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人不止你和我

1

「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又是一年春轉夏，時光像被誰圍追堵截慌不擇路似的倥傯，散學回來的孩子們還沒來得及趁著東風放紙鳶，或者晴耕雨閑的村居者還沒等來一場子規聲里雨如煙的閑散時光，耳畔便鳴響起「陰陰夏木囀黃鸝」來。

白雲蒼狗間，一場遇見總是被另一場遇見匆匆覆沒，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雪泥鴻爪般的斑斑生機。其實那些不斷耗損的生命在時光的結點上不過做了一次轉存而已，哪怕是狗尾續貂，在那一榮俱榮的繁榮里，也有令自己無法擺脫的寡歡和落寞。

我們其實不應該孤獨，夾在芸芸眾生里，穿行在人生的四季中，多少人歡天喜地奔生而來，卻為何最終活成苦大仇深赴死而去的狀態，為了追趕那些只顧匆匆趕路，不念過往，不計心程的日子，難能深諳行者安穩，布帆無恙的至簡。

許多時候孤獨是一種清歡，如同獨頭蒜與群瓣蒜的言喻。那些衣袂相聯，相擁而坐的日子，終要被歲月匆匆的剪影剝離扯散，驀地露出一抹獨白，不禁潸然悵惘，何時君再來？沒有了長情的陪伴，怎奈共抗孤寂無依長路漫漫的時光？

而一開始就如獨頭蒜遺世獨立，無牽無念，面對利來利往，宦海沉浮的人生，獨當一面，波瀾不驚。即便被世風濁俗毀掉一身遮蓋，植入骨髓里的慎獨孤詣，誰人能匹敵？

2

世人不甘面對的是一種親情的疏離。比如父母與兒女，同胞姐妹兄弟之間情緣的起滅。而孩子們是這世上最怕與這種情緣走失的群體。

課間有一次我跟孩子們做了一個遊戲。遊戲的規則除了兩隻手的中指相互彎曲相抵外，其它的手指，大拇指、食指、無名指和小拇指雙雙對壘起來。然後從大拇指開始拆散，再依次拆散到小拇指。我讓孩子邊做這遊戲邊思考一個問題：哪幾組手指最容易分開，又有哪組不容易分開？孩子們興緻盎然地一一試過，童心無染，晶瑩透亮，他們迫切要表白的結果都反射在黑亮的瞳仁里。所以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除了無名指，其他手指都容易打開。接著孩子們的神情更加專註而好奇了，那樣子好像即刻能從我這裡獲取到一種新能量似的。

於是我開始向孩子們倡導一種自以為是的說教：你們看，我們每個人好比這雙手。兩個大拇指代表我們的爸爸媽媽；兩個食指代表我們的哥姐弟妹；兩個無名指代表相愛的兩個人；而小拇指則是代表我們的子女。在世上爸爸媽媽是與我們最親近的人，但我們最容易與父母離散，因為成長的過程中，我們要離開父母外出求學或打工，到最後成家，完全與父母剝離出去。所以我們與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極其有限。若把人生分成四份，那麼我們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四分之一還不夠；其次是我們與家裡的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雖然一脈相承，水乳交融，但總有一天要各奔前程，各歸其所，隨時都能各自背離；再次是我們的兒女，就如我們自己。面對一群尚還不懂得複雜的裙帶關係的孩童，為了能幫他們釐清些許的人情網路，我搬用了第二人稱。我說若干年後你們長大成人，行走在這世上，有了自己獨特的思想和獨立的經濟，天涯海角就可以任你們暢遊了。那時你們隨時就能跟自己的爸爸媽媽道聲再見，遠走高飛。同樣當你們自己有了孩子，你們的孩子也會像你們那樣有一天要從你們身邊離開，奔向自己的人生。

我想大多數孩子們是理解了這個遊戲的主題了——珍惜親情。有幾個孩子眼睛裡的亮光變得黯淡下來，而有的眼睛裡如同初晴後雨，已經翻動著瀲灧的淚光。

看到孩子們這樣，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厲兵秣馬的意味，他們尚小，我卻過早地給他們渲染了一種親人離散，孤立寡與的悲涼心境。面對若干年後的那個再也找不到生命最初的情暖懷抱，卻要苦苦巴望從自己身上抽離而出的一種情暖回歸的人，是我，是你，還是他？我想孩子們小小的心靈一定受到了震蕩，孤獨如我，那個「我」一定不是自己。他們在心裡抵抗著，撕扯著，逃避著，掙扎著······

我豈能這麼殘忍，於是給了孩子一線希望，也是給自己的一個安慰。我說，不是還有一對手指沒有分開嗎？孩子們立即在下面舞動起自己的小手來。然後舉起手喊著說是無名指！

對的，我說，你們不會沒人陪伴的。雖然爸媽會離開你們，兄弟姐妹會離開你們，自己的兒女也會離開你們。但有一個人不能離開你們，那就是你們生命的另一半。

生命的另一半?他（她）是誰？孩子們興奮異常。

是陪伴你們走到老的那個人。就好比你們的爸爸和媽媽。

哦——孩子們如釋重負。

那天我驀地明白，有種教育無需未雨綢繆，就如我們的人生，提前人設好的最是悲哀無趣的人生。

3

孤獨，是每個人不能逃避的人生課題，所謂情到深處人孤獨。這一生要經歷多少次情感的覆蓋和生命的轉存才能厚積薄發出孤獨如我的坦然，而這些孩子們當中將來有幾人能獨享到這份清歡呢？

還有我身邊的那些垂垂老矣者。他們如孩子一樣越是向季節的深處挪移，越害怕一人獨行。所以我會一周多次給父親打電話，有時也會一周一個電話也不打，我會在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中細細玩味著他被孤獨打敗的那抹孩子似的悽惶。

其實這世間不乏孤獨的人，但能把孤獨活成一種精緻，一種超越的，寥寥無幾。海子有詩：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這是靈魂承受孤獨的最高境界。

作者簡介：畢麗青，筆名高穹，70後，大連生人。教育工作者。喜歡小說散文創作。發表若干作品。散文選刊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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