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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命救下的女人,讓我從混混變成素食廚師

今天的故事來自廚師龍哥,他在真故後台留言,希望我們寫下他的愛情。龍哥曾是刀口舔血的混混,在遇到一個女孩後,開始洗心革面。

故事時間:2000-2013年

故事地點:湖南、非洲等地


父親發瘋的原因始終是個謎。那年除夕早晨,家裡正準備著祭祀用的豬頭,睡夢中的母親被一聲巨響驚醒。父親哭喊著:「金玉!你看,咱爸媽怎麼在樹上弔死了?」

母親慌忙起身出門,只看見被父親扔在地上的豬頭,樹上沒有爺爺奶奶的蹤跡。她趕緊撇下父親,去爺爺奶奶家查看,兩位老人正好好地坐在家裡。

可以確定的是,父親自此之後瘋了,終日自言自語,不斷描述著旁人無法看見的場景。母親散盡家財也沒能使其病癒。家徒四壁,發病的父親還不時打人,母親心力交瘁,選擇遠走他鄉。

父親瘋癲毫無徵兆,迷信巫蠱之說的山寨里開始流言:木匠給我家蓋房子時,記恨父親剋扣工資,於是在房樑上施咒,導致父親精神分裂。

我是苗族人。出生的山寨幾十年前,剛好是紅軍的根據地,寨子里有參軍的傳統,不少叔伯都靠著入伍走出了大山。我家雖然沒參軍,但父母關係和睦,家業也比較興旺,也是為人羨慕的家庭。

可是這一切很快化為泡影。母親出走後,爺爺奶奶開始撫養我和哥哥,我們努力上進地讀書,但他們太老了,並不能供給我們豐裕的吃穿。1999年,我小學畢業,爺爺在一場重病後去世,奶奶再也無法支撐兩個半大的孫子讀書。

我失學了。不能讀書的怨憤,使得我選擇了離家出走,悄悄跑去鎮上的中學,趴在窗戶上聽老師講課。白天,我會找小飯館要些吃的,繼續趴在窗前,晚上則鑽進垃圾桶尋求安全感,並為第二天的偷學和乞食積蓄體力。

哥哥找到我,要帶我回家。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回到家後不久,哥哥跟著姑姑去廣州打工。怨天怨地的我,開始盜竊、打架、不歸家,山寨的親友忍耐漸漸到達極限,不再待見。我索性離開寨子,去縣城謀求生路。

縣城是一個新的世界,我人生地不熟,為了飽腹,我每天撿破爛去換錢。縣城的街頭巷尾,有不少和我一樣撿破爛的苦孩子,常常因為爭搶地盤大打出手。當時最流行的電影是《古惑仔》,男孩子看了後都心潮澎湃,都想當大哥搶地盤。

形單影隻的我,經常被人施以拳腳。開始反擊的那天,被四五個人圍毆。我忍無可忍,撿起石塊砸暈其中一人,見我發狠,其餘幾人迅速跑開。我胡亂選中另外一人,直追到他家裡,將其砸倒在床。

必須要靠拳腳打開生路了。有一次,一個年長我四五歲的男孩,把我摁到地上拳打腳踢,我爬起來還是纏著他,直到他沒有力氣揍我。這件事在撿破爛的圈子中傳開,孩子們說我有神經病,不敢招惹我。

憑藉骨子裡的蠻狠,慢慢有一些小混混願意跟著我,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勢力。每天都有一群孩子來找我,我帶著他們撿東西賣錢。記得有一次我把工地上人家做飯的鐵鍋都給端走了。

只要有人欺負我的人,我就會帶一群小弟去報仇。我下手狠,成了年齡最小的一個大哥。

差不多有兩年,我沒有見過哥哥。出於想念,我懷揣僅有的三百多元錢準備南下。花掉兩百元買了向南行進的汽車票,我曾以為,廣州也和縣城一般大小,只需稍作打聽就能找到哥哥。沒有哥哥的聯繫方式和地址,面對龐大、猶如怪物的城市,我不知所措。

等到僅剩的一百元耗盡,我連一個饅頭都買不起。我想靠打工賺錢,可找不到願意僱傭未成年人的地方。走投無路之際,我劫走了一名陌生女人的錢。

帶著一千多元錢贓款,我逃回到臨近老家的地級市,投靠之前在縣城結識的大哥們。他們經營著幾處地下色情場所,其中有人從全國各地把女孩們帶到此處,讓她們接客賺錢。

熱衷打架鬥毆的我,負責看管其中一個場子。一次,有個男人走進店裡,摸了女孩子一把就出去了。大家瞧不上這種人,姑娘們掙錢不容易,並非不讓摸,但要按規矩給錢。

一個兄弟追出去,質問男人「想幹嘛」。男人不知深淺地出言挑釁:「老子就摸一下怎麼了?」

兄弟直接把他摁倒在地,問:「是不是這個手摸的?」問完,手起刀落,給了他一刀。

終於在一次耍凶鬥狠的衝突中,我被關進了看守所。在部隊的大伯聽說消息後,怕我學壞未來進監獄,特意從部隊返鄉,勸我改邪歸正,把我帶在他身邊去歷練。大伯是我二爺爺的孩子,他那時已經是個軍官。

在大伯身邊歷練了一段時間,我最終還是因為不願被管束,回到老家。為了讓我有個正經職業,替我惋惜的大伯,託人給我在縣城裡某了一份職業。看著自己一千多元的月薪,而以前的混混兄弟們混得風生水起。我決定再度加入他們。

浪蕩十年,現在我徹底是個混混了。

2008年年底,父親過世了。接到奶奶的電話通知,我才回想起,原來自己還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父親。

哥哥先我一步回到老家,此時父親遺體已經入殮。哥哥對著那副冷冰冰的棺材,哭得死去活來。我只是沉默地跪在棺材前面。

我不想再聽見哥哥的凄慘哭聲,站起來,一手把哥哥提起,一個過肩摔將其扔到堂屋外面,大吼一聲:「閉嘴。」在場的親戚驚慌起來。

幾個堂兄強行把我架到叔叔家,讓我冷靜下來。其實自己也感覺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那樣對待哥哥,也許該被揍的人是我。離家的幾年,我只顧著在打打殺殺中混沌度日,沒有關心過父親。

晚上,守夜的人都困了,睡了。我獨自走到父親棺材前,搬開蓋板鑽了進去。我躺在父親冷冰冰的軀體旁邊,試圖回憶他在我年幼時給過些許溫存,可是一無所獲。於是放聲大哭,把所有人驚醒。棺材旁邊圍著一圈人,可誰也不敢把我拉出來。

哭夠了,我便爬出來,一直到父親出殯前都沒再開口。山路不好走,出殯時十六個人抬著棺材,走到狹窄之處根本過不去。按照習俗,孝子不能抬棺,我和哥哥只能跪在前方等著棺材度過隘口。久久未能成功,我見勢把哥哥拉起,過去把所有副扛一一拆除,只留下主杠,我抬著前面,讓哥哥抬後面。

親戚想要阻止,說太重了,兩個人抬不動。哥哥也認為不行。話音未落,我照他屁股來了一腳,將他踢進樹林。親戚不再吱聲,安靜地看我脫掉衣服,光著膀子咬牙切齒地負重往前,哥哥迅速爬起來,又叫上一個幫手抬著後面。每走一步,沉重的棺木都似乎要壓散我的骨架。我們一步一步向前走,親戚們則在一旁擦眼淚。

父親葬定後,親戚告訴我:給我家蓋房子的木匠,向人炫耀自己在房樑上貼符害我父親患病的往事。

我連夜召集了一車人,前去找那個木匠算賬。在老家農村,帶人到別的村鬧事是大忌。對方的村民聞訊拿著鋤頭過來助陣。我把木匠按到橋上,大吼:「你們來吧,過來我就把他的頭砸扁。」

事實上,我不相信木匠真能通過貼符的方式害人,只是無法咽不下那口氣。在心底,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浪蕩這些年我從未照顧過父親,正是他的病,打碎了我的人生。我剋制住自己的滿腔怒火,只是打了木匠一頓。

給被打的木匠扔下一萬元錢後,我離開寨子,再次前往臨市。以前的一群兄弟,看到我回歸很開心。我仍然是地下場所的安全主管,每天負責收賬、看場子,確保女孩子們安心做事,這活兒其實很無聊,我整天渾渾噩噩。

2010年,我被一群另一撥勢力圍毆,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才出院。頭上的紗布還沒拆,我就去向對方尋仇。

我打電話告訴敵對者的領頭人:「你把後事安排好,把老婆孩子安排妥當。」我拆下紗布把武士刀緊緊綁到手上,上了他的門。幾番打鬥,最後他被我捅傷。

作者圖 | 額頭處被砍的傷疤

被公安機關逮捕後,大伯帶著一個陌生女人去看守所探望我。女人一直在流淚,大伯當著她的面痛斥我的種種罪過,後來我才得知陌生女人是我的母親。

臨分別前,她拜託大伯給我留下住址和電話號碼,讓我從看守所里出來後去看她。可是我記恨她,在小的時候拋棄了我,我如今也不想見到他。

我恨透了母親,也恨透了命運。可是我能做什麼,我不過是隨波逐流,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既不相信大伯的那些苦心勸告,也不再覺得自己要追求什麼。除了生計上的事情,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里睡覺,或者自己一個喝酒。有一種人生是爛成淤泥,而我想做一灘淤泥。

面對淤泥一樣的人生,我無可悔改。


地下娛樂場所的經營,最吸引人的招牌就是那些年輕女孩。在場子老闆的授意下,一些兄弟會上網假裝處對象,花錢大手大腳,把女孩子哄過來,然後再以男朋友的身份,逼迫她們從事皮肉生意。

更多的時候,他們也會以提供工作機會的方式,把那些想要找工作的女孩引誘上門,再誘惑她們下水。很多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就這樣成為老闆的搖錢樹。

我對這種把戲毫無興趣。有一回,場子里又招攬來了幾個姑娘。其中一個剪著娃娃頭,長相漂亮,眼睛水靈。她從我身邊經過時,我能看到她的害怕,不知為何,我心裡莫名地生出了一些憐憫。

經過一兩天,老闆幾輪威逼利誘,娃娃頭始終不願服軟點頭。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大專畢業,找不到工作,才誤入虎穴。面對姑娘的油鹽不進,老闆和幾個兄弟要強行霸佔她,迫使她屈服。在地下色情場所,這種情形也很常見,有些不服從的女孩會被打得遍體鱗傷。

大家七嘴八舌之際,我突然站起來說:你們別動她,讓我來。大伙兒一陣恥笑,說龍哥怎麼今天動了心。娃娃頭身體抖得很厲害,但也不敢過分反抗。我走過去,一手把她提起來,拖著她進了房間。

我把她扔在床上,自己坐到旁邊沙發。她不停地哭泣、哀求,我則靜靜看著,我喜歡她的娃娃頭和那雙眼睛。過去很久,她哭累了,但還在哽咽,嘴裡重複著「不要,不要……」我起身,她受驚似地整個人蜷縮起來,我沒有朝她走去,而是轉身打開房門,讓外面的小弟去拿一打啤酒。

我把啤酒全部打開,走到她身邊說:「來吧,別害怕了,陪我喝點貓尿。」我說的是家鄉話,她沒有聽懂,反而更害怕了。我意識到她可能自來很遠的地方,就用普通話重新說了一遍。

她哭累了,看我一晚上沒有動她,便放鬆了警惕,低聲問了我一句:你到底要幹什麼。我說,喝酒吧。

她慢慢拿起酒瓶,我開玩笑說,一口喝了吧。她真的按照我說的一口氣把一瓶酒喝了個乾淨。

酒喝得差不多,我走出去找了個地方打算睡一覺,可是躺在床上怎麼都沒辦法睡著,一閉眼,腦子裡就是那個可愛的娃娃頭。第二天中午,按慣例我應該去店裡,可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她的房間。剛走到門口,我就聽見裡面哭喊的聲音,我上前一腳,門帶門框都垮掉下來。

衝進裡屋的時候,娃娃頭的衣服已經被扯爛了,一個兄弟正要強行羞辱她。我什麼都沒說,拿著啤酒瓶就給他開了瓢。他看了我一眼,叫了聲龍哥。我沒搭理他,又拿啤酒瓶給自己開了一瓢。我告訴他,這個女人是我的,這一瓶是給你道歉的,如果不服,咱下去干。

他沒說話,捂著頭下去了。娃娃頭這時已經嚇得躲進被窩裡,我把床單扯下來擦了擦頭上的血,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她畏畏縮縮地走進洗手間,拿出一條毛巾慢慢挪到我面前。我盯著他,讓她給我擦拭。

氣氛很尷尬,也很安靜,突然她嘴裡冒出來三個字:你疼嗎?我心裡有點莫名的感動,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有人問我:你疼嗎?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鋼管和馬刀相互撞擊時發出的聲響,聽陣勢有好幾個人。我立馬起身,翻出一件大衣扔給娃娃,並從床底抓出一把武士刀,沖娃娃吼著:穿衣服,不想死就跟在我後面。

剛剛被我開瓢的人是老闆的小舅子,我料定他會報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提著刀來到防盜門處,外面的人已經把我們堵在了屋裡。

過道很窄,我在裡面可以把刀掄圓了砍,外面不行。一陣刀棍撞擊後,我手臂被砍了兩刀,外面也躺下一個。我沖著娃娃頭喊,讓她進裡屋關門,可她根本就站不起來。我退了一步,抱起身旁的冰箱堵住門口,轉身拖著她進了裡屋反鎖房門,拿床和沙發頂住。

我用布條綁住自己的傷口,掏出手機給死黨打電話,幾分鐘後,車就過來了。我抱著娃娃頭,從窗戶跳了出去,然後一路狂奔。

跑到老家縣城,我找到一家小診所給傷口縫了針,所幸我穿的衣服厚,傷口並不深。就這樣,我帶著娃娃頭在縣城住下來,剛好躲一躲風頭。

經過這一番周折,她膽子大了一些,好像不怎麼害怕,每天跟著我。她沒告訴我她叫什麼,我也懶得問,每次我都會叫:哎,那個娃娃頭。她也默認了。慢慢地娃娃就成了她的名字。

有一天晚上,我對她說,娃娃你過來,我們睡一下。她一時沒聽明白,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既然要這樣,為什麼還要救我。我一下愣住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娃娃成了我的管家,負責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那段時間,我接到不少讓我去看母親的電話,內心很反感。娃娃有一天對我說,咱出去玩一圈去吧,躲開那些人,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

我看了她一眼,說想去拉薩,之後彼此都沒說話。第二天早上她已經收拾好行李,並從我一朋友那裡借來了一輛車。等我起床,她第一句話就是:龍哥快點,我收拾好了,咱出發吧。我看了一眼她準備的東西,把頭一低洗漱去了,從鏡子里我看見了自己的笑。

我們一路從重慶到成都,再到阿壩、拉薩,最後轉道甘肅敦煌,玩了整整三個多月。娃娃一路上玩得很開心,很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默默坐在車上抽煙,看她在外面拍照、歡呼。快過年的時候,娃娃說出來這麼久都沒回過家,想回老家看看父母。

其實,我很想跟她一起回去見見她的父母,可我不知道怎麼跟他們介紹自己。習慣了暴力的我很難帶給她幸福,很可能會害了她。我讓她回去好好過年,到時候去接她回來。

送娃娃上飛機後,我扔掉了手機,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高速上跑了幾天幾夜,累了就在車上睡,餓了就在服務區吃。終於意識到該回頭的時候,已經第二次抵達成都。

我下了高速,住進酒店,打算休息休息。服務員介紹說附近有酒吧街,有興緻可以去看看。我按照服務員的推薦走進一家酒吧,坐在吧台旁邊自酌自飲。

不遠處坐著一個大姐,看起來得有四十來歲,但穿著講究,看起來很有韻味。我朝她拋眉眼,她毫不拘謹,湊過來說:「小帥哥一個人呀,一起玩玩吧?」

居然還有人想泡我,玩玩就玩玩。


跟隨女人走出酒吧,到路邊的桌子坐下,我了解到她是本地人,後來嫁到了香港。她注意到我的傷疤,問:「你是幹什麼的?」我沒有正面回答。

不一會兒,迎面走來一群男人,看上去似乎都混得不錯。女人起身一一介紹。僅僅是首次見面,我就能感受到他們也是混混。不過,他們並非以打架鬥毆見長,而是一群玩腦子的混子。

和他們交談,我意識到自己這種靠賣命混飯吃的人,已經無法適應這個當前的社會趨勢,所以想多了解了解,於是在成都呆了很長時間,和他們一起過年。他們玩得很嗨,並且讓我見了不少世面,很多違法的事也不遮掩,就明目張胆地擺在桌面上。

有一天,其中一個頭目過來對我說:「小龍,你想賺錢嗎?」

「想。」

「錢可以讓你賺,但要看你的膽量和能力。」

「隨時隨地。」

當晚,他帶著我來到一家地下拳館,已經有兩個小夥子在台上準備好了,那個頭目說:「有膽你就上去,要是把他們打下來,你就可以跟著去賺大錢。要是被他兩打死,我們也不管。你可以選擇現在出去,就當今天沒這件事情發生。」

我二話不說,脫掉外套上去了。我被打得基本站不起來,但就是扶著角柱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躺下……終於堅持到下面喊停,我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一群人上來七手八腳把我抬下去,安置到酒店,派人給我擦藥。

頭目在一旁說:「你要是想掙錢,就跟我去國外。」

我想都沒想,忍著周身疼痛說:「行。」

養好傷,我踏上他們的貨船,從廣州出發,先是乘船而後是坐車,輾轉二十天才抵達目的地。

處在非洲內陸的這個國家,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吃豬肉、飲酒是絕對的禁忌,被發現會處以重罰。荒謬的一面是,這個國家腐敗盛行,只要有錢,就可以向警察買下任何一個人的命,而他們只需寫一個襲警報告就可以撇開罪行。你甚至可以僱傭警察,作為自己的貼身保鏢。

初到這個國家,我對眼前的一切一無所知,語言不通,飲食也不習慣。領頭的人強迫我儘快適應,並學習一些簡單的英語和當地語言。

慢慢的,我也要開始幹活了。任務很簡單,我所在這一組的人員,負責把煙酒從海港運送到首都。這個國家的分裂戰爭持續至今已有數十年之久,不僅要提防政府軍、反政府力量的追查,還要躲避當地部落的打劫。因此我們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沙漠中穿行。

一瓶啤酒在當地黑市能賣到八十美元,二鍋頭可以賣到一百多美元,五糧液、茅台則是國內的六七倍。可想而知,我們到手的傭金有多高。我們只收美金,因為當地貨幣一天一個價。

轉眼大半年過去,秋天到了,我們再一次走貨的時候被當地警察給逮住。警察押著我們來到尼羅河邊,把酒一瓶瓶倒入河中。那一整車酒,在當地價值數十萬美金。

把酒處理掉,警察並沒有馬上帶我們去警察局,而是將我們關押在一個郊區的破房子里。語言不通,他們來質詢,我聽不太明白,也說不出什麼。不過他們並未讓我們受罪,反倒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著。我們不清楚眼下的處境,直到兩天後,警察帶來一個中國人翻譯,我們才明白這對方的真實意圖:五十萬一個人,給錢就放人,並承諾送我們安全出境。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對方打了五折,他們很講信用,把我們安排到貨船上。當然,貨船也不白乾活,收了一大筆現金。貨船把我們帶到東南亞,悄悄用快艇送我們到無人海岸。

我們一行人買了一輛二手車,一路北上,經毛蛋棉、達府、南邦,從雲南入境。

結束了自我放逐的生涯,活著回到了國內,我卻滿心迷茫,不知該去哪兒。我聯繫上大伯,他問我:「你到底在幹什麼?快一年沒你的消息了。」我含糊其辭,沒同他道出實情。

大伯告訴我,母親病重想見見我。若是一年前,我斷然不會理睬這個請求,但經歷這一番周折,我心裡也不再那麼堅硬,買上火車票後,決定去看望多年前改嫁到山西的母親。

母親面色憔悴,躺在病床上,如同幾年前在看守所一樣,看見我就不停地流淚。我心生酸楚,轉身去向醫生了解病情。母親患上了嚴重的缺鐵性貧血,身體枯竭。我趕緊安排母親轉到縣級醫院。縣醫院的醫生說母親需要輸血,但血庫正短缺A型血,我血型就是A,立即要求醫生抽我的。醫生不允許抽太多,怕我承受不住,但我不管,連續三天為母親輸了600毫升。這些都是她給的,我心甘情願償還與她。

第三天,母親後來的丈夫扶著我去他們家休息。映入眼帘的是兩間土坯房,空空蕩蕩沒有傢具,他們家沒有孩子,更顯冷清。

休息幾天,母親的病有所好轉,我也緩了過來,拿著簡單行李,打算不辭而別,繼續流浪。但臨近離去之際,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並不富裕的家,我決心為母親做點什麼。我拿出銀行卡,除去一年多前悄悄放進娃娃包里的二十萬元,這些年剩下的錢都在卡里,我同繼父商量,雇一個施工隊把房子推平重建。

工頭估算了費用,和卡里的錢差不多。動工那天,我留下一些路費,剩下的錢悉數交給繼父。我這樣的人,也許不知何時會突然死掉,帶著這麼些錢毫無用處。

再一次,我悄悄離開,可車到太原時,我又一次不知該何去何從。躺在太原的賓館裡,我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於是爬起來打開電腦登陸QQ。一年多沒有登陸過,我漫無目的地翻著好友列表,一個很熟悉的網名出現在眼前,點開她的空間看見日誌上寫著這麼一段話:「龍哥,你在哪裡,為什麼這一年都沒有你的消息,你為什麼不聯繫我,如果你有看到請聯繫我,哪怕你願意這輩子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我陪你,就算哪天你死了,我也可以幫你收屍。」

看見最後那句話,我哭了。

我哭著點開娃娃的對話框,發起視頻通話。她很快就接了,並馬上開始咒罵,屏幕上的人女人和我一年多前認識的靦腆女孩截然不同。我一聲不吭讓她罵了個夠,罵完後她也哭了,哭得歇斯底里,質問我到底去了哪裡。

我無法開口,只是沉默看著她。她有說不完的話,像是積攢了一年的洪水,統統傾瀉與我。

天快亮了,我終於開口:「該掛了。」

她又哭了,央求道:「你別再走了,別扔下我,我要跟你在一起。」

天亮後,我訂了去往她所在城市的機票。得知我即將去福州見她,她馬上破涕為笑,她笑的樣子真好看。那種純粹的開心的表情,在我世界裡是極致罕有的。

這邊的飛機還未起飛,她已經在那邊的機場等候。在出口處,她一把抱住我,久久不肯撒手,或者是不敢,生怕一撒手,我便會再次離開。

再一次,我和娃娃走到了一起。重聚的頭幾天,她一直在告訴我分別期間發生的事情。原來分開後的春節,她曾去我老家找我,可不見蹤影,其他人也聯繫不上我。幾個月後,她拿著我留下的錢回到福州,開了一家茶葉店。

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覺。娃娃每天高高興興去開門做生意,回到住處就洗衣做飯,照顧我。我從未如此輕鬆,並且感到滿足。

有一天晚上店裡來了一個和尚,我請他坐下來一起嘗嘗新來的鐵觀音,一來二去聊到了吃。他說吃素很好,吃肉不好。我沒啥興趣,娃娃倒是聽得很入迷,因為師傅說吃素可以免遭殺孽,可以積福報,而肉都是屍體。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晚上回去娃娃非要看師傅推薦的一部記錄片。結果她是撲在我懷裡看完的,畫面很血腥,第二天她就把冰箱里的肉都扔了。

從那以後她基本不吃肉,搞得我也沒肉吃,每天悄悄出去買烤雞吃,跟做賊一樣。不久後,娃娃加入了小動物保護協會,集資建了一個護生園,收留那些流浪的貓狗,還常常拉著我去護生園幹活,美其名曰讓我鍛煉身體。我不去,她就以買肉吃誘惑我。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充實,每天好多狗狗貓貓陪我玩,慢慢地我也喜歡上這些動物。

作者圖 | 成為素食廚師後的主人公


2013年3月27號一大早,娃娃拉我起床,讓我去看店,她要去山上的護生園給貓狗打針。兩個小時後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說:你是小龍嗎,你女朋友出事了。

娃娃開車上山時翻下公路。當我慌忙趕到醫院時,她已經搶救無效,去了。

直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為何一切如此殘忍,命運從來沒有眷顧過我。我轉讓了茶葉店,把一部分錢送到娃娃的父母手中,一部分捐給護生園。失去娃娃,我的一切都被埋葬了,那種久違的憤怒重新佔據我的頭腦。

收拾娃娃的遺物時,我發現了一個筆記本。她在筆記本最後一頁,夾著一份 「改造龍哥的計劃書」。上面寫著:

希望龍哥能跟我一起好好經營茶葉店;

希望有一天龍哥能心甘情願陪我去做義工;

龍哥戾氣太重,希望他成為素食廚師,每天做我喜歡吃的菜;

……

那年中秋節,我先去山西看望母親,算是某種告別。之後,我回到縣城到公安機關自首了。我決心跟往事徹底決裂,一個人過餘生。

根據我提供的線索,公安機關搗毀了我們從縣城到隔壁市的一條賣淫產業鏈,抓獲多名組織賣淫的罪犯。因為有自首和立功表現,我被從輕處理。事情結束後,我再次回到福建,從頭學習烹飪。

現在,我在北京東直門的一家素食館做廚師。是的,就是娃娃最想讓我成為的那種。

*本文根據當事人口述撰寫,部分細節有模糊處理

- END -

口述 龍吟,現為素食館廚師

撰文 | 李榮虎

編輯 | 雷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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