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命暗殺日偽的刺客,具體是些什麼人?
文 | 楊津濤
國產抗日劇中,常常出現訓練有素的刺客,針對日偽展開種種傳奇的暗殺活動。
現實中,那些戰鬥在抗日最前線與日偽以命相搏的刺客,究竟是誰?來自哪裡?
一、上海,許多普通底層市民直接參与暗殺活動
上海是軍統在敵後最為活躍的地區。1932年上海站尚只有160餘人,1939年已有上千名特工。除畢業於黃埔、警校的幹部外,還有為數眾多的僱傭和運用人員,「學者、專家、銀行職員、僧侶、江湖豪強、地痞流氓等魚龍混雜」。
曾在戰時主管上海軍統活動的陳恭澍後來回憶:
「平常日子倒沒有什麼,一旦發生意外事故……身蒙其害或身受其苦的當事者,也就是被我們『運用』中的那些志士、烈士們,全都成了地地道道的『無名英雄』。」
針對日偽的很多大案,出手的正是這些「無名英雄」。
圖:京滬沿線鄉鎮上,在墻壁上寫抗日標語的宣傳工作隊
上海淪陷之初,接受軍統領導的孫亞星領導的暗殺團體一度十分活躍。孫讀過一些書,後在上海做手錶生意。他的暗殺隊招募的主要對象,是學生、學徒、店員,還有難民。
1938年「七七事變」一周年之際,孫亞星計劃搞一次大行動。
第一個被招募的人名叫周守剛,是一名窮困的印刷工,在上海依靠親戚提供食宿。孫亞星的手下向周守剛承諾,只要他肯參加暗殺漢奸的行動,就幫他找一份工作。
招募的第二個人朱仲虎,當時因生病而失業,同意充當行動中的信使。
第三個是17歲的少年陳開光,小學畢業後一直未能找到工作。陳開光在行動前,才臨時向孫亞星學習了投擲手榴彈的方法。
七月七日的行動中,他們拋擲了18枚炸彈,炸死了兩名日本工廠職員,使那天成為「一段時期以來,上海最緊張的日子之一」。
不難想見,這些沒有經過正規訓練,又缺乏經驗的刺客,很容易失手落難。
在暗殺為日本人做翻譯的鄭月波後,陳開光被捕,坦白了一切。隨後,孫亞星等人相繼被工部局逮捕,移交給了日本憲兵隊。孫亞星在受審時說:
「所發生的對付漢奸的暗殺事件,比我指揮的要多,由此看來,上海有不止一個的暗殺組織像我們一樣活動著。」
其他暗殺團體之中,也有很多如周守剛、陳開光這樣臨時招募來的普通人。
圖:淪陷時期的上海
1939年4月,席時泰被暗殺。此人充任偽上海警察局的秘書主任和衛生處處長,被日偽譽為「與日本當局共同建設東亞新秩序的勇敢工作者」。
殺手共有三名。為首者是23歲左右的袁德昌,他在1939年3月碰到與自己同齡的浦東人趙志祥。趙志祥13歲時在法租界一家裁縫店裡當學徒,出師後在外國服裝店當過售貨員,1937年失業,此後在日本造船廠干過苦力,幫朋友做過臨時裁縫活,難以糊口,夫妻被迫分居。
袁德昌向正在找活乾的趙志祥說明了特工身份,趙志祥生計無著,接受了這個極其危險的「工作」。趙志祥住進了袁德昌提供的住處,並見到了第三名同志——20歲的彭福林,在一家餐廳做侍應生。袁德昌每天為他們供應飲食。
1939年4月的一天,袁德昌帶來一封來自寧波的信。內容是勉勵他們完成「中國四億人民」交給的任務,「熱愛祖國,支持組織,不辜負領袖蔣總裁之期望,消滅敵寇,剷除漢奸!」
行動中,趙志祥拿著袁德昌給的1角錢,在席時泰家門外的小攤上,租了4本小說,佯裝看書,監視往來的巡警。很快,袁德昌開槍打死了剛要出門的席時泰,隨後安全脫身。趙志祥從事暗殺這一行僅僅月余,慌亂中又跑回他們之前居住的地方,見到了在行動中受了重傷的彭福林,兩人在醫院中被工部局探員逮捕。彭福林傷重去世,趙志祥招出了所知道的一切,被移交給日本軍事當局,處以死刑。
1939年前後,這些普通底層市民參與的暗殺活動持續不斷,如《大美晚報》當日所言:
「偽組織傀儡,一再被殺,上海郊外所租偽市府,大小偽員亦莫不心驚膽裂。偽市長傅筱庵,偽財政局長周友常,偽土地局長范永增……均非常懼慮,連日秘密計議對策,決施行種種防範方法。」
二、平津,出身很好的青年學生,構成了抗日刺客的主體
活躍在平津地區的暗殺團體「抗日殺奸團」,其第一線成員與上海的情況有所不同。
「抗日殺奸團」前後參加者有幾百人,以天津的中學生為主,組織上和軍統有聯繫。
不同於被招募的周守剛、趙志祥等底層生計困窘的市民,「抗團」成員大都在學校中接受了愛國教育,是主動投身抗日。
其中,很多人出身富貴之家。包括了同仁堂的大小姐樂倩文,開灤煤礦總工程師的女兒魏文昭、魏文彥,國軍名將孫連仲的女兒孫惠書,袁世凱的侄孫袁漢勛、袁漢俊等,甚至有出身漢奸家庭的,如偽華北治安軍督辦齊燮元的外甥馮運修,偽滿國務總理鄭孝胥的侄孫鄭統萬、侄孫女鄭崑崙。
但在缺乏訓練這一點上,「抗團」成員和他們的上海同行一般無二。
陳恭澍曾如此描述這群學生:
「這般愛國青年,十之八九都是在校的中學生,除了在電影上,根本沒有看過真的槍,更談不到拿在手上怎麼使喚了。試想,處在當時的那種樣樣受限的環境里,又不能找個地方打打靶,或是在隱秘場所來個實彈射擊,充其量也只能擺個姿勢、比劃比劃而已。」
他們從事針對日偽的暗殺,全憑一腔熱血。
馮運修就讀於天津工商中學,是「抗團」骨幹。1940年7月7日,日偽在北平中山公園舉行「慶祝日本皇軍聖戰勝利三周年」紀念大會,偽新民會機關報《新民報》編輯局長吳痴菊在會上頌揚皇軍。馮運修說:「真想現在就把他斃了!」同來的李振英勸他:「不要在這兒干,這兒人多,我們跑不掉!我們跟上他,伺機行動。」
會後,吳痴菊乘黃包車離開,碰上一支送殯的隊伍。騎自行車的馮運修「一看機會來了,他馬上緊蹬兩腳,趕上了吳痴菊坐的黃包車,和他走了個並排。」隨後,他「從懷裡刷地掏出頂上膛的手槍,把槍口對著吳的太陽穴,啪啪就是兩槍」,吳當場斃命。
當年8月,日偽在北平對「抗團」大搜捕,抓捕了40多人。當偽憲兵隊長袁規帶人來抓馮運修時,馮聽到聲響,知道不妙,就在廚房燒毀文件。袁規「揪住運修的父親作擋箭牌,一步步朝廚房逼近」,但「運修絕不投降,從裡面開槍拒捕」。馮運修犧牲時年僅19歲。
圖:抗日殺奸團成員葉於良和他珍藏的抗戰勝利日日曆,《北京晚報》攝
「新人」沈行安的事迹,尤其令人嘆惋。
「七七事變」前後,沈行安就讀於天津南開中學。學校被日軍炸毀後,轉學到英租界內的耀華中學,「他除了完成抗團組織安排的工作外,還購買了許多化學藥品在家中研究炸藥的配製。」
1938年,沈行安帶著自製炸彈,去炸日軍倉庫時被發現,被幾十名日軍追趕。「由於情況緊張急迫」,沈行安雖然逃脫,但「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得了精神錯亂病症。」
當時天津流行「華北青年不當亡國奴,到大後方讀書去」的口號,沈行安後來一度去到重慶就讀於南開中學。1940年,沈行安向重慶「抗團」總部請求再回華北抗日。在學習爆破技術時,沈行安的病症複發昏迷不醒,「口中一直喊著幾個抗團團員的名字」,去世時只有19歲,可謂「出師未捷身先死」。
沈行安死後,他14歲的弟弟沈安俊也加入「抗團」,成為最年輕的團員。
1944年,沈安俊參加青年軍,當了一名炮兵,「學習開槍打炮、戰地觀測、通訊,也學會了騎大騾子拉炮車」,因為戰爭很快結束,沒有來得及上戰場。退伍後,沈安俊考上了清華大學,1949年後曾任教於河北工業大學。
據戰後統計,「抗日殺奸團」失手19次,83人被捕,10餘人死難。此外還有諸多姓名不詳或下落不明者,成了陳恭澍所說的難以查明的「無名英雄」。
簡言之,國產抗戰劇中那些訓練有素、暗殺日偽如探囊取物般的刺客們,在真實的歷史中並不存在。那些真實的刺客,無論是生計潦倒的底層市民,還是出身優渥的青年學生,絕大多數只是缺乏經驗的普通人。是一腔熱血,支撐著他們去豁出性命。
(完)
注釋:
黃家盛:《抗戰時期國民黨軍統局之歷史考察》,《黨史研究與教學》2001年第4期。
陳恭澍:《軍統第一殺手回憶錄2:親歷軍統抗戰前期工作記錄》,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0年,第148頁。
(美)魏斐德:《上海歹土: 戰時恐怖活動與城市犯罪1937-1941》,第42—61頁、第97—119頁。
《鋤奸事件迭出,各偽員寒膽》,《大美晚報》1939年2月22日,轉引自楊芸:《軍統上海抗日鋤奸活動研究——以1939年為中心》,上海師範大學2014年。
劉岳:《淺析抗日殺奸團「鋤奸」活動》,《抗戰史料研究》2012年第2期。
陳恭澍:《軍統第一殺手回憶錄2:親歷軍統抗戰前期工作記錄》,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0年,第189頁。
木文:《三個愛國青年的真實故事》,閻伯群編《與山河同在:天津抗日殺奸團回憶錄》,天津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33、234頁。
(美)沈安俊:《抗日殺奸團中最年輕團員的往事回憶》,上書,第208—211頁。


※為何會用「太君」來稱呼日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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