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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AI風口1000公里的生死時速 變局

採訪、撰文 | 微胖

敗局

「怎麼說呢,時代淘汰了電腦城,電腦城又淘汰了我們。」

老王的車快速地行駛在三環線上,偶爾,我們會聊上幾句。

「你看,那邊冒著白煙的(地方)就是武鋼。」快到高鐵站時,老王提醒我道。

遠遠望去,幾個高高的爐子正冒著煙。

武鋼曾是國家經濟發展的鋼筋鐵骨,也奠定了武漢百年之基。沒有到過那裡的人,可能無法想像它有多大。

這家國企佔據了青山區近四分之一的面積,開車繞一圈需要一個小時。這裡四分之一的人都直接或間接與武鋼有關,與武鋼有關的小區多達一百多個。

老王的家也在這裡。三年前,老王成為幾萬名武鋼下崗隊伍中的一員。常年圍著鋼爐轉的老王幾乎沒有適應外面世界的技能。

「用手機接個單還是沒問題的,」老王不無自嘲地說,家裡有車的,很多去開了滴滴,女人就去超市。

當年搶著抱住的「鐵飯碗」,在鋼鐵行業大面積下滑的 2011 年,迎來了變革的當口。消耗世界一半鋼城產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去產能、行業洗牌成為唯一的出路,不絕於坊間的大面積裁員傳聞最終在 2016 年被證實:

6 月 26 日,武鋼、寶鋼籌劃戰略重組事宜,兩家上市公司停牌。

這一年的夏天格外悶熱難耐,地面氣溫一度高達 60 度。一個月後,另一張武漢名片所在地——位於廣埠屯的武漢電腦城發生了一起驚天血案。

7 月的一天早上,段吉霞前往位於武漢電腦城的鋪面開工,隔壁攤位是做二手電筒腦維修生意的老王。靠著這攤生意,下崗的老王不僅買了房子、結了兩次婚,還給兒子成了家。

不過,隨著電商和移動互聯網的興起,電腦城的生意一路下滑,老王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看到清潔工準備清理段吉霞鋪面地上沒喝完的礦泉水瓶,段吉霞說了一句,

「不忙,等會兒一起清走。」

「清走」二字正好刺痛老王早已繃緊的神經。

「想清我走?!」

他突然拔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朝段吉霞脖子上砍去,接著又連刺十幾刀。

徹底變身殺人狂魔的老王繼續在電腦城瘋狂追坎商戶和路人,最終釀成三死四傷的慘劇。

僥倖保住性命的段吉霞終下定決心結束十多年的電腦耗材生意,徹底轉型。一年後,曾與中關村媲美的電子產品生意在電腦城划上句號。

「怎麼說呢,時代淘汰了電腦城,電腦城又淘汰了我們。」在這裡做了十幾年生意的唐紅接受採訪時,曾這樣告訴記者。

一個時代終於以小人物的悲劇這種極端方式落幕,新時代的登場又多少帶有戲劇性:

那一年春天,一款名叫 AlphaGo 的軟體系統戰勝了人類頂級圍棋手李世石,人們在驚呼聲中進入人工智慧時代。

光谷入口

第二總部:熵增與熵減

「來,總比不來好。」

穿過血案事發地的珞喻路,是武昌大動脈之一,筆直通向光谷,這塊「武漢地圖之外兩厘米」的地方几乎匯聚了所有本土互聯網和 AI 公司。

我和周小歐(化名)找了一間星巴克,聊起了武漢的人工智慧產業。2010 年,武昌長大的周小歐從北京某高校畢業後回到了武漢。他仍然記得時隔多年再度看到魯巷(光谷門戶)時的驚訝:

「簡直認不出了,寬闊馬路,有大洋百貨,還有步行街,以前這裡連條好路都沒有。」

從事投資好幾年的他並沒看多少人工智慧項目並。「你告訴我,武漢到底有幾家 AI 公司?」片刻,他修正了一下提問,

「當然,做自動駕駛、晶元、醫療,機器人的也有,但有些影響力的公司有幾家?」

「安翰光電(機器人),新晉獨角獸。」我隨口舉了個例子。

「嗯」,他果斷伸出一根手指頭。但接下來,就很難舉出讓他伸出其餘手指的案例。

互聯網蓬勃發展那十幾年,也帶動了光電市場。有人說,能與互聯網相媲美的產業,一定是光電;有一個產業能夠激發地方政府的追逐熱情超過房地產的,一定還是光電。

武漢押注的正是光電產業。當年,爭奪「光谷」品牌的城市不下十個,包括上海、廣州,最終花落武漢,離不開一個人的發現。

1998 年,華工(華科的前身)光電子工程系主任黃德修在台灣學術交流期間,突然發現一個未曾留意到的現象:

華工東有長飛,西有郵科院,還聚集著華工學生創辦的企業楚天激光、團結激光等,加之華工本就在光電子領域不僅技術領先而且各層次人才豐富,這很類似於美國當年的矽谷。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後來事實證明,光電子產業未如預期成為 21 世紀最大產業之一,而微軟亞洲研究院、BAT、攜程、盛大等互聯網公司和機構的誕生,卻悄然奠定未來中國互聯網產業格局,並為一線城市在人工智慧時期的領先,打下決定性基礎。

「一線城市還有強大民營經濟,摸准了方向,市場比計劃聰明。我們沒有民間梯隊,錯過了(互聯網)。」周小鷗說。

光谷金融港,武漢互聯網和人工智慧企業聚集地之一,包括小米、金山、順豐科技、盛天網路等,附近的智慧園入駐了京東武漢、寶寶樹等。

晚上八點多鐘,位於光谷金融港的盛天網路總部依然燈火通明。就在血案發生的前一年,盛天網路成功登陸創業板,賴春臨一度躋身湖北女首富。

盛天網路的起點,是蝸居在電腦城走廊的裝機店。不過,和老王、段吉霞十幾年如一日堅守老業務不同,儘管「賣掉一台電腦,賺上千」,但賴春臨把握住了軟體的商機。

她用網維軟體替代高成本網管,逐漸成為全國最大網吧管理軟體提供商,在網遊黃金十年中,靠入口流量崛起。

然而,隨著網吧經營主體減少、用戶下降,如今賴春臨的財富已經縮水了八成。

新生代的互聯網企業更多地集中在光谷軟體園。深夜時分,這裡也經常燈火通明。

這個月下旬,陳少傑執掌的鬥魚就要赴美敲鐘,成為首家本土大型海外互聯網上市公司。

然而,和鬥魚同樓的另一家獨角獸卷皮的日子卻不好過,這家最早做平價電商並被資本一度看好的本土創業公司,因為拼多多的異軍突起,深受重創。

同在光谷的網約車獨角獸斑馬快跑三輪融資夭折後,李佳公開信「求包容」。

光谷軟體園,武漢另一個重要的互聯網、人工智慧等高科技企業聚集地,入駐企業包括海康威視、卷皮、鬥魚、青藤雲安全、石墨文檔等。

在一位深圳的投資人看來,這些創業者聰明,肯吃苦,但是「項目總體數量和質量還有待改善,投一個項目,把子落下去,難度很大。」

往深了說,還是土壤問題,「民營經濟太弱了,深圳的高科技公司幾乎沒有國有的。」

世界銀行曾對城市經濟活力給出一個標準:民營經濟佔比至少要超過 50%。2012 年,武漢只有 41.2%,比湖北省平均水平低 11.9%,分別比寧波、長沙、成都、杭州這四個城市低 38.8%、20%、17.1% 和 11.6%。即使到了 2018 年第三季度,武漢也只有 41.8%。

在中國民企 500 強中,武漢只有 10 家,多為實體經濟(製造業和建築),三產少。

光谷的策略是,將更多獨角獸、龍頭互聯網企業的研發中心或區域中心遷入武漢,帶動產業轉移。

頭部公司投資新公司,提供資金支持、培養行業人才,這些人才又不斷孵化新項目,將武漢高科技產業推起來。

而且,在政府看來,這些頭部公司入駐還會產生乘數效應。比如,位於光谷軟體園的海康威視會是國家存儲器基地項目的重要客戶之一。

幾年前,聯想動建武漢移動互聯基地時,一方面帶動了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在武漢聚集,另一方面,還採購了大量湖北本地企業產品,僅天馬顯示屏的採購額,就達 100 多億元。

現在,互聯網各個垂直領域的領頭羊,無論市值、估值、企業規模還是人才規模,都達到了一定量級,企業有了迫切的擴張需求和拓展新業務的戰略抉擇,武漢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近兩年落戶的第二總部確實呈井噴。

僅 2017、2018 年就落戶了近六十家,目前總數已達 60 多家,包括小米、華為、海康威視、360 等巨頭,也包括曠視、小紅書、猿輔導、滬江英語等獨角獸。

不過,「第二總部」也會帶來熵增。

絕大多數光穀人應該都還記得 2016 年那個春節,房價似乎一夜之間就漲上去。當時好一點小區的二手房均價破萬,如今,幾乎漲到 2 萬。一些投資客甚至計劃「眾籌」購置光谷房產作為投資渠道。

「都來搶人了,我們也更難招到人了。」幾位互聯網創業公司無奈地說。

在與幾位武大應屆畢業生交流的過程中,我們也發現,除了考研、保研和出國,如果選擇民企就業,應屆生更青睞小米這樣的大型互聯網公司。目前,武漢互聯網企業的平均月薪已達 6200 元左右。

「第二總部到底能不能按照政府預期產生效果,是另一回事。」武漢本地一家高科技企業孵化器負責人魯明(化名)表示謹慎樂觀。

「第二總部不能包治百病,這才剛來,幾年後核心業務還在不在武漢,誰知道呢?」經常與政府打交道的魯明認為,這裡的營商環境還比較欠缺,「有些主管領導懂建設,但不懂運營和服務。」

像魯明這樣做孵化器的,最怕領導更迭,「如果領導想法不一樣,溝通成本會很高。」

而且,「光谷地方太大,第二總部像芝麻一樣撒在各處。」在他心目中,類似深圳灣那樣的企業密度才能真正產生企業的聚集效應,「光谷更像是在攤大餅。」

不過,「來,總比不來要好」。這也是魯明和大多數人的共同想法。

兩條千億大道的喜與憂

工業化時代,拼的是鋼鐵;信息化時代,拼的是晶元。

來自中國台灣的 Joanna 已在武漢工作十多年。在光谷江夏廟山開發區的一所別墅區,她創辦了武漢本地最早的蒙特梭利幼兒園之一。

Joanna 與光谷的緣分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由於湖北省和武漢市政府沒有管理集成電路製造廠的經驗和技術,成立不久的武漢新芯被交給中芯國際託管。為了解決在漢工作工程師的子女入托問題,Joanna 跟隨中芯國際從上海來到武漢,創辦了一家幼兒園。

當時,除了武漢新芯,位於成都的成芯也被託管給中芯國際,兩座城市自此開始各自的 Foundry 產業之路,並被各方寄予厚望。然而五年後,兩家 Foundry 截然不同的命運,讓人唏噓。

從 Joanna 的幼兒園出發,大約一個小時車程才能到達光谷左嶺大道。六年前,城市繁華在此戛然而止。如今,在一片 2300 畝的土地上佇立著國家存儲器基地——武漢新芯,大道兩側還分布著華星光電、天馬微電子等顯示面板產業,一同見證了光谷 13 年的「追芯」之路。

武漢新芯

存儲器是信息系統的基礎核心晶元,中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存儲器買家。出於經濟和戰略考慮,中國都必須發展自己的存儲器。

2000 年,國家公布的 18 號文件鼓舞了第一批海歸回國創建晶元公司。這一年,張汝京回國創辦中芯國際。但鮮為人知的是,武漢政府也在這一年開始籌劃發展集成電路相關產業,雖然華科和武大的微電子專業不算國內一流,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才基礎。

省、市政府先後尋找了 10 多家國內外知名晶元廠,討論合作。「如果不做這件事,在中國未來半導體產業的版圖上,就沒有湖北武漢的名字。」華中科技大學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與系統研究中心主任鄒雪城教授在接受長江日報記者採訪時,回憶道。

工業時代拼的是鋼含量,信息化時代拼的就是硅含量,武漢希望搶佔高端製造的制高點,所以,「追趕再難,也必須要追,」華中科技大學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與系統研究中心主任鄒雪城教授曾這樣告訴長江日報的記者。

「武漢這樣一個中心城市,在傳統工業轉型升級過程中,引入像集成電路這樣的新興產業,從經濟結構上看是必然的選擇。」清華大學微電子所所長魏少軍也曾說到。

然而,武漢新芯從 2006 年成立開始就困難重重。

2010 年,因 DRAM 晶元市場不景氣、中芯國際遭遇困難、汶川大地震等原因,成芯被「賤賣」德儀。雖幾經動搖,武漢市政府還是選擇堅持自主。

2013 年,中芯國際退出新芯,Joanna 被要求返回上海。但是,她拒絕了,決定留在武漢創辦自己的蒙氏幼兒園。起步之難,一如深陷困境的新芯。

2014 年,國家大基金開啟中國半導體集成電路晶元領域的第二次大投入,武漢新芯終於迎來曙光。

2016 年,武漢新芯宣布,將投資 240 億美元在武漢打造一個世界級半導體存儲企業,集中精力研究生產 NANDFLASH 和 DRAM。隨後,在國家大基金推動下,紫光集團參與進來,共同在武漢新芯基礎上成立長江存儲。

如今,長江存儲不僅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 32 層三維 NAND 快閃記憶體晶元量產,64 層三維快閃記憶體晶元也開發成功。封測業人士指出,不論是在邏輯晶元上抑或是 NAND Flash 上,都需要三維堆疊技術,從這一點上看,該技術確實代表了晶元未來方向。

整整 10 年,武漢終於把握住成為中國首個真正大規模量產 NAND FLASH 城市的歷史機遇。

Joanna 說,困難時也想過把幼兒園交出去,但還是咬牙堅持下來。如今,幼兒園規模雖不大,但口碑不錯,一些幼兒家長都有兩個鮮明特點:高科技企業和光谷移民。

沿著左嶺大道,未來還將落戶聯影醫療、鬥魚小鎮等科技創新項目。假設高新四路上的聯想武漢、長飛等企業,最終,這裡會形成一個「芯-屏-端-網」的產業集群,創下武漢最高工業畝產值。

武漢千億大道之一:東風大道

如果將擁抱新技術比作建房子,那麼,左嶺大道是在空地上建房子,在保留原有房子的基礎上改造翻新,難度最大,東風大道屬於後一種。

和左嶺大道一樣,位於蔡甸區的東風大道也是一條千億大道。這條全長僅 13 公里的綠色走廊,聚集了近 2 萬家企業,其中包括 7 家整車企業,12 個汽車總裝工廠,500 多家零部件企業。作為全球汽車工業密集度最高的軸線之一,貢獻了武漢 GDP 的近四分之一。

東風大道的興起,也是武漢從「鋼時代」走向「車時代」的縮影。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國家決定組建二汽。當時,十二個省都在搶,江蘇、湖南和湖北入選最後名單。啟程考察之前,二汽關鍵人物陳祖濤特意請示李鵬落在哪個省,對方這樣回復:

「選一個交通發達、位於中國中心地帶的省。」

二汽落地武漢,卻因歷史原因 ,項目沒有簽下來,並一推再推。然而,這沒有妨礙膽大的政府繼續做規劃,並確定下「兩點起步方案。」

「萬一項目沒有簽下來,大不了在這些地方種上橘子賣給二汽。」這是當時市政府的想法。

然而,搶佔了先機的東風汽車在一汽大眾和上汽大眾並肩稱雄的中國汽車市場,除非刻意提起,旗下的法國合資品牌汽車早已不在主流視野之內。去年,合資品牌均負增長(東風本田除外),自主品牌東風風神銷量發生雪崩。

很多人認為,這一方面與標誌雪鐵龍集團合作有關,這家非世界級車企業始終未能在中國市場找對感覺;另一方面,車企也太過依賴合資,以至於成了最懶惰「貼牌廠」。

在新能源、自動駕駛汽車這樣的歷史機遇面前,東風汽車的軟肋變得更軟。無論是新能源汽車還是自動駕駛,法國標誌雪鐵龍沒有能力給與支持,東風汽車自己的創新能力更差。

目前,無論是新能源技術還是產品戰略,東風均落後於上汽、長安和比亞迪等企業。在自動駕駛領域,無論是自身研發水平還是武漢生態環境(互聯網造車、高精地圖、感測器、晶元、自動駕駛系統、激光雷達等產業鏈玩家非常匱乏)幾乎讓它失去存在感。

蔡甸軍山,通順河河灣處 2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推土機正在轟隆隆作業,武漢新能源與智能網聯汽車基地正在建設中。

未來幾年,這裡將崛起一座 90 平方公里的「無人駕駛之城」。武漢環宇智行曾在這裡將」駕駛腦「開發到第三代,也與東風汽車有過合作。

但是,上個月,在蘇州市相城區在武漢舉辦的 2019 科技創新投資推介會上,這家本地屈指可數的知名自動駕駛公司現場簽約了蘇州高鐵新城項目,落戶相城。

一江之隔的標杆

「有中國民營最大規模的批發市場在手上,我們不做批發市場的 B2B 電商,那誰做?」

洋人回到了上海,卻回不去漢口。

英俄德法日租界在長江邊上一字排開,歲月磨礪後的老建築,風情破敗。

池莉曾在小說《她的城》中這樣描寫漢正街:

「漢正街是最早復甦的小商品市場,絕望而敏感的勞改釋放犯等社會閑雜人等在這裡嗅到了改革開放的氣息,甩開膀子大幹,因此這裡最是五花八門魚龍混雜,針尖大小的生意也只有買錯的沒有賣錯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隨著珠三角服裝工業的發展,大規模服裝生產導致成品在工廠里無法庫存,不知道消費者在哪裡,需要地方分銷商和零售商來選購,這時候在華南、華東一些中心城市,以及靠近服裝工業的二三線城市,大量批發市場應運而生。

它們一頭連接廣大中小微企業,一頭串起廣大經銷商和消費者,憑藉交通便利、豐富的選擇和靈活價格,漢正街成為其中影響較大的一個。

談起那段「躺著賺錢的日子」,在漢正街做了多年服裝生意的李冬梅(化名)說,「不愁賣不出,只愁沒有貨進。」

漢正街一景,圖片來自第一財經雜誌

靠著人氣,漢正街一直活得很舒服,卻不知變革的巨輪已經緩緩啟動。

2008 年,一位名叫閻志的湖北青年企業家將全部身家押在了在北去漢正街二十公里處,要打造一個新的漢正街。當時,這裡不是泥塘,就是荒地,甚至還有沼澤。

這一年,淘寶成立,凡客剛上線一年。當時還是凡客誠品助理總裁許曉輝(現任獵豹移動副總裁)曾說,凡客上線不久,義烏不少加工廠老闆主動上門談代工合作,做女裝後,北京、上海等地商家也找上門來,卻不見武漢來人。

「武漢人與江浙人在網路銷售意識上,有很大的不同。」

閻志幾乎將能動用的資金都投進了漢口北的開發,規模日漸成型。不過,意卻變得越來越難做。

李冬梅的生意越來越差。交通不暢,貨物進出需要不斷換交通工具,同樣的衣服,運到漢正街比到鄭州貴好幾塊,租金也在上漲,但鋪位銷量一直在下滑。

和李冬梅不同,在漢正街賺了第一桶金的王海軍提前革了自己的命。

關掉線下生意後,王海軍專心經營批發網路平台,變成了漢正街的客戶。走幾步路就能拿到貨,他覺得很方便。不過,生意越做越大,王海軍開始直接和工廠拿貨,價格也更低。最終,曾經的客戶也不需要漢正街了。

和電腦城落幕一樣,2011 年,在遭遇史上最嚴重火災、失去 14 條生命後,政府痛下決心搬遷漢正街。這些商戶遷往的地方,正是閻志開發的漢口北。閻志是雷軍校友,也是湖北首富,他們一同登上過《中國慈善家》封面。

不過,閻志並沒有止步於將漢口北當作一個商業地產開發項目,在看清互聯網勢不可擋的趨勢後,他決定再次轉型,將卓爾從一家商業地產商,轉型為 B2B 電商平台,打造阿里巴巴之外的「另一極」。

「有中國民營最大規模的批發市場在手上,我們不做批發市場的 B2B 電商,那誰做?」閻志在接受國內媒體專訪時曾說道。

閻志不僅請來原阿里巴巴公司 CEO 衛哲擔任卓爾集團執行董事兼首席戰略官,還邀請 1 號店於剛以獨立董事身份加盟卓爾。

衛哲認為,B2B 領域還有大量機會,未來三年,產業互聯網會形成新的 B2B 格。

目前市場很大,玩家很少,如果是創業企業,可能很難把握這些機遇,但一個千億市值上市公司(卓爾市值已經過千億)能把這些領域推向新高度。

漢口北國際商品交易中心

「未來哪個行業最有發展?」

「我覺得與新零售有關。」中央電視台財經頻道《對話》節目中,時任武漢市長的萬勇如是說。

這也是陸軍明決定創業的原因。在武漢一家 A 股上市公司做了幾年後,陸軍明(化名)決心創業。幾年前,他從阿里迴流到武漢。

「互聯網 」、「AI 」,都要與實體經濟緊密相連,」我們已經有了 BAT,「互聯網 」卻沒有誕生一家偉大的公司。」

「武漢工業和商業基礎深厚,有千億大道,還有鄂武商和漢正街,一旦與技術打通,有機會誕生偉大的公司。」

很少有人也留意到,「中國商業第一股不是誕生在北上廣深,而是武漢的鄂武商。」他提醒說。

不過,體量大往往也意味掉頭難。無論是漢正街還是手握海量資源的四大國有商超,成績都不如武漢本土小企業亮眼。

這幾年,小企業跑出了幾個堪稱業界標杆新零售項目,比如良品鋪子、Today 和小紅書,前兩個都誕生在漢口。

作為今日資本的一個經典投資案例,良品鋪子被視為「新零售先鋒」:

如果從新零售定義角度審視休閑零食市場的競爭格局,良品鋪子是唯一已實現線上線下多渠道(五大渠道)協同的品牌。

而且早在 2014 年, 良品鋪子就開始做數字化經營。他們將會員、商品、促銷、物流、訂單全部進行打通,把數據收集起來,並且把一開始的非結構化數據進行清洗、整合、建模,讓其成為結構化的數據。

他們可以對目前超過 7000 萬的會員,進行大數據分析,貼上各種標籤:

誰購買我們的產品,為什麼購買,喜歡吃什麼,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一目了然。

世界盃期間推出的嚕辣杯,不僅在研發上基於大數據,精準推送以及後期的口感和工藝改進也是基於數據。

投過京東、阿里的紅衫投資了 Today,成為最早投資便利店的一家主流基金。

Today 的 IT 系統布局比其他品牌早一步。他們網路了 100 多名互聯網人才,每年研發投入 1 億,正在自主研發能支撐數 10 萬家店的新零售雲平台。

用 CEO 宋迎春的話說,就是」左手茶葉蛋,右手黑科技「,這在傳統零售企業是不可想像的。

武漢千萬級人口規模,以及產業遷移導致的人口迴流和就業本地化,構成了新零售巨大機遇的沃土。2018 年,武漢市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 6130.42 億元,位居中部第一。

其中,主力消費人群年齡構成中,15-64 歲的人口佔比達 80% 以上,消費能力也在提升。2018 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 42133 元,雖然不及已經突破 6 萬的北京和上海,但在新一線城市領先,成都只有 36142 元。

最新的一份調查數據顯示,武漢緊隨北京、杭州和上海之後,成為第四大移動支付城市。

目前,在光谷也聚集了不少提供新零售技術的創業公司。「聊武漢的人工智慧公司會讓你很鬱悶,新零售會讓你的心情好很多。」周小鷗說。

人才變局

「只要有了足夠的優秀人才,故事會自然發生」。

2017 年 4 月 8 日,雷軍在凌晨近 2 點才抵達武漢。讓他意外的是,接機的是時任武漢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兼首任招才局局長的楊漢軍(四個月後突發心臟病因公去世)。

這只是武漢開始對人才表示重視的明顯信號之一。

著名商業評論人吳伯凡曾在一檔節目中談到,城市創新,一個非常重要的生態建設就是大學帶,65% 的畢業生會在就讀的地方就業,但「武漢是一個例外。」

作為擁有 80 多所高校、在校學生 120 多萬、每年畢業生 30 多萬的科教重鎮,武漢一直扮演著為一線城市輸血的角色。

特別是前三年,基本處在凈流出狀態。

以華科、武大這兩所最頂尖的本地院校為例,除了保研、考研、出谷留學之外,選責簽約就業的,一半以上流向珠三角、長三角,留在湖北的不到四分之一。

博士能留下的,可能就幾個點,研究生也很少。

「即使留在武漢,也要進國企或者做公務員啊,問題是,哪有那麼多編製給你呢?」洪小平十幾年前從華科研究生畢業後,去了上海銀聯,並最終在上海安家落戶。

雖然民營經濟可以解決 80% 就業,但沒有好的海綿,哪能吸得住水呢?

互聯網、人工智慧興起後,人才短板的木桶效應開始變得更加明顯。

無論是漢正街的 3 萬戶商家還是電腦城諸多老王、段吉霞,普遍低學歷。短期經濟時代造就了他們,這類交易型創業者善於利用政策、捕捉市場機會和新需求,將產需勾連起來,順應了市場。

但是,這種經驗主義能力並不是最重要的,在未來肯定是不行的。學術一點的說法是,在面對複雜的技術問題和異動情境的時候,「小數據」和知識的局限性,可能影響決策質量。

武漢市江岸區惠濟路上一所外表老舊的民宅大院,曾被譽為一代名園。雷軍到訪武漢的這一年,這座大院擁有了一個新身份:

全國第一個實體化招才局辦公地點。

這一年,武漢也啟動了「百萬大學生留漢創業就業工程」,力爭 5 年吸引 100 萬大學生留漢。除了率先提出大學生無門檻落戶,購房八折優惠,還發布了指導性最低年薪標準。

四川軍閥楊森 1928 年大興土木修築的私人花園,2017 年成為全國首個實體化招才局辦公地點。

王海軍一直熱衷於炒二三線城市的房子。在他看來,武漢的人才政策更像是鼓勵買房的政策:沒有好的崗位和產業,人留下來做什麼?鼓勵買房嗎?

事實上,也確實不乏畢業生留下來就是為了房子的案例。據武漢市房管部門透露,這批「新武漢人」已成為全市購房主力軍。

在陸軍明看來,如果產業不成熟,沒有頂尖的發展空間,應屆生為了戶口和房子而留,過幾年可能就荒廢了。

「如果他們畢業去一線城市,得到的鍛煉和成長會很大。」

「從短期來看,地方政府能認識到人力資源的重要性是好事。」上海交通大學教授陸銘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指出,不過從中長期來看,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是,城市應該先有產業還是人才?

「二三線城市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未來產業發展方向上」,陸銘認為,「更多從制度上考慮如何煥發民營企業活力,然後讓企業尋找人才」。

不過,武漢市招才局協調推進部部長石柏林曾接受《新京報》採訪時表示,政府就是要刻意留人,給予更多的優惠政策,更多的大學生留下,就會帶動產業發展。

「人才工作,做與不做是不一樣的,這是我們一年多來最大的體會。」武漢招才局綜合管理處處長何慧超在接受《三聯》採訪時曾說。

1987年6月8日,在武昌丁字橋路108號一棟閑置的營房樓里,中國第一家孵化器——武漢東湖新技術創業者中心誕生。

對於陸軍明這樣的迴流創業者來說,人才供給僅僅是問題的一部分。

互聯網,特別是像人工智慧這樣高投入、高風險的產業,沒有不同層次的金融資本服務體系,發展是不可能的。

在這方面,武漢整體比北上深落後 10 年。

2013 年「雙創」開始的時候,本土天使投資才開始。目前,70% 的風投機構仍然是由政府主導的國有投資集團。他們大多偏愛成熟的傳統產業和相對上軌道的項目。

處在早期的新興技術創業公司,很難得到他們的資助。「本地投資人應該多關注一下中早期。」陸軍明說。

「做投資的這些人幾乎沒人有過互聯網從業經歷。」一位本土投資人告訴筆者,溝通成本高、決策慢,「好不容易摁著他們同意投個項目,結果被外地資本捷足先登。」

投中武漢躍然心動的德迅(騰訊曾李青創辦)曾創下幾分鐘就投了 300 萬的紀錄,他們關注的是「人」,但很多本土投資人更喜歡追問巨頭有沒有做過、風險如何控制。

不過,魯明更擔心孵化器本身存在的問題。目前,一些孵化器仍然做著類似「低價拿地、低價租賃」的二房東。

「我有幾個創業孵化微信群,整天都是些房源消息,沒有人聊運營和孵化。」魯明無奈地說,一些孵化器是地產商做的,他們更容易拿到政府批文,問題是哪有能力做孵化?

人工智慧對數據、硬體和應用場景等有著非常高的要求,很多孵化器並不懂,「一流人才都被大公司和一線城市壟斷了,」周曉鷗說。

「引入小米這樣的大公司和大學共建一個靠譜的孵化基地會比較好。做小團隊孵化,很多政府耐不住寂寞,任期一到,人走茶涼。」一位北京的人工智慧創業公司的負責人告訴我們,他們的技術團隊大多來自成都。

1992 年,鄧小平南方考察路過武漢,只在武昌停留了 30 分鐘發表講話,表達改革決心,連火車站都沒出就南下深圳了。

十年後,身為全國人大代表的李憲生(時任武漢市長)在全國人代會上向溫家寶總理連續三聲追問:

武漢在哪裡?

面對產業轉移、新技術興起帶來的機遇和資源傾斜,武漢正在緊握這次機會,也深知錯過這一班車,未來就會消失於中國的經濟版圖。

「武漢,每天不一樣」的標語隨處可見,熱火朝天的城市基礎建設,折射出這座老城力圖趕上的迫切甚至焦慮。

頂層設計終歸贏不過演化的力量,就像擋不住穿行而過的滾滾長江。潮頭再熱鬧,這座城仍要找到自己的 DNA,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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