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菩薩蠻

• 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

• 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古代把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子時即是現在的凌晨零點，而文人墨客總是容易在夜裡引發一片懷思的。唐元稹《離思五首·其四》：「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一句即隱含對過往的懷思之意於詩中。於是，不難看出這便是一首星雪之夜相憶的詞作。

這首詞很有意思，納蘭分別以閨中女子與塞外征夫的角度描寫演繹上下片，使得整首詞上下呼應，畫面重疊，更顯出一對有情人心有靈犀彼此想念的感傷。整幅畫面只有清寂的兩個各在一方的身影，卻由著這相思牽連出了一絲涼薄的暖意。

詞的第一句：「朔風吹散三更雪，倩魂猶戀桃花月。」是這樣一個夜裡，狂風驟起，冬雪未停，人總是由冷思暖，伊人甜夢正香已由那雪花亂舞，狂風呼嘯的寒冬轉夢到三月暖春百花盛開的景緻，於是，無需其他端由，只這一夢，已將閨中人牽引至了思念中。

思念什麼呢？思念三月暖春時與夫君輕踏幽靜小路，一路花海招搖的明媚；思念燭影搖紅，共剪西窗燭的依偎；思念舉案齊眉，工詞賦歌，彼此相惜的情意。

猶如那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尋著一點點微渺的光芒就再也不肯放掉，於是借著回憶里暖色的舊景就一路踏著夫君的足跡而去，且去，莫讓好夢難圓，相思孤眠，鴛鴦成單。就讓我追隨你，也許這是一條漫長而荒涼的道路，但因為你的存在，讓整個冬日整個塞外都發起亮光來。

甜夢中，伊人微微噙起嘴角，期盼與希望交織成的喜悅讓人都不忍心再把這冬日赤裸裸地砸在她眼前。彷彿這是她唯一能夠抵禦嚴寒噬骨的藥酒，不能飲不可飲，卻也要拚卻一醉。只為得夢裡還能再見你的笑貌音容，我亦可存著生命盼著希望。「夢好莫催醒，由他好處行。」

常言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伊人甜夢繾綣之時，千里塞外征夫睡夢中因聽見畫角的聲音而轉醒，才發現枕畔已因剛才的夢境而沾濕了一片，也不知那是夢中得以相見的歡愉感動，抑或是相見卻終須相離的怨恨，倒像是把這一切都打碎了混在一起，再揉進夢裡，揉進心裡，揉進眼裡，才落下那薄如紅冰的淚水。

已然轉醒，便再無心睡眠，索性披了衣走出帳外，緊接著「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一句拓開情境，一掃前句的旖旎之風，慷慨沉涼。這一句以動寫靜，是整首詞中最為稱道的地方。

塞馬嘶鳴，轉而卻看見夜空中軍旗由大風撕扯著獵獵作響，天際星光早已寥落，只余得一些殘輝在大旗上隱約欲現。這一系列動景的描寫，愈發襯托出了塞外天地清寂空涼的蒼茫。而此刻天地的空寂也即是內心的空寂。出征在外，痴心難付，而歸期也遙遙不可期，也不知那閨閣中的嬌娘是否已被時光侵白了鬢角的青絲，是否也如這塞外景色般，生存著，卻失去了光澤。

那思念之情由著這寒風拉扯，遙遙與伊人的夢魂輕輕重合在一起，像一組畫面，相距天涯的兩顆心，印刻著相思。

納蘭從來都是聰明之人，他選擇了以「夢」為意象來抒懷，上片暖色由寒憶暖只寫夢境，下片冷色由夢醒看到形單影隻、苦不成雙的蒼涼。上片寫閨中人的甜夢，夢見自己懷抱著希望朝著有「他」的地方前行，猶只為相見一面的情意。下片也寫夢，卻是寫征夫在塞上被畫角驚醒，夢中因思念而落淚，醒來枕邊淚已如冰，出帳後塞馬長嘶，星夜寂寥的遼闊的空蕩，反襯出空蕩無依，只憑相思的心境。兩幅畫面遙相呼應，相得益彰。

此外，整首詞有一點朦朧迷離的味道，可以理解為閨中人懷徵人，而理解為征夫思家人也無不可。

①朔風：北風，寒風。

②倩魂：少女的夢魂。唐人小說《離魂記》謂：衡州張鎰之女倩娘與鎰之甥王宙相戀，後鎰將女另配他人，倩娘因以成病。王宙被遣至蜀，夜半，倩娘之魂隨至船上，同往。五年後，二人歸家，房中卧病之倩娘出，與歸之倩娘合一。桃花月：即桃月，農曆二月的別名。農曆二月桃花盛開，故桃月為二月之代稱。

③無端：猶言平白無故。

④紅冰：喻淚水，形容感懷之深。

納蘭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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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維：「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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