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金請中國老師也救不了英國孩子？原來中式數學教育的成功還有這些因素
看點2014年，根據以往PISA數學測試結果，不甘落後的英國，開始推動中英兩國數學教師相互交流，意圖促進英國數學教育的發展。但前不久，英國教育部的一份研究顯示，該項目對提升學生數學成績的作用並不明顯。這個結果再次引發了人們對中英兩國數學教育差異的討論。該項目究竟有無作用？中式教學方法背後，是否還有其他值得關注的因素？下文，或許會給出一些啟示。
編譯丨佳依 編輯丨Travis
近期，英國泰晤士報一則名為《中式數學課無法提升英國學生的考試結果》的報道，將人們的視線再次聚焦於中、英數學教育的差異。
報道中，英國教育部的最新報告顯示，政府為了提高國民數學水平，啟動的「數學教師交換」（MTE）項目， 即把上海教師請到英國，給英國的老師、專家還有學生上公開課，分享教學經驗的做法，「對學生的表現提升，僅有很少或沒有效果。」
泰晤士報相關報道
該項目歷時四年多，花費了7400萬英鎊，然而根據報道，這樣的努力看上去並不成功？
事實如何，英國教育部這份評估報告又能給予我們何種啟發？
中式教學法遠渡重洋
2015年，BBC拍了一部名為《我們的孩子夠強大嗎？》的紀錄片，講述中國老師如何深入一個英國公立中學班級進行教學，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在紀錄片中，英國博航特公立中學邀請了5名中國教師組成中式班，為校內50名初三學生，提供為期四周的中國式教學，以此來對比兩國教育的差異。
在期末考試中，中式班完勝英式班（各科平均分都高出英式班近10分），引發社會熱議。其中，數學教學部分尤為引人關注。
中國老師與英國學生的合照
這種關注的背後，正是英國教育部的一項「數學改革」。
在2009和2012年，英國在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的測試中，排名26位，這一結果使得英國政府對國民數理能力深感擔憂。
有一個事例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從側面反映出英國數學教育中可能存在的「短板」——根據新華國際報道，2015年，時任英國首相卡梅倫在倫敦進行有關提高數學教學水平的演講時，英國電視五台記者現場出題，要求其計算「8*9」的結果，但卡梅倫不希望自己在這樣的場合出錯，因此拒絕回答問題。
前英國首相，卡梅倫
2014年，英國民間機構」國家數學能力「（National Numeracy）的一次調查也嚇壞了英國人。
調查結果顯示：78%的英國人的數學能力只有英國「中考」——也就是中等偏下的GCSE第四級別；且一半的英國工薪族的數學只是相當於小學畢業生。
National Numeracy的研究報告
(部分截圖)
此外，UCL（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的研究表明：1/3的英國人連最基礎的數學運算能力都很差。
且按照他們的說法，英國人數學能力上的短板使得國家經濟損失200億英鎊，相當於GDP的1.3%。
對於英國國民數學水平這麼差的原因，National Numeracy的理事長Mike Ellicock認為這與先天無關，而是英國基礎教育中投入時間不足的結果。
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就需要從公共教育制度作出改革。借鑒他國或地區的成熟經驗，在英國政府看來是一條可行的道路。中國上海，就這樣走入了英國政府的視野。
在2009和2012年，上海在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中榮獲全球15-16歲學生數學能力第一，由此一「冠」成名，獲得全球關注。
根據PISA的調查發現：在上海，就連教學環境不好的學生的數學能力都比英國中學學生的平均水平要強。
PISA官方截圖(點擊查看大圖)
時任英國教育和兒童事務部副部長Liz Truss當年率團到上海取經，表示中國孩子的能力領先英國學生「好幾條街」。
經過調研，他們最終決定將上海的數學教學方法引進到英國進行普及。
在Liz和她的團隊看來，中國的數學教學法是一種注重「掌握」(mastery)的教學法。它不像英國，要按學生能力分組教授知識，而是採取一起慢慢教，直至所有學生成功掌握有關概念為止。一言以蔽之，在上海的數學教學中，大家默認的思維是：只要教得好，每個孩子能學好。
Liz Truss
而在英國公立中學的數學課上，由於英國小學教育思想是保護學生自尊，自己與自己比較，而非與他人比較，所以老師會把學生分為不同水平並設置不同的教學目標，進行分層教學。
但這種分層的「差異化教學」也可能對孩子造成另一方面的心理影響——孩子們缺乏與更高水平教學課堂的對比，會滿足於當下的現狀；部分孩子甚至會因此產生否定自我的消極想法，進而導致他們上進心的缺失。
英國數學教育中心小學部項目主任德比摩根認為，這種思維模式上的差異會對英國的基礎教育帶來很大的影響。
基於這樣的發現，英國啟動了「MTE」（Mathematics Teacher Exchange，即數學教師交換）項目，即把英國教師派到上海取經，把上海教師請到英國，給英國的老師、專家還有學生上公開課，分享教學經驗。
從2014年開始，每年都有中國老師和英國老師結對訪問對方的學校，同時討論交流更高效的教學方法，人數每批從30到60名不等。
中國老師在英國小學上數學課
截自CCTV視頻
在該項目的推進下，的確有不少英國教育工作者和學者認為：中式數學對於全面提高英國學生的數學能力有好處。
根據《泰晤士報》的說法，在2014年，英國只有一百多所小學和中學參與這個項目。但截至2019年，已經有超過5000所英國小學將上海的數學教學方法融入進學校自身的課程。
英國政府甚至豪擲4100萬英鎊（約5420萬美元），聲稱要在2020年前幫助至少8000所英國學校採取上海的數學教學方法，並且期望在2023年前把這一數字擴大到11000所。
一位上海數學老師正在授課
喜憂參半的各方反饋
對於英國的這一做法，各國教育界人士一直是褒貶不一。
儘管英國教育部部長，及英國國際數學教育卓越力中心的領導人們，對這種課程改革的前景充滿期望，但是放眼世界，仍不乏反對聲音。
其中，美國堪薩斯大學與貝斯大學的教授趙勇（音譯）更是直言：「用一個國家（即中國）的過去來決定你（英國）的未來，在我看來實在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趙勇
那麼，從第一批老師交流至今，四年過去了，英國對這一還在成長中的教育改革計劃作何看法？上海的「掌握型」（mastery）數學教學方法在英國孩子身上又是否奏效了呢？
近日，謝菲爾德哈萊姆大學（Sheffield Hallam University）發布了一項有關這場MTE項目的研究報告(The Longitudinal Evaluation of the Mathematics Teacher Exchange: China-England, 中英數學老師交換項目的縱向評估)。
該報告受英國教育部委託，針對75所學校， 通過電話採訪、數據調查與收集，從14個方面對項目進行了評估。
這份報告比較了參與該項目的學校和沒有參與該項目的學校的學生數學成績，得出的結果是：兩者之間學生的成績沒有顯著的差異。而對參與的學校做縱向比較，即與未參與時比較，學生的數學成績確有提高，但是沒有可量化的證據表明這種提高是因為引進了中式教育方法。
謝菲爾德哈萊姆大學發布的報告
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嗎？中式教學方法在英國真的一無是處嗎？
許多項目支持者並不這麼認為。
NCETM (National Centre for Excellence in the Teaching of Mathematics，即英國國家數學教學研究中心) 的主任查理斯特普說道：「大量參加過交流的老師都反饋說，這是一次非常專業且具有變革性的交流經歷。」
大部分親身參加過交流項目，去中國體驗過中式課堂的老師都相信，他們正在進行的這項教育改革會在數學思維與對數學的理解方面對學生產生可持續性的積極影響。
查理斯特普 Charlie Stripp
NCETM的小學部負責人德比摩根也表示，他們在實行這項項目之初，就沒有指望它能夠在短時間內顯著「拯救」英國孩子們的數學，而是想促成一個長期的過程。
「我認為假以時日，這項舉措會慢慢顯現出它的功效。我們已經聽到有老師反饋說孩子們的數學學習進度在改善——他們對於數學原理的使用更加流利，並且對於很多數理概念有了更好的理解。」
摩根認為這樣的改進並不會立刻體現在孩子們的考試成績上。「我們沒有在相同的時間裡教孩子們更多的東西，我們只是把同樣的東西教得更好了。」
摩根在接受另一家外媒採訪的時候還指出，採取上海數學教學方法的影響遠遠超過了紙面分數。
更重要的是，這套教學方法培養了孩子們對於數學的熱情和信心。上海系統中，幫助每個孩子趕上進度的設置，讓許多之前在數學學習上有困難的孩子們跟了上來。
德比摩根
與此同時，NCETM的中學部負責人卡羅耐茨也分析道：上海數學教學方法的精髓在於，它幫助孩子們更紮實地掌握了數理方面的基礎知識，從而使他們在之後的學習中，更容易進一步掌握在此基礎之上的複雜主題。
「現在（英國國內）的一大問題就是，明明在數學上做得不錯的學生會突然發現他們在學習A-level（英國高中最後兩年的課程）數學的時候開始掙扎。
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他們在之前的學習中對於基礎知識的掌握不夠紮實。如今，上海教學方法正中靶心，解決了這一問題。
舉個例子來說，在上海數學教學系統的第一年，孩子們主要做的就是加法和減法。但是在英國，我們會什麼都接觸一點，比如加減乘除和測量方法等。
這樣的學習量對我們的學生來說太大了，他們的學習根基太脆弱了。」耐茨表示。
卡羅耐茨
研究報告的局限性
與此同時，還值得注意的就是謝菲爾德哈萊姆大學這份研究報告本身存在的一些局限性。
其一，這份研究報告針對的是MTE本身，即在於教師是否參與過交流項目，並非中式數學教學法本身。未參與該項目的學校，也有可能實施教學方法的改變。
此外，在實驗報告中的確提到，對於既參加交換又成功實行上海數學教學方法的學校，學生在KS1（Key Stage1，即英國的小學階段前兩年）階段的數據，的確體現出了上升趨勢。
研究人員認為，光靠教師交流來提高學生成績是不夠的，配套的其他措施也必須跟上。目前，英國政府也正在做包括課程設置，教材改版等方面的工作。
其二，這並不是一個嚴格採取控制變數的實驗，而是一份觀察報告。
在研究的進程中，不同學校可能不同程度地，在自己的教學舉措中融合了一些來自上海系統的內容。這種變化可能大到改變了整個課堂模式，也有可能小到只是在孩子們每天的作業中多加了兩道習題。
而且這樣的改變一直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這兩年里，學校可能一直在改變自己的舉措，並且試圖從不同的方向去嘗試融入這套中式教學方法。這種實施上的不一致，也為實驗試圖得出確切的指向性結論帶來了很大困難。
其三，教學方法本身，並不是中國孩子成功的唯一原因。
謝菲爾德哈萊姆大學這份報告的首席研究員馬克鮑蘭提出了另一可能性：或許教學方法本身並不是使得中國孩子成功的唯一原因。
事實上，除了教學方法本身，有多種因素都會影響學生成績。其中頗具對比性的，便是中英兩國的教師設置方案。
英國小學採用教師包班制度，既一位老師負責整個班級所有的安排，包括但不限於學生的校園生活以及班級所有課程的教學。雖然會有助教與專職教師來幫助教授音樂與外語類課程，但對於班主任來說，過於寬泛的職能安排使其分身乏術，逐漸變成人們所說的「樣樣通，樣樣松。」
並且，這種師生關係只持續一年，等孩子們升入下一年級，便會迎來新的負責該年級的包班老師。
反觀中國小學，班主任除了負責班級事務外只用教授一門課程，其餘學科均有專科教師負責，並且這種師生關係大部分會持續到學生畢業。
也就是說，學生從入門學習到畢業走出校園，只由同一批教師團隊負責。
這種安排，既保證了的教學內容與教師能力的專業性；也在一定程度上確定了師生關係的連續性。
此外，「知識改變命運」，這一觀念在中國深入人心。文化的力量不可小覷。
中國家庭普遍重視孩子的教育，對孩子在學習方面提出了高要求，同時也將「只要努力學習，一定能取得回報」的信仰根植於孩子的內心。很多孩子不僅僅在學校學習知識，還要利用課餘時間補充知識，這對學業成績的提升有直接影響。
而放眼英國，不少父母認為教育應當是學校的事，在家裡對孩子學習的關注不夠。政府、媒體和教育專家甚至常常需要發聲鼓勵家長去更多地關心和幫助孩子學習。可以說，在文化氛圍上，和中國的情況差別明顯。
看來，孩子學習成績的提升，絕不僅僅是一套教學法這麼簡單。在中英交換數學老師之後，英國政府還有更多的路要走。
參考來源：
China Daily；Tes；The Times
Schoolsweek；China Daily；Telegraph
Tes；GOV.UK
圖片來源：
China Daily；The Times；Youtube；National Numerac；NCES; GOV.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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