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撿來的命，偷來的富

列 子

傳說盤古開天闢地以後，大地上雖有山川草木、蟲魚鳥獸，但仍沒有人類。

於是，天神女媧就掘黃泥摻和泉水捏出一個小泥人，剛放地上，小東西就亂蹦亂跳，呱呱地叫，它的名字就是「人」。

從這個神話來看，古中國祖先的觀念，認為一個人的生命是代表天地的神所賦予的，是一個無可知的主宰所造化的。這偶得的生命與個人並無關切，所以不用太固執自己所持有的。

因此列子說：你的身體不是你的，是天地的「委形」；你的生命不是你的，是天地的「委和」；你的性靈不是你的，是天地的「委順」；你的子孫不是你的，是天地的「委蛻」。

既然，生命是天地的一種「自然」現象，就應該讓它「自己如此」，不必拿太多的形式去束縛，去戕害。因此，一個人必須錘鍊自己，成為「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的忘我境界，才能稱得上得道。

舜問群臣：「天地間的道可以據為己有，按自己的意思去施行嗎？」

「連你的身體都不是你的，你怎麼照你的意思去做呢？」

「如果我的身體不是我的，那麼是誰的呢？」

「你的身體是天地暫時賦予的形體；你的生命不是你的，是天地暫時調和所產生的；性靈不是你的，是天地暫時順遂所產生的；子孫不是你的，是天地暫時蟬蛻所產生的。

「一個透悟生命的人，必須對自己抱持『忘我』的心態，才能走遍天下左右逢源，而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處世為人，得心應手，忘卻自己所持有的方法；樂天知命，飢食飽厭，忘了自己為生而食。

「生命既是天地偶然的狀態下生成的。而天地是由一種陽剛之氣所凝聚而成，無形無身的，不死不終，所以天地所產生的生命又怎能據為己有呢？」

齊國有一個姓國的大富人家，宋國有一個姓向的貧窮人家。窮人特地從宋趕到齊，請國氏告訴他致富的方法。

富人國氏說：

「我的致富，全靠我懂得偷盜技巧，而且一年比一年進步。我開始偷竊以來，第一年剛好夠維持生活，第二年就很富足了，第三年已有不少積蓄。從此以後，我就把余財施捨一些給鄉里人，使他們都很愛戴我。」

窮人向氏聽了大為高興，以為他可以如法炮製，三年必然可以變成富翁。但他只聽到國氏說偷可以致富的話，並沒有搞清楚怎樣偷，就毛毛躁躁地去翻牆頭，鑿壁洞，大偷一番。凡是看到可以拿到的東西，都不輕易放過，真箇是狠狠地幹了一大票。

沒多久，失手被捕，人贓俱獲，向氏沒法抵賴，結果被控偷竊之罪，全部財物都被抄沒。向氏自以為既倒霉又可憐，於是把一切怨怒都發在國氏身上，認為國氏欺騙了他。

向氏怒氣沖沖地去找國氏理論。

見了國氏，國氏笑著問：

「別來無恙，近來過得不錯吧？」

向氏只好把失手被捕的實況告訴國氏。國氏說：

「唉！你沒搞清楚怎麼偷就貿然下手，當然會出事，現在我告訴你我的偷法，你認真聽好。我曾聽老人家告訴我，春夏秋冬四時變化可以帶給我們財富，所以我就偷取這個天時變化，偷取雨水的潤澤，來栽種五穀，又利用泥土器物建牆築舍，使米穀可以收藏，人可以安居。

「此外，在陸地上偷取禽獸，在河水中偷取魚鱉。計算起來種五穀、建房舍、獵禽獸、捕魚鱉，無一不是從天地間偷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天生的，偷取天生的東西不會惹禍，可以保持長久富有。

「至於金玉珠寶、米穀布帛等貨財是屬於私人所辛苦掙來的家私，連天都沒辦法拿來給你，何況你沒有天大的本領，卻去偷它，失手被捕而判罪，您又怨得了誰呢？」

向氏聽了更為迷惑，以為國氏再度騙他，於是一聲不吭地走了。

半路上，向氏遇到東郭先生，就問他這件事的道理。東郭先生只好一五一十地開導他說：

「連你的生命都可以說是偷來的，那是偷取天地之氣，陰陽調和而產生的。而你平日生活所需的一切外物，也無一不是取之於天地。因為天地萬物本來是一體而不相離，如果橫奪他物據為己有，那是天大的昏惑。

「老子曾說『吾所以有大患為吾有身』，如果能把形骸與萬物齊一看待，那麼你不偷也擁有萬物，而你刻意去偷得了萬物，自己也一無所有啊！

「而國氏所偷的是天地的公產，那是一種『公偷』，並不妨害他人，所以不會惹來禍災；而你偷的是他人的私產，侵佔他人的利益，所以會遭受懲罰。

「話說明白些，老把公的私的分得清清楚楚的人，和小偷沒什麼兩樣。而一心認為自己不分公私的人，帶有勉強去私為公的心理也和小偷沒什麼兩樣。

因此，公公私私是天地之理，知道天道的至理，哪裡還分得出誰是偷竊，誰不是偷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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