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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沃爾夫:「打破鐐銬之人」OR「新聞真相的叛徒」?

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葉承琪

直到2018年5月14日之前,如果你漫步在紐約曼哈頓區的麥迪遜大道上,你都會很容易認出湯姆·肯納利·沃爾夫(Thomas Kennerly Wolfe)的身影:

他身材高大、眼神明亮,永遠穿著那套定製的白色西裝三件套,穿著考究的細條紋高領襯衫,打著真絲領帶,腳蹬一雙雙色皮鞋,手拿手杖。

這位20世紀以來最有影響力的記者兼作家、被譽為「新新聞主義之父」的美國紳士,其裝扮幾乎和他的文字風格一樣出名——沃爾夫所有被曝之於眾的照片上,總是這一套衣服。而他自己也調侃過這身看上去過於「拿腔拿調」的造型:「這是『新自命不凡』(neo-pretentious)的風格。」

但相比於沃爾夫一成不變的穿著,他的文字被打上的標籤,卻是「鮮活、潑辣、跳脫、大膽」。他一手開創了非虛構新聞寫作的先河,卻在「虛構」和「非虛構」的界限之間危險地遊走。他和那個和他同名、卻在38歲英年早逝的著名作家伍爾夫一樣,擅長用充沛的細節和豐富的語言去感知事件,講述故事。

湯姆·肯納利·沃爾夫(1931年3月2日-2018年5月18日)

然而,當作家伍爾夫因其獨特敏感的印象派文風而被譽為天才時,記者沃爾夫卻觸到了新聞界的逆鱗——傳統的新聞寫作秉承的冷靜和客觀,在沃爾夫的文章中似乎難覓其蹤,取而代之的是引人入勝的故事和飽滿的情節。

這種被稱為「新新聞主義」的寫作風格,直至沃爾夫逝世一周年的今日,仍然持續引發無窮的爭議——記者對新聞故事細節的過度關注和渲染,被評論家斥為「編造假的新聞內容」,卻讓一部分讀者開始在閱讀新聞中獲得了愉悅感。

「沃爾夫就像是拿起鋼筆的莫奈,他的文字充滿著濃墨重彩的印象派風格。」《滾石》雜誌的創始人楊·華納(Jann Wenner)告訴《衛報》。

「他在西方的傳媒界,沒有同伴,一直獨自前行。」


「我是一個來自火星的人」

在某一個場合,湯姆·沃爾夫對自己的那套固定裝束,還給出了另外一個評價:「我看上去像一個來自火星的人,一個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但又渴望知道一切的人。」

這句話,似乎貫穿了沃爾夫的一生。

1930年出生於美國弗吉尼亞州的沃爾夫,直到1951年從華盛頓和李大學的英語專業畢業之後,才動了做記者的心思,在此之前,他想做的是一名棒球選手。

「我想如果我能成為大學裡的棒球明星,我可能再也不會碰打字機了。」1999年,沃爾夫曾笑著告訴自己的朋友馬特·基特姆。

二十多歲的沃爾夫在完成學業後,首先去的是著名的《華盛頓郵報》,後來又前往《紐約先驅論壇報》(New York Herald Tribune,後改名為《紐約雜誌》)擔任記者——那是他第一次去到紐約工作,後來幾乎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一輩子。

1968年,年輕的沃爾夫

這個非科班出身的菜鳥記者,愣頭愣腦地闖入了非虛構新聞寫作的世界——「當時,藝術家和作家正在『向內轉』,即對誇張和極富渲染的文學和藝術表達方式有所收斂。」《時代》雜誌的評論家萊夫·格羅斯曼說道,「但是此時,沃爾夫選擇了向外轉。」

沃爾夫曾透露過,自己的文風向新新聞主義轉變的重要節點,是自己在1962年讀到的一篇記者蓋伊·特立斯(美國著名非虛構作家、記者,新新聞主義代表人物之一)的新聞報道。

「這篇文章充斥著具體的場景和生動的對話,就像一篇短篇小說一樣吸引人。」沃爾夫津津有味地回憶道,「正如俗話說的那樣,特立斯似乎讓文字飛了起來,組成了旋律……這些場景似乎是他編造的一樣。」

而那時,大部分的媒體工作者們仍然將傳統的新聞寫作準則奉為圭臬——正如後來社會學家邁克爾·舒德森在自己的論著《發現新聞:美國報紙的社會歷史》一書中所形容的那樣,新聞是「純粹事實」,其特點是謹慎而冷靜的報道。

而在美國新聞界磁鐵的另一端,則是當時已初露鋒芒的「新新聞主義」——即將文學寫作的手法應用於新聞報道,重視對話、場景和心理描寫,大量刻畫細節。

沃爾夫在新新聞寫作領域的成名作——《真材實料》(The Right Stuff),於1979年出版,描述了一群在空軍基地從事高速飛行器研究的試飛員,以及他們中的部分成員日後被挑選為美國第一批宇航員的故事。這部報道真實新聞事件的非虛構作品被定義為「寫實性小說」,場景和對話完美再現的程度,讓人們幾乎分不清是在看新聞還是在讀小說。

「那時,人們意識到,新聞寫作是有審美的,讀者們可以從閱讀新聞中獲得愉悅感。」格羅斯曼說道。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湯姆·沃爾夫秉持的觀點是,傳統的客觀性報道已經無法真實展現錯綜複雜的現代社會。他覺得記者應該花費大量時間深入採訪,記錄人物的對話和行動,並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出來。

而沃爾夫走上新新聞寫作的道路,似乎也和他五年的碩士、博士生涯相關。「他對學術界厭煩,對枯燥、古板、一絲不苟的文字厭倦透頂,他在學術研究中遭到了『傾覆性的痛苦』,因此他請求加入現實世界。」一位沃爾夫的好友告訴《華盛頓郵報》。

但這種混淆文學技巧和新聞寫作方法的作品,卻一直飽經評論界的質疑:那些讓人身臨其境、生動還原新聞現場的文字,由於大量地使用形容詞,華麗地拼合辭彙和表達,早已嚴重觸及了傳統新聞報道的禁區。

高中時期的湯姆·沃爾夫

而在沃爾夫的17篇主要非虛構作品中,《真材實料》還是被認為「相對準確」的報道。

「他的文章里,從弗吉尼亞西部居民的口音和髮型,到場景中的汽車品牌,再到路邊女學生們耳機里聽的音樂,這些廣泛而具體的細節,真的很難進行核准。」《紐約客》的評論家赫西說道,「這些細節都是沃爾夫報道的一部分,但如果信息不是準確的,那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沃爾夫就在編造假新聞。」


「寫神話的記者」

而在寬泛的「新新聞寫作」概念中,讓沃爾夫卓然於眾人的,還有他逆行於社會潮流的理念。

「他執著於對一個特定的選題進行長時間的細緻觀察,事無巨細地記錄每一個場景和細節。」BBC描述道,「他酷愛嬉皮士、上流社會的激進分子、汽車愛好者、大腦極客等等這些和主流聲音完全不同的群體。」

而和他的穿著一樣出名的,還有他文中幽默、活潑且辛辣華麗的辭彙與語句——他喜歡用誇張的標點(比如新聞報道中很少見的雙曲線)、斜體和豐富的內心獨白,俚語和俗語在他的報道中隨處可見。

「她有一種最粗暴的美麗。」他用這樣矛盾的形容詞,去形容美國女演員簡·霍澤爾,「她的頭髮梳了上去,梳成一個巨大的毛茸茸的發冠。她窄窄的臉部周圍有一圈褐色絨毛,兩隻眼睛睜開來,像一把雨傘。」

他曾經用文學的筆法,描寫了滾石樂隊音樂會上的一幕,充滿了電影的畫面感:

「留著齊劉海的、長頭飄飄的、頭髮高聳蓬鬆的、頂著蜂窩式髮型的、戴著甲殼蟲帽子的、身材好但是臉蛋丑的、睫毛濃密的、眼睛上貼著花紙的、穿著寬鬆毛衣的、戴著法式胸罩的、穿皮衣的、穿藍色牛仔褲的、穿彈性短褲的、穿彈性牛仔褲的、穿彩色露臀短褲的、腿長的、穿精靈短靴、穿芭蕾舞鞋的、穿騎士拖鞋的,成百上千個熱血澎湃的小嫩芽們,在音樂戲劇學院那個無比巨大且陳舊破敗的天使圓頂下扭動著、尖叫著、東奔西走著——他們是不是超級棒?」

沃爾夫更大的愛好是自己生造辭彙,而這些靈光乍現出的新詞,現在很多被寫入了美國辭典——比如「Radical Chic」(與激進分子來往的時尚人物)、「Pushing the envelope」( 挑戰極限;接近甚至超越安全限度;越過底線)和「Me Decade」 (即「以我為中心的十年」,意指過分追求個人幸福與滿足的20世紀70年代)。

沃爾夫和家人在一起

雜誌編輯約瑟夫·愛潑斯坦(Joseph Epstein)形容道,沃爾夫的散文風格通常是「霰彈槍式的巴洛克風格」(巴洛克風格,即在藝術作品中運用誇張的運動性和清晰可辨的細節),或者更像是一種「機關槍式的洛可可風」(洛可可,一種具有輕快、精緻、細膩、繁複等特點的藝術形式)。

「我記得,他在一篇文章的開頭處,曾經連寫了57遍『疝氣』這個單詞。」愛潑斯坦回憶道。

當《真材實料》被改編為電影劇本後,負責電影拍攝的導演菲力普·考夫曼告訴《衛報》,他幾乎花了五年時間,去感知沃爾夫那種「喧嚷潑辣的、令人驚訝的、充滿活力的新聞寫作風格」。「他通過描述當時的時尚文化,熟練地捕捉到當時社會上人們的心態,諷刺性地描寫了美國社會。」

而沃爾夫在選題選擇上,又尤其顯得粗魯和大膽:「他喜歡觀察美國社會裡那些醜陋、野蠻和陰暗的東西,這和當時的進步觀念是格格不入的。」格羅斯曼說道。

在他的文字中,紐約市的各個階層,從底層的古巴移民,到當時被排擠到社會邊緣的同性戀群體,再到躊躇滿志的上層精英,和弗吉尼亞的裸體主義者們,無所不包。「他文字的核心主題之一,就是紐約人對身份的痴迷,在為自己的地位和自尊爭鬥不休。」

在剛開始擔任記者時,一次經歷幾乎打開了沃爾夫對這個殘酷世界的認知——他報道了美國一群對改裝高速汽車痴迷的人們。

「戴爾·亞歷山大,他幾乎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投入到改裝高速汽車裡,他為此忍飢挨餓,食不果腹,就是為了進到車庫裡去完成自己熱愛的東西。」沃爾夫回憶道,「而99%的美國人,都覺得這種做法荒誕和低級。」

結識這群人讓沃爾夫受到了巨大衝擊,他甚至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提不起工作的興趣:「我回到了紐約,一直在擔憂那些人。」

沃爾夫和小布希

再撿起筆的時候,沃爾夫開始打定主意,進行「有意識的寫作」:他篤定作者必須深入一線現場,對一類人和事件持續地走訪和觀察,才能真正體察採訪對象的內心,完成立體的寫作。

「美國這個國家,幾乎沒有被探索過,如果你睜著眼睛不睡覺,花三十天的時間觀察身邊發生的一切,你一輩子都會有足夠的故事去寫。」沃爾夫說道,「沒有比真實故事更能激發出寫作者的想像力了。」

他在自己的代表作《刺激酷愛迷幻考驗》(The Electric Kool-Aid Acid Test)中,記錄了一群嬉皮士通過吸毒、波希米亞式生活和跨國旅行,來進行自我實現的經歷。而在另一本書《埋伏在布拉格堡》中,則記錄了一個同性戀士兵的死。

「沃爾夫有一雙可怕的眼睛,他正注視著這個世界,並看出事物的本質。」楊·華納說道,「人們說,他是一個諷刺作家,但他自己覺得他只是個現實主義者。而我覺得,他是個寫神話的記者。」

登上《時代》雜誌封面的沃爾夫


「凡人沃爾夫」

但當沃爾夫放下那支厲害的鋼筆時,身邊人覺得,他只是一個「禮貌而慷慨的普通人」。

和他合作多年的高級編輯斯特洛恩(Pat Strachan)告訴《紐約客》,出版商和報紙的員工們,都覺得沃爾夫是一個非常善良、體貼、慷慨的人。

而《紐約客》注意到的,則是沃爾夫前無古人的名人形象——幾乎從沒有一個記者兼作家可以像沃爾夫一樣名利雙收:在賺錢、工作、出版書籍方面都是成功的。沃爾夫在意自己的聲望,會刻意增加體重,塑造自己的形象,還留下了一堆時尚、狂野、原創、受人尊敬的原創作品。

熟悉沃爾夫的編輯喬納森?加拉西(Jonathan Galassi)告訴《衛報》,就光是沃爾夫身上的三件套,他就大約有40套左右。

「甚至他的襪子都是定製的,我能想像得到,他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子前開始寫作的樣子,他所做的一切都似乎在表演。」加拉西對此不置可否,「他一直以優雅形象示於人前,同時將自己的私生活保護得嚴嚴實實。」

但和沃爾夫合作過的編輯,無一例外地提到了這位著名記者的一個毛病:拖延症。

「他在出版小說後,某種意義上來說,仍然是一名記者。」斯特洛恩調侃道,「因為只有給他設置截稿日期,他才有動力寫作。」

對於批評他文章的評論家,沃爾夫也會毫不留情地嗆回去:「他們生氣,是因為人們都在談論我,沒人在談論他們的作品。」

就連沃爾夫身上標誌性的三件套,其淵源也出人意料地普通:剛來紐約時,這個初出茅廬的窮小伙,只帶了兩件運動夾克。但這座城市的繁華喧囂,讓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得擁有一套城市人的穿著。他想起家鄉弗吉尼亞州,有人會在夏天時穿著一整套白西裝。

這套衣服讓彼時經濟拮据的沃爾夫,可以從容應付各種場合,不用經常換洗;而且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西裝的厚度也可以讓沃爾夫保暖。

而在楊·華納的心中,這個永遠穿著白色三件套、手拿一罐可樂,歪頭靠在牆上沖著你笑的男人,並沒有逝去,甚至沒有老去——「他一隻手握著飲料罐,一隻手微微搖晃著,還在輕聲問你,新書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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