019以後的喬治亞，說不定就不是判半年了。終身監禁或死刑也是很可能的。」

紀錄片《推翻羅訴韋德案》中提到，里根和老布希兩位總統相繼改變觀念，從支持墮胎到反對墮胎。

@MezilkreeSaedmara 在陳述喬治亞州的法令時還提到：

「服用米索前列醇（治療胃潰瘍的葯，但也可以用於懷孕10周內流產），就可能被判謀殺，終身監禁或死刑。州內婦女去外州尋求合法墮胎，也能被起訴判十年。」

「這法已經不僅是禁止幫助墮胎了，而是直接懲罰需求墮胎的女性，要按謀殺處理。 」

而只要月經延遲兩周，就是孕六周了，就已經墮胎違法了。

網友@碼煩你了補充：

「根據印第安納州法律實施方式，任何吸煙或與吸煙的人生活在一起、長時間站立工作、體重超標、不鍛煉或未能定期產前護理的孕婦都是重罪。」

因為這種生活方式不利於胎兒健康。

一直以來，在美國，「墮胎權」就和「持槍權」一樣，是爭議最多的兩項法案。美國女權主義者支持墮胎，認為墮胎是婦女應該擁有選擇的權利，稱為「支持選擇派」。但反對墮胎的「支持生命派」認為墮胎是謀殺，堅決反對墮胎。

我曾在2001年前後，看過一部美國電影《如果牆會說話》，說的是1952、1974、1996三個年代關於墮胎的故事，每一個都很沉重。有的女人因為意外懷孕去診所違法墮胎死於非命，有執行手術的女醫生在「反墮胎風潮」中被槍殺——你看到的，是女性的軀體被撕開的那種鮮血淋漓、那種痛苦，甚至為此而喪命，受傷的是她們，有罪的也是她們。

經過多年抗爭，1973年的「羅伊訴韋德案」是婦女運動史上里程碑式的決定。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確認了婦女墮胎的權利。但這也引發了關於生命權、隱私權的巨大爭論。這在此之後，美國的反墮胎派，一直在制定各種法律，限制墮胎。

就在今年3月，特朗普政府擴大了反墮胎政策，禁止美國有關組織支持其他支持墮胎的組織，禁止使用美國稅收來遊說或反對墮胎。這是2017年以來，特朗普在禁止聯邦政府提供資金給支持墮胎的海外非政府組織（NGO）之後，再次加碼了。

基督教（加上猶太教）為主導國家或地區，往往存在著強大的保守勢力，保守者認為，從受精卵成形開始，生命權就應得到保護，給女性太多墮胎自由，是對胎兒人權的侵犯。而且，如果允許自由墮胎，人們可以不負責任地進行性行為。

——然而，卵細胞的生命算生命，女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么？

喬治·卡林《墮胎》

我們來看看，這些佔據了立法席上絕大多數的男人所立的法，保護的是什麼？

婦科醫生Jen Gunter 博士在接受《衛報》採訪時指出，「『心跳法案把胎兒描述得好像是一個幾乎已經能走路的嬰兒一樣。但其實他們所探討的東西只有幾毫米大。」婦產科醫師 Sara Imershein 說，六周大的胚胎雖然會抖動，但那並不是心跳，那只是「胚芽心臟活動」「那甚至不能叫做胚胎。從最後一次經期算起九周後（也就是『心跳法案』禁令所規定期限的三周後），才算胚胎。」

實際上，大多數女性在六周之前並感覺不到自己的懷孕，一旦等她知道，就禁止墮胎了。任何情況下都反對墮胎，不管是被強姦懷孕，胎兒畸形，胎兒智力遲緩，青少年意外懷孕，產婦羊水栓塞等致死情況都不許墮胎。

一句話總結，就是，在世界上最發達的超級國家裡，結合了宗教、文化等種種原因之後，女性不論出於任何理由，只要懷孕，她就成了胎兒的寄主，胎兒擁有絕對主宰她的生命的權力。

知名喜劇明星、電視製作人路易·C·K在2017年的個人單口表演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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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懷孕（除去購買精子庫精子這一種特殊情況），是由男女共同參與的。但現在，女性要承擔所有的生育上的痛苦，包括身體的損傷。從來不可能女性懷孕五個月、男性懷孕五個月，女性生一半、男性生另一半。

如果後期男女雙方能共同育兒，共同承擔養育當中的風險，也算是不平等之中的無奈選擇。然而現在有了這樣的法案，那麼，相當於一個受精卵細胞的生命權就已經大於女性的生命權。隨時可以以這個「胚芽」受損的名義把女性處於巨大的法律風險當中。

如此一來，女性除了是一個容器之外，她算是人嗎？她還能實施自己的意志嗎？她就不能感覺到痛苦嗎？她就不能為自己的健康吃藥，不能保護自己的生命了嗎？不能不與一個終身殘缺（包括唐氏兒）的孩子終身相伴嗎？不能不生下強姦犯的孩子嗎？不，法律說，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故意謀殺。

寡姐斯嘉麗·約翰遜也早在2017年的女權大遊行上發表演講：女性自己的身體不該被政治和立法者左右。

以帥貝貝的案例來說，如果她懷孕了還敢自殺，沒死就要坐牢，甚至是按後來的法令還有被判處死刑的可能，那麼，憑什麼與她發生關係的男朋友在拋棄他們母子時，沒有任何懲戒？按理來說，凡是男性與女性發生關係不避孕，都應該坐牢吧？

沒有避孕方法是百分之百保險的。一旦避孕失敗，女性就非常悲慘，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甚至，按照基督教的原教旨教義，避孕還是非法的。莫非，女性除了生孩子的繁殖目標之外的性行為，都應該絕對禁止？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他們並不想，他們希望，在男性需要性生活的時候，仍然是有女伴來配合。但是這個女人是不是懷孕？想不想生小孩？就完全不在他們考慮之內。

我在猜想，這種法律的制定者，是不是把女性設想為一個與男性生殖隔離的動物？男性可以盡情的排泄精子，但女性因為生殖隔離，僅僅是一個比男人低等的動物或容器，她是不可能懷孕的。

只有男人賜予你一個孩子的時候，你才可能懷孕，當然不允許打胎啦。這是主的旨意呢。

我想起以前一個明星的八卦。他作為一個大學教授，與女學生發生關係，女生懷孕了，他的第一反應是，你們這些女人真是沒用，碰怎麼碰一碰就要懷孕了？——不必隱瞞了，這位明星就是張鐵林。——是誰不是重點，我只是說這樣一種觀念，在不少男人當中會普遍存在。

2018年6月，阿根廷墮胎法案辯論期間，國會外徹夜守候的女孩們

熟悉我的讀者，應該知道我是非常反對中國的計劃生育的。因為它強行剝奪女性的生育權，甚至是把大月份的孕婦也拖去引產，以至於引起一些一屍兩命的悲劇。同時它又強制在數以億計的女性身體內，植入節育環，造成了很多女性身體的損傷。

在2018年國衛辦到《人工流產後避孕規範》中披露，近年來中國人工流產數量大，每年約900多萬例。接受人工流產手術的女性中低齡者、未育者佔比大，重複人流比例高。實際上這個說法不對。我中國育齡女性的流產率（流產/育齡女性人數）高達62%，中國主要流產人群，是已婚人士，未婚流產佔20%不到。（數據來自世界衛生組織和《柳葉刀》）

1997～2015全國人工流產術統計

然而，男性沒有任何損失。

是的，身為女性，我為女性忍受這樣的身體傷害感到難過。但同時，我也很反感現在催生二胎、催著多生孩子為國家這種看法。而美國或者阿根廷這些國家，比中國走得更遠了。他們的女性處在非常嚴苛的反墮胎法案的陰影下；對敢於主張子宮所有權的女性，他們甚至不惜施與極刑。

這種做法一點也不新鮮。1966年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塞斯庫實施了禁止墮胎的政策。他宣稱，胎兒是社會的財富，不生育孩子的人就是背叛國家的人。他規定，禁止離婚，每對羅馬尼亞夫妻至少要生四個孩子。

法令還規定，節育和墮胎都屬違法，不能受孕的女性要交納稅金，墮胎者將受到判刑和囚禁，婦女月經期要受到嚴格的檢查與盤問。女性每月必須做婦科檢查，以確保沒有使用避孕工具；對那些避孕的婦女和默許墮胎的醫生，一經查出，嚴厲打擊、處罰監禁。許多絕望的婦女試圖偷渡到鄰國匈牙利，但在邊境線往往被當作叛國者，遭到羅馬尼亞士兵用機關槍的掃射。

《四月三周兩天》

後來齊奧塞斯庫和月經警察的命運，我們大家都知道了。

都是一群男人在決定你的子宮應該怎麼使用，怎麼樣才能更好的為男性以及男性背後的政權服務。女人，只是一個容器而已，沒有任何意志。她們的作用就是一個培養基，一個培養嬰兒的培養基。

難道美國女性受這麼多的教育，就是當一件容器的嗎？

實際上女性人士在反對。喬治亞州頒布的法令之後，當地就有女性打扮成《使女的故事》，舉著牌子在門口反對。

喬治亞州當地女性打扮成《使女的故事》反對「心跳法案」

更令人感動的是2018年5月，愛爾蘭女性為了投票否決掉掉限制墮胎的法案，從世界各地飛回去，一群群女孩子們等在機場拉著橫幅歡迎她們回家。有些無法回去的愛爾蘭人，甚至主動支付陌生人的機票，讓他們有機會回去投票。

每次看到這張圖，我都忍不住含淚。

她們不一定要墮胎，但她們有權選擇墮胎。

你能想像嗎？這是2019年，而不是1700年？

不管是愛爾蘭、阿根廷女性美國，還是今天大量的中國女性，仍然在爭取著自己的生育權和子宮處置權、身體權。然而，路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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