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本周末日本行：一場冷熱不均的訪問

近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被媒體拍到在神奈川縣苦練高爾夫球。因為再過3天，美國總統特朗普將作為日本新天皇即位後會見的首位外國領導人，對日本展開國事訪問。安倍和特朗普將在球場上再續「高爾夫外交」，還將共同觀看相撲錦標賽，登上日本自衛隊「出雲」級准航母。

有評論稱，這將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外交秀」，日本給出的一系列「禮遇」將為安倍討好特朗普的努力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有觀點認為，日美關係的確是日本輸不起的雙邊關係，但特朗普政府正給東京帶來獨特的挑戰：不僅對日本徵收鋼鋁產品關稅，還迫使日本參加雙邊貿易談判，甚至威脅將對日本汽車和其他商品徵收高關稅……在專家看來，這將是一場冷熱不均的訪問。鎂光燈下，兩國政府一定會竭力渲染訪問有多成功，美日同盟有多緊密；但在談判桌上，雙方就貿易、朝核等問題的矛盾和分歧很難有所突破。

外交表演

一直以來，安倍向特朗普政府「拍馬屁」的做法飽受外界質疑。而即將到來的特朗普訪日，似乎又會讓批判者拿到新的「彈藥」。

特朗普不僅有幸成為日本新天皇會見的首位外國領導人，日方更是精心安排了一系列「博感情」的活動：26日，兩國首腦將一起打高爾夫球；共同觀看相撲錦標賽，勝利者將享受特朗普頒獎的殊榮。27日，新天皇德仁將在宮中會見「令和」時代首位國賓；兩國首腦將舉行會談；特朗普將在宮中享用晚宴。28日，安倍和特朗普將一起搭乘海上自衛隊「出雲」級護衛艦拍照留念。

按照日媒的說法，上述日程安排並非信手拈來，而是別有深意。比如，打高爾夫不僅是安倍與特朗普的共同愛好，也是安倍外祖父、日本前首相岸信介慣用的外交套路。岸信介1957年曾與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一起打高爾夫，據稱艾森豪威爾當時感慨，「當了總統後不得不和一些討厭的人一起開會，但高爾夫，只會和自己欣賞的人打」。再如，日本計劃將「出雲」級護衛艦改造成航母，搭載美國F—35B隱形戰機。此次安排特朗普登艦參觀，似乎也有展現日方軍購計劃、安撫美方對貿易失衡不滿之意。

「此訪活動很多，規格很高，是2014年以來美國總統首次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也是日本新天皇即位後首次會見國賓。」上海市日本學會會長、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諮詢委員會副主任吳寄南指出，這對特朗普來說是一份很高的禮遇，也顯示出日方對日美同盟的重視程度。可以說，這是一場展示兩國關係特殊性與牢固度的「外交秀」。

在日本媒體眼裡，這次訪問的另一重特殊在於，安倍與特朗普最近走動得格外頻繁：安倍4月26日至27日剛剛造訪華盛頓；特朗普5月25日至28日將訪問日本；特朗普還計划出席6月底在大阪舉行的G20峰會。「美國總統連續兩個月兩次訪問日本實屬罕見。」日經新聞網指出。

不過，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吳心伯教授認為，3個月3次會晤，更多的還是因為巧合。日本新天皇本月即位，特朗普因此受邀本月會晤；G20大阪峰會下月舉行，美國總統一般都會參加這場多邊活動；真正聚焦日美關係的首腦會晤，其實只有4月底安倍的華盛頓之行。因此，也不必過度解讀3個月會晤3次。

「就這次訪問來說，基調主要還是禮儀性質的，外界可能會抱有『看熱鬧』的心態。畢竟，會見天皇在日本人眼裡是一個非常鄭重的場合，而特朗普又是一名言談舉止不拘一格的總統，對很多規矩、禮儀都是一頭霧水。到時候他會不會像去年會見英國女王時那樣鬧出笑話，恐怕也是外界的一大關注點。」吳心伯說。

互有所圖

特朗普來訪期間，東京多地將會戒備森嚴；東京晴空塔將亮起藍紅白的星條旗顏色，營造歡迎美國總統的氣氛。批判者認為，日本不應該舉國迎接一位不懷好意的客人。自特朗普上台，白宮屢屢發出對日本的批評，他本人反覆無常的行為以及時而漫不經心、時而煽風點火的推文已給日美同盟帶來前所未有的不穩定性，因此，賦予他「新天皇會見第一人」的特權顯然不合適。

專家認為，日方之所以邀請特朗普，美方之所以接受邀請，都不足為怪。雖說這是一場「外交秀」，但特朗普和安倍也是互有所圖。

就特朗普而言，吳寄南認為，他可能有三方面訴求。其一，自2017年上任以來的一系列「退群」、「毀約」的單邊主義舉動把盟友、對手得罪了個遍，外交成績單實在乏善可陳。眼看2020年大選將在今年下半年啟動，他可能希望借這次訪問爭取外交得分，為明年大選增加籌碼。

美聯社稱，隨著2020年競選活動的升溫，特朗普正把自己包裝在總統光環之下。先在東京停留四天，接著要去見英國女王，再去法國諾曼底，也許還會去愛爾蘭。兜了一圈後，再回日本參加G20大阪峰會，順便再去趟首爾。然後又回到法國，參加G7領導人會議。「當這位奉行『美國優先』的總統面臨一系列外部挑戰（從委內瑞拉到朝鮮再到伊朗），當華盛頓局勢陷入緊張（查賬、彈劾等雜音不斷）之際，這場環球表演多少能發揮一些作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教授朱利安·澤利澤表示。

其二，隨著去年安倍訪華，中日關係出現向好回暖、重返正常軌道的勢頭。然而，這也是美國方面不想看見的。特朗普此訪可能也有在中日關係改善之際牽制日本的考量。

其三，特朗普希望從日本身上拿到更多經濟實惠，希望壓日本進一步打開國門，在貿易領域滿足其要求。共同網指出，特朗普欣然接受安倍的邀請，因為他希望儘快與日本達成貿易協定。

反觀安倍，吳寄南認為，他也有多重利益考量。首先，他的「拉票」需求可能比特朗普更為迫切。日本今年7月將舉行參院選舉，自民黨選情不容樂觀。4月舉行的地方統一選舉和眾院補缺選舉被外界視為「模擬考」，自民黨在沖繩第3選區和大阪第12選區等重要「考場」都遭遇慘敗。正因如此，安倍可能更需要在外交上有所斬獲——「伺候」好來訪的特朗普，顯示日美關係的特殊進展，可以起到一定效果。

其次，安倍也想藉此訪緩解貿易方面的壓力。兩國眼下正在進行貿易談判，但地位並不對等：美國處於攻勢，日本處於守勢。有評論稱，現在的情況就像「彈球遊戲」。特朗普要求日本解除對美國農產品的貿易壁壘，但農產品直接牽涉到日本農戶的利益，他們是任何政黨都不敢輕視的群體。安倍如何頂住壓力，外界高度關注。

沒有聲明

略顯尷尬的是，日方消息人士證實，與2014年奧巴馬的國事訪問不同，27日的首腦會晤後不打算髮表聯合聲明。共同社解讀，這一決定緣於兩國在貿易談判和朝鮮半島無核化方面的分歧。

按照消息人士的說法，一方面，兩國都意識到，不太可能在特朗普到訪期間就貿易談判達成一致；另一方面，就朝鮮重新啟動疑似導彈發射活動，安倍和特朗普之間也有溫差。因而，兩國政府決定，一同出席記者會，但不發表聯合聲明。

「我不太看好特朗普此訪能在貿易領域取得突破。」吳寄南如是判斷。《華爾街日報》認為，特朗普將在訪問日本期間繼續施壓，敦促達成一份美日貿易協議。然而，安倍不願向特朗普做出讓步。

眾所周知，日本是僅次於中國的對美貿易順差大國，2018年日本對美貿易順差600多億美元。特朗普上台後，一直想要扭轉貿易不平衡，就鋼鋁產品徵稅時對盟友同樣毫不留情。「隨著日本和歐洲簽署自貿協議以及新版『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的達成，美國牛肉等農產品在日本市場的佔有率受到較大衝擊，特朗普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吳寄南指出，更讓他不滿的是，日本汽車在美國市場上的佔有率一直保持在40%的高位，與美國汽車在日本市場上0.4%的佔有率形成刺眼的對比。於是，特朗普政府屢次威脅要對日本整車和零部件徵收25%的關稅，以期通過極限施壓，逼日本在農產品問題上讓步。

美國專欄作者阿拉斯泰爾·蓋爾指出，美國正在尋求日本降低豬肉和牛肉等產品的關稅。根據最近簽署的貿易協定，日本向歐盟和CPTPP11國提供了關稅優惠，但沒有向美國提供。美國駐日本大使哈格蒂表示，美國希望能從日本方面獲得同樣的優惠。「特朗普希望在幾周內達成協議，但更有可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這讓安倍陷入進退兩難。在參院選舉臨近的背景下，日本農戶是安倍不願得罪、也得罪不起的群體。「可以想見，此訪將在政治上凸顯日美之間的親密程度，同時也會在貿易問題上展示難以調和的矛盾和分歧。」吳寄南指出。

兩邊下注

「每個人都在猜測，安倍與特朗普的關係到底有多真誠。」美國「外交官」網站21日如是評論。

這是一對非常奇怪的結合：一位是政治「藍血貴族」——日本前外交大臣的兒子、前首相的外孫，一個是紐約皇后區的賭場常客——持有純粹交易型的世界觀。有點理智的人都會認為，安倍之所以展開「魅力攻勢」似乎更多出於利益計算，而非發自內心。

「然而，這些人可能錯了，」「外交官」網站指出，安倍和特朗普之間的親密關係可能比懷疑者們想像得更深。鮮有其他國家的領導人能像安倍這樣定期接到特朗普徵詢意見的電話；種種跡象表明，安倍的示好已經收到成效，特朗普政府採納了最初由安倍提出的「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構想。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安倍似乎發現，與頭腦冷靜、毫無戲劇性的奧巴馬相比，現任白宮首席「破壞者」更加志趣相投。日本外交政策精英（普遍持中間偏右立場）也更喜歡共和黨而不是民主黨的總統。

為什麼會有這種偏見？有美國學者認為，這主要歸因於民主黨總統柯林頓1998年的「越頂外交」。當時他在中國待了9天，卻沒有到訪東京。日本精英階層和保守派由此得出結論：左傾的民主黨總統往往會在片刻之間出賣日本。然而，美國共和黨總統也製造過類似「事故」：上世紀70年代初，尼克松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開啟與中國的外交關係；2008年小布希將朝鮮從「支恐」名單上除名，被許多東京人視為「背叛」承諾。更顯矛盾的是，反倒是民主黨政府的貿易政策對日本更友好。奧巴馬政府加入了TPP談判，但特朗普政府甫一上台便將其撕毀，安倍竭力向選民兜售的經濟改革議程因此備受打擊。

「到目前為止，特朗普與安倍之間的友誼仍然非常牢固，儘管安倍為此付出了代價。」美國莫琳和邁克·曼斯菲爾德基金會高級研究員韋斯頓·柯尼希指出，兩國關係的真正考驗將是正在進行的雙邊貿易談判。如果特朗普對日本汽車加征關稅，將威脅到日本經濟命脈；如果他將美日同盟關係作為逼日本讓步的籌碼，會讓日本對如何維護國家安全充滿懷疑。「有了這樣的朋友，誰還需要敵人？」

「安倍對特朗普政府的失望遠大於希望，」吳心伯指出，因為對特朗普來說，私人關係並不重要，他更看重的是利益，即日本能多大程度地對美讓步。

「安倍是個聰明人，」吳寄南指出，當日美關係面臨問題、日本越來越感受到特朗普政府的不確定性時，他會選擇與美國拉開一定距離，在中美身上兩面下注。正因如此，安倍此次可能會在諸如「印太戰略」等問題上放棄與美國的一個「調門」。他此前已在措辭上作出微調，指出「印太構想」（不是戰略）與中方「一帶一路」倡議是互補關係；他也可能會在6月G20大阪峰會期間繼續推進中日關係回暖，爭取實現年內兩國領導人互訪。不過，吳心伯指出，安倍對中國同樣也是玩「兩手」，既想實現改善對華關係的目標，同時也想牽制中國。

（編輯郵箱：ylq@jfdaily.com）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