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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羽捷:再聽不到那如泣如訴的二胡聲

每周一位嘉賓

口述一段關於物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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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公號| 惟物論

本期嘉賓 / 祝羽捷

祝羽捷,《時尚芭莎》駐倫敦記者,上海作協會員,專欄作家,英國中央聖馬丁學院藝術評論和策展碩士。曾出版《時光不老,我們不散》《萬物皆有歡喜處》《過去現在,一併深愛》等暢銷作品。

01

有一段時間,我對手藝人產生了巨大的興趣,花了特別多時間去觀察手藝人的生活。之後,我就寫了《萬物皆有歡喜處》這本書。後來,我就在想,我們家裡有一把二胡是我舅舅做給我的。因為舅舅特別喜歡二胡,幾乎家裡所有的小孩都得到了一把他送的琴。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寫過他的故事。

其實,舅舅算不上一個真正的手藝人。他只是二胡拉得特別好,為什麼舅舅會喜歡拉二胡?其實根本就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只是知道舅舅在年輕的時候就響應國家的號召,到了勝利油田工作。那個時候,大家都是喊著非常火熱的口號去工作,但是我的舅舅一直都是那種不善於言談的人。他長得非常斯文,也不喜歡當眾去講話。

舅舅是文工團的琴手,二胡拉得很好

因為舅舅二胡拉得好,也成了文工團裡面的一名琴手,那個時候在那裡也沒有地方可以買到琴,所以他自己動手做琴。後來,他回到家之後也沒有中斷拉琴的習慣。在心情好的時候或者逢年過節家裡聚會的時候,他就會為我們即興表演一段。你可以想像這個反差是非常大的——平時那麼不愛說話,甚至有點「悶葫蘆」的一個人,經常會把舅媽氣到不行,但在他拉琴的時候,感情特別外放,進入一種天然的高光時刻,就像被打了聚光燈,在屬於他的一個舞台表演。在那麼一個時刻,他非常投入。現實生活中和拉琴時的他是判若兩人的狀態,所以,你也可以感受到他的情感可以在音樂裡面得到非常強烈的抒發。

舅舅和外公都特別「好為人師」,因為外公的書法寫得特別好,所以我小的時候,每次去外公家玩,就會被他按在那裡練毛筆字。當時我覺得那就是一個任務,你必須完成了才能出去玩。還有暑假的時候,他還會在牆上釘一個釘子,你要寫夠多少張掛在上面,才允許你出去玩或者給你零用錢買汽水和冰激凌。

練毛筆字是在外公家的必修課

而舅舅很喜歡教我們拉二胡,原因可能是他覺得自己有所長,再有他覺得孩子們可以有一個自己喜歡的愛好,應該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但是我們小的時候,都特別淘氣。像我表哥,因為是舅舅的兒子,可能就特別叛逆,就更不聽他爸爸的話。表弟就是迷上了踢足球。表妹是最小的,所以大家都要寵著她,所以也不敢要求她什麼。反倒是我,可能那個時候我跟舅舅感情比較好,倒是特別願意跟他去學二胡。

但是,學二胡真的是太辛苦了!我愛上二胡是因為看舅舅拉琴那個樣子非常投入,而且曲子也美。我就覺得要是自己能像舅舅那樣拉一手好二胡,是特別能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的一件事。但是,練琴的時候才知道那個東西實在是太枯燥了。我必須不停地拉那個弦。我們的小手都非常嬌嫩,當我不停地去按弦,按下來以後整個手指肚子非常痛。但是他就是一直鼓勵我,說 :「你要是好好練,我就給你一把像我這麼好的琴。」因為他那個琴,你一摸重量、質感就是不一樣。他那個琴對我有巨大的吸引力,就很想要一把那樣漂亮的琴。為了那樣一個小願望,我都一直在堅持,就想跟他去學琴。

很多人你都想擁有一把舅舅做的琴

之前,有很多人來問他的琴在哪裡買的,然後他就特別驕傲地說:「這個琴你們可買不到。因為是我親手做的。」所以很多人也會說:「我能不能給你訂一把?」但是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他當時又在工作,所以能得到一把舅舅做的琴是一件挺難的事情。

我舅舅經常會在最開心的時候,拉《賽馬》這首曲子。《賽馬》這曲子特別歡快,而且其中有一段好像是他單純彈那個弦,就可以彈出曲子來。那個曲子非常美,所以,也是讓我對二胡產生了另外一種好感。因為過去我總覺得二胡的音色是非常悲傷的,讓人陷入一種不是很開心的狀態。而聽他彈那個曲子就非常激昂,讓你覺得對生活還是充滿了熱情。

與舅舅約定要學會那首曲子

舅舅說:「你將來能把這首曲子學會,我就給你做一把更好的琴。」當然,我要從基礎開始拉,這個過程也是挺長的。因為後來我學習壓力很大,就把這個事情耽擱了。到現在其實我也拉不出那個曲子來,是我自己沒有遵守我們兩個之間的這個小約定。 但是,我覺得他還是寬容了我。

02

舅舅是在47歲的時候被確診為癌症的。所有的人都會覺得特別惋惜,覺得他那麼年輕,怎麼會得一個這麼嚴重的病。之後,他很快就要住院去做一些治療,一個人在非常習慣的工作和生活狀態里被抽離出來時,其實是一種巨大的折磨。我覺得有的時候並不是疾病給我們的折磨,而是那種你離開了習慣的生活環境,以及你發現還有很多夢想或者很多事情想要做,但卻沒機會了。這對人精神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他剛開始住在醫院裡面,我覺得他是處在一個非常鬱悶的狀態。因為他那麼年輕,卻跟很多知道自己已經時日不多的老人和病重的人在一起,氣氛非常壓抑。一走到跟他病症相似的病房區域,你都有一種死神籠罩在病房的壓抑之感。更何況他每天都要面對那樣的一個狀態,有可能今天隔壁病床的人還在,明天就換人了。那種感受是非常恐懼的。

發現很多事情想做,卻沒有機會去做了

我記得有一次去看他,他不在病房。去哪了呢?他就在樓下拉琴。

也許因為他也覺得太悶了,所以讓家人把二胡給他送到醫院裡。那個情景很有意思,在治療的那種比較壓抑的環境裡面,突然有了這麼一束光,好像有那麼一個喘息的機會,讓他可以在樓下面對很多病友做了一場小的表演。那一刻好像他又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病人,也忘記了自己正在面臨著跟死神做鬥爭的階段。他只是沉醉於自己拉琴的狀態。那一刻,我覺得他真的還是挺快樂的。只是那樣的時刻非常短暫。

他第一次治療結束以後,其實狀態還挺不錯的,就回家休養了。但好像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候,又複發了。一旦複發,就會相當嚴重。那時候我再去看他的時候,真的是覺得他每況愈下。我每去一次就覺得他跟上次相比,整個人變化非常大。首先,人就是不斷消瘦,眼睛越來越深邃,到後來他的白眼球瞬間就變成了黃眼球。面對那麼親近的一個人,你都會產生一種巨大的恐懼感,覺得已經變形了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人,我特別不能接受。

病痛給人帶來的改變,讓親人無法接受

我記得到了最後階段,他連飯和水都不能吃的時候,他跟我說他特別想吃獼猴桃。那天我還吃了一驚,因為好像他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他想要吃什麼。他以前對水果也沒有那麼大的興趣,因為他是煙迷,喜歡抽煙的人好像都不會對某種食物特別喜歡。那天我就趕緊衝到了樓下,找到了一個水果攤去買獼猴桃,好像那個季節還不那麼容易買到獼猴桃。我找到獼猴桃回來以後,因為醫生不准他吃東西,我就只能用棉簽蘸了獼猴桃的汁液幫他擦在嘴唇上。他就迫不及待地用舌頭去舔自己嘴唇上那一丁點汁液。然後,還跟我說,他現在才發現原來水果真的是那麼香甜,這對我觸動也很大。

在他生病特別嚴重的時候,有一天我去看他,他拿出了給我做好的那把琴。好像這是他最後的一個願望,欠我的一個承諾。

那個時候,我覺得他的很多精神和力氣好像已經被抽幹了一樣,我實在都無法去想像,他做這把琴用了多長時間。我感受到他應該是每天在自己狀態最好時,拿出一點點時間來做一下琴,然後又需要大量的時間去休息。

我們家的人都是那種對親情特別不敢流露在外的人,會有一點不好意思表達。所以,當時我拿到那把琴時,甚至都有一點點不敢去看他。當時他的眼睛已經被病魔折磨得失去了光澤,讓我覺得有點恐怖。當然,這也是我比較遺憾的一點。現在回憶起來,如果在那一刻我能跟他更多去表達對他的感激,跟他說其實我真的是發自內心地非常愛你,我覺得會減少一些遺憾。

那一刻如果能對舅舅表達更多的感激,

也許會減少一些遺憾

03

舅舅去世那天,剛好我們全家幾乎都在醫院,因為知道他那天狀態也不好,所以都守在外面。舅舅在做最後搶救的時候,簡直是我這輩子離死神最近的一次。那次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好我也在急救室,可能因為太突然了,所以醫生還沒有來得及把我們全都趕出去,護士們就已經開始做電擊,每一次電擊的儀器放在他胸脯上面,打開電流的時候,他的整個後背都被電流衝擊離開他的床,一次比一次強烈……

我當時真的是覺得他在承受無比大的痛苦,所以,我們每個人都在哭。那些醫生們也是一邊搶救一邊跟著哭。後來就很快把我們趕出去了,因為他們也知道可能最後那幾下也是既痛苦又絕望,怕我們不能再承受了。

舅舅走的那天,是我這輩子離死神最近的一次

聽老人說,一個人去世以後,一定要把他需要的東西都燒給他,不然的話他會來託夢,來跟活著的人去索要。所以,那天整理舅舅遺物的時候,舅媽就說讓我帶上舅舅的那把琴,我就是自己始終抱著那把琴,其他的人可能都拿著不同的東西,表哥懷裡面捧著舅舅的遺像,我就是一直用臉貼著舅舅的這把二胡。

我特別不想把這把二胡燒掉。他生前摸過很多次的這把二胡特別光滑,就像包了漿一樣的。我覺得那裡面有很多他的情感。我如果能留著那把二胡,都覺得好像舅舅在我身邊。但是,後來舅媽就催我說,舅舅最愛這把琴,你還是要燒給他,讓他在那邊也有一個陪伴,想拉琴的時候也可以有琴。所以最後是我親手把琴推到了火里。

我親手把舅舅的琴推到了火里

雖然我家裡也有舅舅送的琴,但是我再不想碰二胡了。因為那會讓我想到傷心事。

我後來在想手藝人這件事情,就覺得一個人在做一件東西的時候,其實你的靈魂是要分給這個東西的,那把二胡裡面其實也有舅舅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我覺得應該好好地保存那把二胡,但是應該不敢輕易去觸碰了。

本期背景音樂

ノスタルジア-押尾コータロー

旅愁-賈鵬芳

夜想曲-ミリオンバンブー

睡蓮-賈鵬芳,美野春樹,渡辺俊幸

D"inverno- Luigi Rubino

芳春- 賈鵬芳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助かりました- 神前暁

下期嘉賓 / 陸慶屹

陸慶屹,導演。16歲離開家鄉貴州開始「北漂」,做過足球運動員、編輯、攝影師等多種職業,後致力於影像方面的創作,2018年完成首部紀錄長片《四個春天》,獲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長片。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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