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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諾貝利愛情故事

她叫他瓦夏,他叫她柳霞,他們很愛很愛。在蘇聯普里皮亞季鎮的街上,瓦夏會拉著柳霞的手轉圈,還吻啊吻。路人走過,一邊看,一邊笑。

那一年柳霞二十三歲,新婚之際正是情濃之時,在一起總是手牽手。他們住在瓦夏服役的消防隊宿舍,那裡有三個新婚之家。瓦夏和柳霞的理想,是擁有一間自己的兩居室。

瓦夏只有拉著柳霞的手才能睡著,但1986年4月26日這天凌晨, 他鬆開了手。被嘈雜聲和喊叫聲驚醒的柳霞,聽見瓦夏說:「電站失火,我一會兒就回來。」

看不見爆炸,只看見整個天空的火焰。沒有帆布防護服,沒有防毒面具,穿著襯衫的瓦夏們被告知:普通火情,常規處理。

沒有這場火,瓦夏和柳霞會在六點鐘去瓦夏父母家種土豆,他喜歡播種和耕地。七點鐘,柳霞被告知:瓦夏在醫院。

柳霞和妻子們趕到的時候,醫院已經被警察圍住,除了救護車沒人能進去。柳霞找到一個熟人幫忙進了醫院,瓦夏對她說:「走吧,別再來了,為了你肚子里我們的孩子。」

熟人說,這時要喝牛奶。六月懷胎的柳霞,到三公里外的村裡買來牛奶給瓦夏喝下,又看著他們全部吐了出來。醫生出具的病情診斷結果是:煤氣中毒。這些忙個不停的醫生、護士和衛生員們,都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在不久後患病死去。

晚上,醫院徹底進不去了。士兵們把絕望的妻子和即將上路的丈夫分開,女人們跟士兵推搡撕扯。一個醫生出來宣布:你們的丈夫是要乘飛機去莫斯科——如果你們要帶什麼行李,趕快回去拿。

公交停運了,柳霞們跑步穿過整個城區去拿換洗衣服。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跑過被軍車封鎖的城鎮、跑過無數戴著防毒面具的軍人、跑過滿是白色泡沫清洗的街道。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

等她們跑回醫院,飛機早已飛走了。沒有一個人提到輻射這兩個字。

沒有親人進醫院的人們當時很開心。因為廣播里說:全城需要疏散三到五天,請你們隨身攜帶保暖衣服,你們將要住在樹林的帳篷中——但不要帶寵物。人們以為他們要迎來一個不同往日的五一節了,所以他們開心地準備了烤肉串、買了葡萄酒,帶上了錄音機和吉他,不知道一走之後再不會回來。

一周之後農村也疏散了,被留下的貓狗和牲畜開始被有計劃地捕殺。柳霞取出了所有的存款,瓦夏的父親驅車將近一千公里,送她去了首都莫斯科。

瓦夏住在專門治療放射病的休金大街第六醫院,沒有通行證嚴禁入內。柳霞給值班員塞錢之後,值班員甚至告訴了她病房在幾樓。醫生命令她:不許哭、不許走近、更不許擁抱和親吻。

但柳霞統統都沒有聽。瓦夏看上去跟幾天前變化不大,臉上的腫脹也似乎消失了。瓦夏還嚴肅地說:他們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起蓄意破壞事件。

很快柳霞看見了每天都不一樣的瓦夏。燒灼的傷口、遍布的潰瘍、無盡的粘液……面色和體表從烏青變到紫紅,又從紫紅變到灰褐。柳霞不僅沒空想,也沒空哭,她給瓦夏做雞湯、切綠芹菜、打生雞蛋,她準備一切瓦夏還能吃下去的食物,在他連喝水都吐的時候。

五月九日,瓦夏睜開眼睛,「開窗吧,今天有焰火。」

柳霞打開八樓的窗戶,整個莫斯科在她的眼前。絢麗的焰火騰空而起,那是為了紀念二戰勝利,紀念人民從此獲得了解放。

瓦夏說:「我答應過你,要帶你看莫斯科的。」他從枕頭下面取出三支護士代購的康乃馨,「我還答應過,一輩子都給你買花。」

柳霞奔過去,親吻他。在她給他鋪床單、放體溫計和便器的時候,焰火死在了莫斯科的夜空里。

美國教授來做骨髓移植手術,他說希望是有的,很小,但有。瓦夏所有的親屬都來了莫斯科,骨髓最適合的是十四歲的小妹娜塔莎,她怕得厲害。瓦夏知道要從小妹身上取骨髓,「別動她,她還小,我還是死了吧。」

二十八歲的大姐柳達說,我來。手術做了兩個小時,她的胸前穿了十八個孔。從麻醉中蘇醒之後,她就一直體弱多病,跟殘廢沒多大區別。她後來一直沒嫁人。

值班的都是士兵了,編製內的員工拒絕在沒有防護服的前提下來上班。在這家醫院裡,從入院到死亡出院的時間平均是十四天。有人勸柳霞:「您面前的已經不是丈夫、不是愛人,而是一個高污染輻射體。不想自殺,就不要感情用事。」

柳霞的回答是:「我愛他!我愛他!」

瓦夏睡著了,她低語:「我愛你。」走在醫院的院子里,「我愛你。」端著便盆的時候,「我愛你。」

夜深人靜,瓦夏說:「要是生男孩,就叫瓦夏;生女孩,就叫娜塔什卡」。柳霞扶起他,說我已經有一個瓦夏了,脫落的皮膚粘在她的雙臂上。

柳霞日夜都和他在一起。早上八點,柳霞說:「我回趟招待所。」瓦夏同事的妻子塔尼婭過來,求她陪同去墓地參加丈夫的葬禮,「你不去,我去不了。」事故發生前一天,他們幾個新婚家庭剛剛一起在宿舍合了影。

從墓地回來,柳霞給護士站打電話,「他怎麼樣了?」「他死了。」

柳霞走後不久,瓦夏突然喊,「柳霞!柳霞!」

護士回答,「她剛走,一會就回來。」

瓦夏嘆了口氣,再也沒有發出聲音。兩小時後,絕望的柳霞趴在窗戶上對著天空,哭得整個招待所都在抖動。

兩個月後,柳霞回到了莫斯科,在瓦夏的墓地前說話。陣痛突然襲來,她被送進了醫院,看到了她早產的女兒。嬰兒手腳齊全,看上去很健康,「娜塔什卡」,柳霞喊她的名字,「爸爸給你起的名,娜塔什卡。」

娜塔什卡活了四小時。先天性心臟病、肝硬化、肝臟上的二十八倫琴輻射。

柳霞把她葬在父親的腳下,墓碑上沒有名字。從此柳霞去墓地的時候,總是捧著兩束花:一束給瓦夏,一束給娜塔什卡。她在墓地的時候,總是跪著的。

柳霞在烏克蘭首府基輔分到了一間房子,她和瓦夏曾經夢寐以求的兩居室。整棟大樓里,都是柳霞這樣的人。柳霞目光所及的房屋每個角落,都是瓦夏。

柳霞在糖果廠上班,一邊做蛋糕一邊流淚,卻不是因為被甜到了。瓦夏的勳章送來了,血一樣紅,她不敢看,一看也會流淚。不哭,只是流淚。她想忘掉這些,但她做不到,反倒常常想起他鬆手離開的那一夜。

她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活下去的願望。夜裡她望著天,問瓦夏:「我該怎麼辦?我不想活著沒有你。」白天她經過幼兒園,停下來看著孩子,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瘋掉了。夜裡她又說,「我不需要男人,沒有比你更好的了。但我想要個孩子,我害怕一個人。」

瓦夏離開兩年後,柳霞跟一個男人約會,有了一個孩子安德烈。這個正常、漂亮、聰明的男孩,是她繼續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的呼吸為安德烈而持續,她連跟他分開一天都害怕。

但瓦夏仍然在她的家裡,她常常在半夜和他說呀說。她就這樣同時活在人世和非人世。

這條街上都是柳霞這樣的人,整條街都是。許多人得了重病,死亡經常發生。走著走著就倒下了;睡著了就沒有醒來;給護士送花,手還沒有收回來心臟就已經不跳了;在公交站等車,等來的是靈車。

人人都會死去,人人都終將死去,人人都正在死去。在這條被人叫作切爾諾貝利的大街上,將死的人陪著已死的人,其它什麼都沒有——沒有瓦西里·伊格納堅科和柳德米拉·伊格納堅科,沒有邊看邊笑的路人,沒有吻。沒有,沒有,沒有。

參考:

[白俄羅斯]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切爾諾貝利的祭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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