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露 布施歡喜

殊/勝/歡/喜/

以前，我們住在鄉鎮時，每隔三天，就有集市，稱為當場。天剛剛亮，鄉下人背著背篼，擔著蘿蔸，裝得滿滿的，都是田野里成熟的蔬菜、瓜果、糧食。走得熱氣騰騰，卻滿懷希望的樣子。沿著街道，一家一家密密地挨在一起。遇上豐收季節，光從這些攤子前面走過，就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平時的鄉鎮，總是冷冷清清的，大家都在家裡、地里忙著，買與賣都是副業。

買菜是女人們的事，因為會講價。每次買完菜，總有人會炫耀自己的伶俐，低價買到超值的物品，當然是讓人開心的事。大家的生活差不多拮据，除了節約，就要會買，物超所值。

父親只負責買米，媽媽嫌他書生氣，買東西從不問價，總是買貴的。即使偶爾買了便宜貨，也是圖便宜買老牛，吃虧的總是自己。父親買米，問：「多少錢一斤？」鄉下人從蘿蔸里抓起一把說：「看看，今年的新米，米曬得干，乾淨、整粒呢，沒有碎米。」父親說好，一斤我多給一毛錢，你幫我送上樓。鄉下人喜出望外，價錢給得好，幫忙送有什麼要緊的，鄉下人最不缺的就是氣力。

父親買鄉下人自己的新米、核桃、雞蛋時，總會比他們要的價格高一點，我們常常笑話他的書生氣。父親卻說：「我給的錢並不多，那些鄉下人卻可以高興一整天，肩挑背磨的辛苦也就消散了。我並不會因為多給一點點錢而拮据，看到他們真心的感激與歡喜，我也高興。」這不是施捨與憐惜，不過是藉助金錢布施一點意外的歡喜，這樣兩廂的歡喜。

星雲大師曾經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向來嚴肅、沉默的比丘尼在佛學院的同樂會上，居然扮演了一位新娘子，臉上畫得紅紅綠綠，身上是五彩繽紛。這身怪異的打扮與平日里莊重、內斂的形象完全迥異。同學們在下面笑得前仰後合，笑聲持續到終場。星雲大師忍不住發問，那個內向而靦腆的姑娘說：因為性格保守、內向，讀書幾年一直和同學們少有來往。臨近畢業，扮演新娘子，是為了布施一點歡喜給大家。

「布施歡喜」，好喜歡這四個字。菩薩的慈悲與仁愛是從布施歡喜開始的。普通人，微如草芥，自然不能與法力無邊的菩薩相比，給周圍的人以無限的希望或者實在的幫助。在命運的漩渦里，我們有時自顧不暇，疲於掙扎。即使這樣，至少可以布施一點歡喜吧。如同聖瓶里柳條蘸灑的甘露，雖然解不了凡間的焦渴，但至少會有歡喜的漣漪。

每天乘坐公交車要路過市裡的骨科醫院，常有打著石膏來換藥的病人，忍著疼，顫顫巍巍，腿腳很不方便。司機會等他們慢慢上車，在後視鏡里一直看到他們找好座位，穩穩噹噹坐下，才發動汽車。那些病人們，對司機的行為自然是感激不已，心生歡喜。

年輕時，處處與人事較真，血氣方剛時，常常橫眉冷對。到了中年，開始獲得了柔和的力量，理解自己與別人的不易。開始與世界講和，卻不是退讓與妥協。堅守自己，寬待他人，不過是給生活布施一點歡喜。在那些世故圓滑的背後，是我們對人間深深的洞悉：萬事如意的順達背後，都是千瘡百孔，捉襟見肘的人生，何苦為難別人與自己。布施一點歡喜，把漸漸熄滅的火燒得再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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