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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易逝 藝術常青——憶黃宗江先生

2007年10月25日,中國人民大學成立國劇研究中心。前不久偶然回看當天下午的學術論壇視頻,其時黃宗江先生開口的第一句話,充分反映了他一貫的風格:「小老兒今年八十有七,望九矣,據在座的劉乃崇考證——我比他大十四天——所以今天來的客人里我大概是年紀最大的……」我的年輩太淺,與黃老結緣很晚,求教機會也少,並沒有太多資歷來寫回憶文章,但老人家生前對於藝術事業的笑樂,對於生活中不平之事的怒罵,以及對於後輩的關懷、獎掖、提攜之情,這些年來讓我時時難忘。

熟悉黃老的人應該會有一個共識:很難簡單地用一兩個頭銜來概括他的專業擅長。他祖籍浙江瑞安,生長於北京,世代書香,南北方言俱精通,10歲即以「春秋童子」的筆名在報章上發表文學作品,同時痴迷京劇,且與富連成社科班的李世芳、毛世來同歲,常言自己本來很可能亦會入科改名「黃世江」;在天津南開中學讀書時,積极參与話劇演出,常演女角,後被母校譽為是與周恩來、萬家寶(曹禺)並稱之南開三大「女演員」;青年時與其妹宗英一道師從黃佐臨先生研習話劇,之後又涉足電影,編、演兼擅;在燕京大學西語系有過九年的註冊學習經歷,在此期間有兩件事特別值得提,一是將與表演本無交集的哲學系同學孫道臨拉上了演藝之路,二是休學兩年,加入了美國海軍;之後又有數十年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旅作家生涯。這些複雜又精彩的經歷,註定了他的一生,能在南與北、劇與影、中與西、文與武之間縱橫捭闔。可能正因為如此,黃老1986—1987年赴美國加州大學聖地雅谷分校講學(共三學期,分授中國戲曲、話劇、電影)時,曾創造了Meiology一詞,意為「梅學」(研究梅蘭芳的學問)。課後學生說:「教授,此詞英語詞典中尚無,但將來要有的。」黃老也自信地說:「我也相信會有的。」(原載《梅圖·梅傳·梅學》一文,《戲劇電影報》1997年12月18日)時至今日,梅學方興未艾,當知黃老貫通中西的前瞻與透徹。黃老曾被范用先生譽為「多元化靈獸」,但與吳小如先生一樣,京劇藝術是他從小到老伴隨終身的精神寄託。黃老對京劇發展的觀點很開放,他常說:「我是贊成梅蘭芳先生提出的『移步不換形』的,但是,『躍步換形』我也贊成。我曾經說過京劇可以『改嫁』。」不過,他還說過:「2004年紀念梅蘭芳周信芳誕辰110周年大會結束後,我誰也沒找,就找了為多部麒派劇目成功音配像的小王桂卿聊天,我對小王桂卿說,我很關注你,因為你可以亂真。」

2004年冬季,我在中國戲曲學院師從周育德先生攻讀碩士學位時,在育德先生的大學老師、同為京劇愛好者的浙江大學中文系任明耀教授的介紹下,我敲開了黃宗江先生在八一電影製片廠干休所的家門。時年已八十開外的老人,得知我因對戲曲的愛好而走上專業求學之路時,十分欣喜,大談自己剛剛發表的有關倡導京劇藝術要在流派紛呈之後走向拓寬思路、創造「沒派」的重要觀點,大大開闊了我當時的思路。從此,幾乎每年都能收到老人家親筆書寫且每年形式都不同的新年賀卡。

2006年1月15日,鈕驃、沈世華兩位老師設家宴,邀請93歲的劉曾復先生、87歲的王金璐先生、86歲的黃宗江先生、85歲的吳小如先生四位年過耄耋的文化老人過府相聚,由岷山大哥親自開車,我與曉晴姐配合接送。根據鈕老師親筆書寫的「路線圖與時間表」,下午兩點第一位接上車的就是黃老,他上車的第一句話就是:「岷山啊,也就是你老岳父有這個能耐把我們四個老頭兒都給聚到一塊兒來!」他還特別回憶起岷山哥初入影視圈時與王金璐先生一起主演電視劇《武生泰斗》的情形:「岷山啊,你坐過兩科(指其崑劇表演名列浙江崑劇團『秀』字輩,影視表演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在這兩方面都接受過專業訓練),就是有功底。」(之後不久,黃老即向有關方面力薦岷山哥出演電視劇《趙丹》,岷山哥肖似趙丹老師的外形和過硬的表演功底果然不負眾望。)直到最後接上吳小如先生到達鈕府,已近傍晚,用王金璐先生的話說,黃老坐這趟車的時間連天津都可以打一個來回了。但在這大半天里,黃老談笑風生,全無倦意,與另外三老所談的京劇、電影往事,如今想來,無不是珍貴的精神財富。當晚的主食是老北京的特色美食:春餅卷菜。一生鍾愛美食的黃老即席總結:「這頓飯的特點是既有傳統,又有創新,但主要是繼承傳統,飲食文化可是綜合了所有的文化。」在這次聚會上,四皓與鈕公夫婦六人的年齡相加,是492歲。自2016年6月,王金璐先生以97歲高齡仙逝後,四皓已俱歸道山,當年能有幸躬逢其盛,是我終身難忘的經歷。

2006年秋季,我如願考入中國傳媒大學,師從周華斌先生攻讀博士學位。不久,黃老問及我的博士論文如何選題。我回答,在華斌師的指導下,將整理自清末以來至1949年以前的一些較有影響力的戲曲期刊,從中探求前人對戲曲理論和評論的建樹。他頷首肯定,說了兩句話:一是「這些雜誌里,有價值的內容不少,但也有不少沒價值的,要注意分辨」;二是「其實我也是這些雜誌培養的」。

記得第一次拜訪黃老時問及宗洛、宗英、宗漢諸前輩的健康狀況。他曾說:家裡兄弟姐妹中,自己的基因都很健康——兩位姐姐比他大10來歲,身體都很好(後來果都壽享期頤);自己以下的基因則不大理想——宗淮、宗洛、宗英、宗漢先生的身體都較差;所以不知自己的身體情況會偏向哪一邊。2010年6月,年屆九旬的黃老在一次聚會上致辭,最後竟高歌京劇《摘纓會》中楚莊王的著名唱段「孤與你同偕老,地久天長——」,我當時在場,也是第一次聽黃老唱京劇,真可謂字正腔圓,神完氣足。以此看來,他說自己當年未入富社的原因是五音不全,恐怕也是一種謙辭。就在那次聚會中,他私下對鈕驃老師意味深長地說:「我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啊。我是可能會長壽的,就像有些前輩那樣活一百多歲,但也可能——說不行就不行了。」

世事難料,僅僅兩個月後,一向好吃的黃老,竟被查出罹患結腸癌,手術雖然成功,但終因術後肺部感染,而於當年10月18日遽然離世,除了他自己曾有過的第二種思想準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太意外了。10月28日上午,我匆匆趕往八寶山殯儀館,卻因記錯了告別儀式的開始時間,整整遲到一個小時,以致沒有見到老人家最後一面,這是一個令我追悔莫及的錯誤,不可饒恕。但是得到了兩個客觀效果,一來,我沒有看到黃老大病後的憔悴面容,在我心中留下的是他永遠歡樂的形象;二來,我得以在黃老的保姆曾阿姨的介紹下結識了黃老夫婦的長女,也是華斌師的少年好友——阮丹妮老師。從那以後,儘管再也不能親承黃老謦咳,卻仍能常向丹妮老師求教,繼續了解自己以前未知的、黃老夫婦的藝術人生。與黃老一家的情緣,也因此仍得延續。我想,這大概是黃老在冥冥中對我的原諒。另外,聽說黃宗英老師近期的身體狀況很穩定,她是傳奇的黃氏兄妹中碩果僅存的傳奇,這很令人欣慰。

2005年,中國電影百年華誕之際,黃老名列國內百位「國家有突出貢獻電影藝術家」。他在話劇、電影劇作方面的成就,我自無可置喙,但我最愛讀的,還是黃老各種體例不一、長短不一、內容遍及各個文化領域的散文。三十年前,黃老曾在悼念蕭軍先生的文章里這樣寫道:「真有這樣的感覺:一位師友去世了,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跟別人誰也說不清的一部分,和他一起死去了,但似乎又有他的一部分活在了自己身上,也難為人細道了。」(原題為《火種蕭軍》,後收入黃老「佚文集」《藝術人生兮》,中華書局2008年4月版)難為人細道的是哪一部分呢?可能是指記憶、精神、創作方法等不易隨肉體隕滅而消失的東西。

人生易逝,藝術常青,黃老宗江先生藝魂永在兮。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往期回顧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劉岩 排版編輯:劉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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