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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嬰掀開魯迅之死的迷霧

魯迅先生辭世之時,海嬰還是一個7歲的稚齒孩童,但魯迅先生又的的確確以他的精神和思想陪伴了海嬰70年。《魯迅與我七十年》這本書不僅披露了魯迅生前受胃痛折磨、險遭暗殺等事,而且對「魯迅之死」進行了大膽質疑和推斷,撥開了歷史的濃濃迷霧,具有極大的史料研究價值。海嬰敘述誠懇坦率,文筆樸實,字字含情,思父之心躍然紙上。

周海嬰掀開魯迅之死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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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病時常困擾父親

父親致命於肺病,但在生前經常折磨他的卻是胃病。但這胃病並不是因與章土釗打筆仗才發作的。聽叔叔周建人講,父親年輕時本來很健壯,他得胃病最早的起因是少年時代趕鄉試。考場距家頗遠,父親家貧,只能靠步行。入場時間又在半夜,要在家裡吃了晚飯趕去,隨身還得帶考籃,裡面放著筆墨硯台、食物以及小板凳等物。而同伴大都二十多歲,他們腿長跑得快,加之出發前有個同伴定要先洗了腳才走,等洗完腳又聽說考場門快要關了,因此大家只能大步奔跑。這可苦了父親,他年少跑不快,只能一路硬拼著。但他剛剛吃飽了飯,哪裡經得住這種劇烈的運動?由此落下了病根。

父親十八歲那年,帶著祖母籌措的八塊錢的盤纏,來到南京,考入江南水師學堂。每逢嚴冬,他只能買點辣椒下飯,藉以取暖,胃部不斷受到刺激。父親中年以後,牙齒又全部拔去,裝以義齒,咀嚼能力衰退,這就更加重了胃的負擔。有時候胃部強烈痙攣,從外面撫摸,堅硬如石,良久不得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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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疼痛時用轉椅扶手頂住上腹部,長久不動,以求減輕痛楚。母親看得著急,便用手掌替他輕輕按摩。即使胃病發作,父親也不停止工作。如果實在痛得厲害,父親便用懷爐暖胃。

現在見到懷爐這種東西,我總不禁產生聯想:每到晚上九十點鐘,我已是早入夢鄉,父親卻在這漫漫長夜、寒氣襲人的環境當中,帶著疾病,僅用懷爐帶給他些許微溫,滿腔熱情地為理想世界的到來貢獻著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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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曾想暗殺父親

這裡要插一段國民黨曾要暗殺父親的史實。那是一九九二年,我從全國人大調整到全國政協,作為「特邀代表」編入第四十四組。組裡有一位我不熟悉的老者。他沉默寡言,神情嚴肅,不與他人插話談笑,但是每個討論題目,均按主旨簡短髮言。後來我得知他便是國民黨軍統著名的暗殺高手沈醉。在小組會的休息時間裡,大家相互走訪寒暄,我也跟著去沈醉住處訪問。當他面對我時,瞳孔猛地收縮一下,似乎情緒頗為起伏,但當時並未交談什麼。

過了幾天,我又在餐廳遇見他,他約我得空談一下。我應邀去他房間,他顯得很激動,向我吐露一個「從沒透露的秘密」。他說,1930年代的某一天,他接到上級命令,讓他組成一個監視小組,打算暗殺我父親。結果監視小組在對面樓里派人監視了多日,他自己也去過幾回,只見到我父親經常在桌上寫字,我當時還很小,在房間里玩耍,看不到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由於父親的聲望,他們才沒有下手。他說,否則我會對不住你,將鑄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他本可以不講,把這段歷史深埋在腦子裡,跟隨自己在世上一起消失。而他卻坦率地告訴我,為此,我尊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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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乖姑」偷偷裝香煙

一九三六年的大半年,父親的健康狀況起伏很大,全家人在憂喜交錯之中度日。每天清晨,我穿好衣服去上學,從三樓下來總是躡手躡腳,怕影響父親休息。父親的房門一般不關,我悄悄鑽進卧室,側耳傾聽他的鼻息聲。我自知對他的健康幫不了什麼,但總想盡點微力,讓他有一點欣喜。於是輕輕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細心地插進被熏得又焦又黃的煙嘴裡面,放到他醒來後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後悄然離去。中午吃飯的時候,總盼望父親對自己安裝香煙的「功勞」誇獎一句。不料,父親往往故意不提。我忍不住,便迂迴曲折地詢問一句:「今朝煙嘴裡有啥末事?」父親聽後,微微一笑,便說:「小乖姑,香煙是你裝的吧。」聽到這句話,我覺得比什麼獎賞都貴重,心裡樂滋滋的,飯也吃得更香了。

然而父親的疾病卻是日漸加重了。秋天來臨,家裡寂靜得像醫院一樣。每天要測量體溫,醫生也不時前來注射。父親雖然還是下樓和我們一起吃飯,但吃得很少,有時提前上樓回他的房裡去。陪客人同餐,也不能終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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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許奇怪,父親去世前兩天,我下午放學回家,突然耳朵里聽到遙遠空中有人對我說「你爸爸要死啦!」這句話非常清晰,我大為驚訝,急忙環顧四周,附近並沒有什麼人,但這句話卻異常鮮明地送入我的耳鼓。一個七歲的人就產生幻聽?而且在此後這麼多年再也不曾發生過,這真是一個不解之謎。當時我快步回家,走上三樓,把這件事告訴保姆許媽。許媽斥我:「瞎三話四,哪裡會有這種事。」

父親的死

但是不幸終於來臨了。1936年的十月十九日清晨,我從沉睡中醒來,覺得天色不早,我十分詫異,許媽為什麼忘了叫我起床?這時樓梯輕輕響,許媽來到三樓,低聲說:「弟弟,今朝儂勿要上學堂去了。」我急忙問為什麼。只見許媽眼睛發紅,但卻強抑著淚水,遲緩地對我說:「爸爸嘸沒了,儂現在勿要下樓去。」

我沒有時間思索,不顧許媽的勸阻,急奔向父親的房間。父親仍如過去清晨入睡一般躺在床上,平靜而安詳。但房間的空氣十分低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母親流著眼淚,趕過來拉我的手,緊貼住我,像是生怕再失去什麼。父親的床邊還有幾個親友,也在靜靜地等待,似乎在等待父親的醒來。時間也彷彿凝滯了,秒針一秒一秒地前進,時光一分一分地流逝,卻帶不走整個房間裡面的愁苦和悲痛。

不一會兒,那個日本女護士走到床前,很有經驗地伏下身去,聽聽父親的胸口,等到確認心跳已經停止,她便伸開雙手隔著棉被,用力振動父親瘠瘦的胸膛,想使他的心臟重新跳動。我們屏息等待,等待奇蹟的出現。希望他只是暫時的昏迷,暫時的假死,希望他忽然一下蘇醒睜開眼睛。然而父親終於沒有蘇醒,終於離我們而去,再也不能慈愛地叫我「小乖姑」,不能用鬍鬚來刺我的雙頰了……

我的淚水順著臉頰傾瀉而下,母親擁著我說:「現在儂爸爸沒有了,我們兩人相依為命。」我越加緊貼母親,想要融進她溫暖的胸膛里去。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些人,有錄製電影的,有拍攝遺照的……室內不似剛才那樣寂靜了。

這時來了一位日本塑像家,叫奧田杏花,他走近父親的床前,伏身打開一隻箱子,從瓶子里挖出黃色黏厚的凡士林油膏,塗在父親面頰上,先從額頭塗起,仔細地往下,慢慢擦勻,再用調好的白色石膏糊,用手指和刮刀一層層地搽勻,間或薄敷細紗布,直到呈平整的半圓形狀。等待了半個鐘頭,奧田先生托著面具邊緣,慢慢向上提起,終於面具脫離了。我看到面具里黏脫十幾根父親的眉毛和鬍子,心裡一陣異樣的揪疼,想衝上去責問幾句,身子卻動不了,母親擁著我。她沒有作聲,我又能說什麼呢!奧田先生對面膜的胎具很滿意,和內山完造先生講了幾句,就離開了。

八九點鐘以後,前來弔唁的人漸漸多起來了,但大家的動作仍然很輕,只是默默地哀悼。忽然,我聽到樓梯咚咚一陣猛響,聲到人隨,只見一個大漢直撲父親床前,跪倒在地,像一頭獅子一樣石破天驚般地號啕大哭。他伏在父親胸前好久沒有起身,頭上的帽子,沿著父親的身體急速滾動,一直滾到床邊。這些他都顧不上,只是從肺腑深處旁若無人地發出了悲痛的呼號。我從充滿淚水的眼帘之中望去,看出是蕭軍。這位重友誼的關東大漢,前幾天還在和父親一起談笑呢!而今也只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對父親的感情了。

關於父親的突然亡故,後來據日本友人鹿地亘回憶,前一天,父親曾步行到他寓所訪談,離去已是傍晚,那時天氣轉冷,以致當晚就氣喘不止,並不斷加重,僅半天就告別人世。鹿地亘也就成了父親最後一位訪問過的朋友。

回頭再說石膏面膜的事。當時面膜翻注一具,交由我們留作紀念。它上面黏有父親多根鬍子還有幾根眉毛,但已不是父親生時的模樣了,臉龐顯得狹瘦,兩腮凹縮,我想也許那是奧田杏花翻模時全副假牙沒有裝入,以至腮部下陷之故。但不管怎樣,它是極其珍貴的。五十年代,上海魯迅紀念館落成,我們將這具面膜捐獻給他們,現在作為一級文物保存著。

一個長埋於心底的謎

關於父親的死,母親許廣平和叔叔周建人的心頭始終存有一團排解不去的迷霧。到了一九四九年七月,那時北平雖已解放,新中國尚未成立,建人叔叔即致信母親要「查究」此事。到了同年十月,叔叔更在人民日報著文,對須藤醫生的診療公開表示質疑。後來聽說日本醫學界有位泉彪之助先生,曾為此專程到上海魯迅紀念館來查閱過有關資料,最後似乎做了支持須藤醫生的結論。但這仍不能排除二老的懷疑。

建人叔叔是這樣對我說的,父親臨死前,確實肺病極重,美國友人史沫特萊特請一位美國肺科專家鄧(DUNN)醫生來會診。孫夫人宋慶齡也在這裡起了幫助作用。鄧醫生檢查之後對我們說:病人的肋膜裡邊積水,馬上抽掉,熱度就會退下來,胃口隨之就會開,東西能吃得下去,身體的抵抗力就會增加。如果現在就開始治療、休養,至少還可活十年;如果不這樣做,不出半年就死。治療方法極簡單,你們找一個中國醫生,讓他來找我,我會告訴他治療方案。鄧醫生的診斷是結核性肋膜炎,而須藤醫生則一口否定。直到一個多月後才承認,才抽積水。我相信叔叔說的話,因為這種診斷連一般醫科高年級學生都能通過聽診得出的,而不應當被誤診。況且須藤醫生已為父親看病多年,更不該搞錯。

叔叔接著說:上邊這些話,是你爸爸媽媽親自講給我聽的。那時我還通過馮雪峰的妻子,也同馮(雪峰)先生談過,但他仍贊成老醫生繼續看下去,這樣鄧醫生的建議就被擱置起來。孰料鄧醫生的診斷頗為準確,十月份父親就去世了,距他的會診,恰好半年。父親死後,須藤寫了一張治療經過,你母親經常提起這份報告,說這不符合當時治療的實際情況。診斷報告後段講述用藥,把診斷肋膜積水的時間提前了。這種做法非常可疑。記得須藤醫生曾代表日本方面邀請魯迅到日本去治療,遭到魯迅斷然拒絕:「日本我是不去的!」是否由此而引起日本某個方面做出什麼決定呢?再聯繫到魯迅病重時,迫不及待地要搬到法租界住,也許魯迅有了什麼預感,但理由始終不曾透露。

叔叔又講,魯迅死後,你病了想找醫生診治,那時還沒有離開虹口大陸新村,問內山完造先生該找哪位醫生,內山講了一句:「海嬰的病,不要叫須藤醫生看了吧!」那意思似乎是已經有一個讓他治壞了,別讓第二個再受害了。

父親去世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須藤醫生。商務印書館一位叫趙平聲的人曾在「一?二八」前講過,須藤醫生是日本「烏龍會」的副會長,這是個「在鄉軍人」團體,其性質是支持侵略中國的,所以這個醫生不大靠得住。叔叔聽了就對父親講,並建議現在中日關係緊張,還是謹慎些不找須藤醫生吧。父親當時猶豫了一下,說:「還是叫他看下去,大概不要緊吧。」

也許是多疑,還有一件事母親也對我說過多次。她對用藥雖是外行,有一件事卻一直耿耿於懷。她說,肺結核病在活動發展期,按常識是應當抑制它的擴展,例如注射「空氣針」等。但是,須藤醫生卻使用了激素類針劑,表面上病人自我感覺暢快些,但促進了疾病的發展蔓延。這種針劑是日本產品,我國的醫生並不熟悉,又時過幾十年,要尋找專家鑒定恐怕是很難的了。

母親還說,父親臨死前一天,呼吸局促,十分痛苦。須藤醫生說:「過了今天就好了。」母親後悔地講,我總往好轉緩解的方面去想,不料這句話是雙關語,我當時太天真了。到了凌晨,父親終於因心臟衰竭而亡故了。母親當時的傷心悔恨,我想誰都能想像得出的。

我還有進一步的疑問:父親是肋間積水,去世前發生氣胸,肺葉上縮壓迫心臟,最終是心力衰竭而停止了呼吸。我當時看到日本女護士兩手左右搖晃父親的胸部,力圖晃動胸中的心臟使它恢復跳動,這是毫無效果的。而須藤似乎是故意在對父親的病採取拖延行為,因為在那個時代,即使並不太重的病症,只要有需要,經濟上又許可,即可送入醫院治療。須藤為什麼只讓父親挨在家裡消極等死?

如今父親去世已經一個甲子了,這件隱藏在上輩人心中的疑惑,總是在我心頭閃閃爍爍不時顯現。是親人的多疑還是出於莫須有的不信任?我以為否定不容易,肯定也難尋佐證。但我想還是拋棄顧慮,將之如實寫下來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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