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小說:清明(三)

小說:清明(三)

文/寒亞

小說:清明(三)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

但這次小舅還是來了,他是一個人趕來的。自從他離婚後,就沒進過我的家,但他跟大舅還是來往的,有次還帶來了一個足以和我嫂子相媲美的女人,聽說是個開飯店的。

這次也是大舅打電話通知他的,治保主任的風采依舊。你一定要來的,你是你姐領大的,大舅說,你不來,村上人會說你的。小舅走進母親靈堂時,父親也看到了,父親一扭頭想走,小舅追著叫了聲「姐夫」,父親就不動了。

父親說,你來了?先去吃杯茶。就在上午,幫我家前去二姑家報喪的鄰居,阿三的父親正偉回來說我二姑不來了,她說她第一沒空,養鴨場離不開人,第二路實在太遠這雙風濕的腿走不動了就不來了。正偉邊擦汗邊說,她讓我替她把禮金捎來,被我一口回絕了。要送你自己送去!老毛會罵死我的!

父親恨恨地說,老隊長你做得對!來,擦把汗!想當年,那時她沒飯吃的時候,怎麼就不怕路遠了呢?假惺惺搖只船來,說是割野柴,還不是來拿米的?看起來父親很沮喪。

小說:清明(三)

現在小舅主動上門了,至少對父親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其實我覺得我父親在處理親情的問題上,是完全應該作出深刻檢討的,他把母親那邊的親戚一個個接連不斷地像電話線一樣給掐斷了,害得我們春節做客的機會直線下降,吃到豬蹄的次數銳減。儘管有的不是他的錯,比如說跟大姑家,完全是大姑夫的錯,這已經是蓋棺論定的事。但像跟大舅家,那肯定是他的責任了。

大舅的兒子跟我叔叔的女兒阿芳談朋友,談得差不多了,我父親突然覺得不合適,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活生生把兩人給拆散了,「寧拆十座廟,不壞一家親」,也不知他哪根神經搭錯了。從此兩家雖然常常碰見,卻一直視同路人。

這次大舅母不計前嫌,勇救母親的行為,理所當然贏得了全村人的尊重。母親曾憤憤不平地對父親說,你為什麼光斷我這邊的親戚,自己那邊一個都不斷了呢?氣急敗壞的父親用實際行動回應了母親有力的詰問,三天後就與吵了幾句的二姑斷絕了關係。再來就不是人!父親對哭哭啼啼的二姑說道。

儘管去二姑家很遠,一早就得上路,走到二姑家就差不多吃中飯了,但我們一直毫無怨言,因為二姑家的小菜一年比一年豐盛了,吃肉可以吃到搖頭,簡直灶膛里推出木柴來,這對我們這幾個喜歡吃肉的兄弟姐妹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不知哪年春節,我們將無處可去。

晚飯前,負責超度母親亡靈的人來了,同時來的還有一個樂隊,穿著正規得像儀仗隊。他們一來,就使我的嫂子、大姐、舅母們獲得了解放,她們紅著眼睛,沙啞著喉嚨互相打著招呼,一個個魚貫而出。樂聲凄慘地響起來了。

小說:清明(三)

大哥叫我到父親的房間去一趟,說父親在等我們。父親拿出一本小學生數學練習薄,上面記滿了親戚朋友所送的禮金,一筆一筆,非常工整。像做道場,一場二百八(吃飯吸煙還不算),共做四場,我姐、小姑、大舅、小舅各包一場。我覺得貴了,我叔叔做的時候,才一百多。父親說,與時俱進了,現在都是這個價,我託人聯繫來聯繫去,都說這價最便宜了。

父親叫我來當然不是跟我討論這個問題的,他的意思就是這喪葬費希望我們兄弟倆協商解決。我是負擔不起了,父親手一攤,無奈地說。

對此我是沒有意見的,我大哥似乎也和我一樣。但我小妹有她的看法,她說二哥現在還未成家,憑什麼要和大哥一樣出錢?更何況母親是為他們洗衣服……我不等她說完,就一揮手,示意她不要說了,這樣下去要傷手足之情,躺在門板上的母親也會走得不安心的。我說,一切聽從父親的安排。

帳是父親記的,等到母親滾燙的骨灰盒捧到冰涼,一切就結束了,合計開支九千二百八十一塊,去掉禮金收入三千九百六十三塊,餘下的兄弟倆一半一個。付了錢,我望著母親的骨灰盒,那是一隻將近一千的骨灰盒,富麗而莊重,要是在生前,她肯定要罵我們糟蹋鈔票的。嫂子本來看中一隻五百六十元的,但剛說出口就被我大姐、小妹一票否決了。

好沉的骨灰盒,這裡面裝的的的確確就是母親的骨灰,百分之百。感謝小舅,這完全是小舅的功勞,他跟我們當地的殯儀館的領導竟是老朋友!平平常常的母親就受到了貴賓級待遇,哀樂聲里,我們在寬敞的大廳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我敢打賭,這是我母親這一生中受到的最高禮遇。

小說:清明(三)

焚燒之前,焚燒爐里里外外都進行了徹底的清理,角角落落都打掃乾淨了,小舅像我們敬愛的市長一樣認真視察了一遍,滿意了之後才開燒。小舅說,這是我姐,別糊弄我,是她把我領大的。後來小舅還有點神秘地告訴我們,一般人家的骨灰盒裡,最多有一把是親人的,我不騙你們,絕對真實。我抱著母親的骨灰盒,就一點沒有恐懼的感覺,我把它捂在了臉上,暖的甚至有點燙臉。我覺得有這樣的小舅,真的很幸運。

有些事不到清明是記不起來的,尤其是在這霏霏細雨里。母親出殯的那天,天突然就下起了中雨,此前已旱了一月有餘。這雨對老農來說,的確算得上是甘霖了,走在鄉路上,幾乎能聽到乾裂的泥土「吱吱」喝水的聲音。而我們當然都不巴望下的,它多多少少會影響我們的出殯計劃,有好幾個人在雨天里摔跟頭了,滑稽而難看得快要破壞這凄厲的氛圍了。

我與大哥按規矩跪在船梢頭,雨就一直沿著我的長髮,滑進了我的脊背,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嫂子一手把著船沿,一手抱著一床棉被,小心翼翼地想下入船艙,但腳一滑還是像個洋蔥一樣滾下來了。如果在其他場合,我一定會熬不住笑出聲來。這情景大哥也看到了,他很克制地罵了一句。

對嫂子的好吃懶做,他一向是深惡痛絕的,你就不能多做點活,減忒點肉也好啊!他總是這樣對嫂子說。特別是母親去世後,他總要提起那一盆衣服。那紅塑料盆里的衣服,被我大哥在出事那天就扔進了河裡,嫂子還想去撈,裡面有她剛買的一件兩用衫,一百三呢。大哥用前所未有的勇氣說,你敢撈我看你敢撈?我把你也扔下去!

小說:清明(三)

我進門的時候,父親那吃飯的房間已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肴,我嫂子、大姐與小妹還在高高低低、各具特色地哭著,她們的行為立即感染了我,我差一點兒也要哭了。小姑與大舅母抬著一隻大鐵鍋進來,正準備燒紙錢了。你再不來,我們要燒紙錢了,小姑說。

大姐一抹眼淚叫我馬上跪在草蒲團上,磕三個響頭。我覺得這三個響頭,磕得要比送給我叔叔的要紮實,連頭都觸地了,差不多有聲音了,母親會滿意的吧?掛在牆上的母親看著我,一臉茫然的樣子。

紙錢燒起來了。不管地上地下,總是要用錢的,人與鬼都一樣,人是未死之鬼,鬼是已死之人,本質上區別不大,僅差一口氣而已。母親出殯當天,樓房、家電、汽車都燒給她了,金銀元寶更是堆積如山。做道場的說,這樣一來你母親在陰間地府就OK了,一路暢通!我們都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微笑,連一向不信這一套的父親都咧了下嘴。我只是擔心,膽小如鼠的母親在地府有沒有豹子膽開汽車,她連自行車都不會的。

後來做道場的莊重宣布,我母親快要投胎轉世到蘇城一個許姓人家。我父親當即就給那幾個勞苦功高的傢伙每人一包「紅雙喜」。我的大姐小妹有些半信半疑,就在去年冬天,她們不遠百里到蘇城郊區,那裡有一個聞名於世的師娘,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女巫。我的大姐小妹花了二十元就打聽到了母親在那兒的日常生活情況,可謂價廉而信息美。

只見那師娘,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就睡著了,十多分鐘後伸個懶腰就醒過來了。那師娘好像真的趕遠路回家似的,連聲音變了,變得有些像我的母親。大姐跟我說到這兒的時候,臉上明顯有種神秘色彩,小妹添了一句,風塵僕僕呀,我還以為是媽活過來了!師娘高興地對姐妹倆說,我過得不錯,燒給我的錢物全收到了,也沒啥剋扣,請你們放心,因為行善積德,關的時間不會很久的,馬上要投胎去了。又說,那次是我不小心,站起身來時,頭竟然一昏就跌河裡去了。你們也不要怪三怪四,都怪我不好。

其實我從沒說什麼,小妹最多話。自從問訊回來後,小妹也不說了。小妹本來是不迷信的,現在也相信了,我看她很起勁地往大鐵鍋里扔著元寶,嘴裡還念念有詞,就突然發現小妹也長大了。

中午擺了二個圓台,男人一桌,女人與小孩一桌。比起開喪時的每餐十幾桌,冷清多了。菜是現成的,祭給母親吃後,我們熱一下就可以吃了。大哥天生有個本事,只要是祭過的東西,他一嘗就知道了。今天還是這樣,大姐特地另外偷偷炒了二個葷菜夾在中間端在男人那桌上,大哥拿鼻子一嗅,筷子一動,不消三十秒鐘就分出了是非,萵苣炒肉絲、春筍燒鹹肉,大哥指著那二個混雜其中的盆子說。大姐就心悅誠服地走開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百發百中呢?我怎麼就辨別不出呢,她邊走邊嘀咕著。

小說:清明(三)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作家薈 的精彩文章:

詩歌:蓬安之戀
隔壁老王傳奇:再見,青春!

TAG:作家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