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個賭注換來的前半生

1

阿珍和水生的結緣，始於一個賭約。

阿珍是水生工友阿梅的妹妹。那一天，阿珍來給阿梅送飯，水生一眼便看中了這個清秀標緻的姑娘，當下便和阿梅打探起阿珍的事來。

阿梅看出他的心思，知道自己這妹妹看似溫和，但也是個心氣高的主，怕是看不上水生這樣的人，便打趣了一句：「你若是能追到我妹妹，結婚時我就送你們一床的確良的蚊帳。」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進了內陸。可在一個小山城裡，一床的確良的蚊帳，就已經算是一件奢侈品了。

水生一聽，當即拍掌：「那可就這麼說定了。」

阿梅笑笑，實在不明白這水生的自信是源於何處，但還是將水生介紹給了阿珍認識。

其實水生長的很不錯。在這南方的小山城裡，個兒高，五官標緻，再加上他嘴甜兒，很能討得小姑娘的歡心，也算是花名在外。

可在認識阿珍之後，他的那些花花腸子就全都收了起來，只對阿珍一個人使。

阿珍最開始，其實是挺煩的。

這男人就跟個牛皮膏藥似的，一有空便往她跟前鑽，日日噓寒問暖，花樣百出的討她歡心，實在是讓她煩惱不已。可就是這樣的一塊牛皮膏藥，讓人習慣了也就戒不掉了。

若有一日見不著了，她也會胡思亂想，擔心是不是自己姿態端的太高，對方是不是就此生厭了。

人呀，一旦有了念想，便離淪陷不遠。

再後來，水生牽起阿珍的手時，她沒有拒絕。

2

愛情來得迅猛時，總會淹沒一切的理智。

阿珍自從接受了水生後，兩人的感情便迅速升溫，很快就打得火熱，如膠似漆。

水生愛玩，帶著阿珍體驗不少新奇的玩意兒。

她第一次踏入電影院，第一次進歌舞廳，第一次躲在小樹林里偷偷親嘴兒，都是跟水生學的。後來更是在水生的引誘下，初嘗了禁果。

在那個年代的小山城裡，這種事兒要是被人知道了，女方得被戳著脊梁骨一輩子直不起身來。可阿珍相信水生不會負她。

初嘗禁果後，阿珍滿懷欣喜的等著她的水生來迎娶她。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耀武揚威。

「水生追你，不過是因為和你姐打了個賭。現在我懷了他的孩子，你別再來糾纏他了。」那女人一手撫著平坦的腹部，趾高氣揚的說完便扔下她一人離開了。

阿珍頓時覺得似天崩地裂了一般，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傷心難過之後，阿珍第一次決定與水生分手。

阿梅說的不錯，她就是這麼一個心氣高的主兒，既然水生不忠，哪怕是刨心挖骨之痛，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將那塊腐肉捨棄掉。

水生不甘願。他苦苦哀求了她幾日，發誓與那女人早已斷的乾乾淨淨，孩子的事更是子虛烏有，從始至終他的心裡只有阿珍一人。

他說，他從第一眼見到她便為之心動，會追求她也與那什麼狗屁賭約無關。

為了挽回阿珍，他在她家院子外整整站了一夜。

阿珍最後還是選擇原諒了他。

不是因為他的什麼一往情深，也不是因為他的那些信誓旦旦。

只是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3

自從發現懷孕後，阿珍偷偷的喝過葯，想把孩子流掉，將這段孽緣終結。可是沒想到，這孩子卻堅強的活了下來，到第三次端起那碗葯的時候，她忽然便不舍了，捂著肚子哭了許久，最後把葯統統倒掉。

阿珍父親其實一直以來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油嘴滑舌的年輕人，可架不住女兒太傻，珠胎暗結，最後也咬牙悶著氣開了門，將水生這女婿給認了下來。

兩人結婚那日，阿梅果然送了一床的確良蚊帳，頗為感慨的看了兩人一眼，對著水生語重心長的說了句：「希望你能記得自己的誓言，不要再辜負我妹妹。」

一身西裝筆挺的水生胸前戴著大紅花，笑得春風得意的應了聲：「阿珍就是我最愛的人，我定不負她。」

婚後一段時間水生對阿珍極好，就像是捧在手心的珍寶，生怕一不小心就磕了碰了。

可水生終究是安分不住的。

他心思多，會來事，後來自己做起了生意，這認識的人就廣了，靜了許久的心便也開始慢慢復甦，活泛了起來。

等阿珍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他已經沾上了酒癮和賭癮，每日里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給阿珍家用的錢也是越來越少。

到後來，他甚至開始沾上了嫖。

阿珍也哭過鬧過，但看著水生每次賭咒發誓再也不會繼續後又再犯，漸漸的也心灰意冷起來。

直到水生和別的女人在野外因妨礙風化被拘，阿珍拿著家裡所剩無幾的錢將他從局子里領出來後，她忍無可忍的沖他發了火，張牙舞爪聲嘶力竭的樣子，彷彿是要將他碎屍萬段一般。

水生揚手將她推開，一掌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臉上，看著她愣怔的樣子，吐了口唾沫，罵了一句潑婦，頭也不回的直接走了，而後整整一個禮拜沒再回過家。

那一刻，阿珍是真的心如死灰。

即便是昔日再美好，她也無法再用那些回憶來催眠自己，這個男人對她有多好了。

她看著哇哇大哭的兒子，還有空空的錢袋，咬牙將淚都吞回了肚子里。

4

水生那會兒還很能賺錢。可他賺的錢，卻永遠不會拿回家裡。

阿珍靠著自己那點打零工得來的工資，根本養不起孩子。沒辦法之下，她回了生產大隊，要到了屬於自己的地，靠著那兩畝薄田來養活自己和兒子。

水生一直有個執念，總覺得得有兒有女，才算的上人生美滿。

他十分羨慕朋友有個貼心的小棉襖可以捧在手心上疼著哄著，於是也想著阿珍能給他再生一個小公主。但阿珍始終未答應。

因為在生了兒子後的幾年裡，阿珍也先後懷過兩個孩子，可都在水生的作下沒了。之後再懷上，她看著水生死性不改的樣子，也都默默的去醫院給流掉了。

她不敢也沒有勇氣，去擔起獨自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的重擔。

後來，水生出了車禍。他在朋友家幫忙開拖拉機運土石時不小心翻到了田溝里，被砸傷了腿和磕破了臉。

那會兒水生怕自己破了相，又是哭又是賭咒的跟阿珍懺悔，說自己知道錯了，要改過自新，求阿珍再給他一個機會。

在水生的苦肉計下，阿珍再次心軟的原諒了他。

她原想著，這一次，他總不會再失信了吧。

傷好後的水生果然又安分了下來，變回了那個對她極好的男人。

他很少出去玩，每天就安心的做著自己的小生意，哄兒子玩耍，天天變著法兒的討媳婦歡心。

阿珍的心又漸漸的活了過來，在他偶爾談及年輕時戀愛的小事時，也會嬌羞的笑罵他一句沒正經的。

只是不知是否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還是男人的話根本就不可信。

阿珍又懷孕了，這一次，她沒有瞞著他，也沒有再流掉。

水生知道的時候，高興的就像個孩子一樣，摸著她的肚子說，「我以後一定對你們好。」

水生決定將土房子推倒重建，他抱著她，「我的女兒，一定要住進水泥房裡。」

阿珍看著他這志氣滿滿的樣子，忍不住甜甜的笑了。

兩人一點一點的描繪著未來房子的模樣，過往的那些恩怨糾葛好像統統都未曾發生過一般，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戀愛時那般，滿心滿眼都是對方，所構想過的未來中每一幀畫面，都有彼此。

那房子就像是他們愛情，有你有我，兒女雙全。

至少，當時的阿珍是這麼以為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就在她大著肚子也要挑磚來往於工地間時，她的男人，她以為已經回心轉意痛改前非的水生，再一次的背叛了她。

5

這個小山城其實很大，大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有個女人在跟她共享著同一個男人，享受著那男人的關懷備至。

這個小山城其實也很小，走在路上三步就能遇上一個沾親帶故的人。

所以水生包養了一個女人，還給那女人蓋了間房子的事情，很快就在相熟的人里傳了開來。

沒多久，就傳到了阿珍的耳朵里。

阿珍去質問水生的時候，水生用一種彷彿是帶著恩賜般的語氣回道：「你放心，那女人威脅不到你，你始終是我的正室。」

聽到他這麼回答的時候，氣到極致的阿珍居然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她抹掉眼淚，再也不想多看這個男人一眼。

她決心要與這個男人離婚。無論身邊的人怎麼勸，她也一意要離婚。

可是水生不同意。她若要上述得花一大筆錢去打官司，她沒錢，也只能這麼與水生吵著鬧著，乾耗著。

到後來那女人也懷上孩子，標榜著真愛來要求阿珍與水生離婚時，阿珍也只是抱著女兒冷冷的回了句：「你若能讓那男人點頭，我立馬簽字帶著孩子走。」

那女人估計是早就跟水生鬧過，見她這樣便哭鬧著威脅她若不離婚，她便帶著水生去跳江殉情。

阿珍聽了哈哈大笑，連眼淚都笑了出來，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著說：「那我祝你們終成眷侶。」

說完回去跟水生媽提了一句，說是水生的小情人要拉著她兒子去殉情呢，讓她趕緊去找人，晚了估摸著就得替小兒子收屍了。

水生媽趕忙罵罵咧咧的去找二兒子幫忙了，二兒子知道後，還罵了阿珍一句蛇蠍毒婦。

阿珍抱著女兒和兒子並排坐在家門口，對他們的話渾不在意，只直直的看著外邊的天。

沒過多久，水生回來了，只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回了屋裡。

後來聽說那女人最終熬不住，大著肚子在家裡人安排下，嫁到了山裡，對方比她大了好幾歲，家裡很窮，但也沒嫌棄她，後來對她也很好，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而阿珍和水生也還是沒離婚。

水生繼續在外邊胡天海地，後來酒癮和賭癮越來越大，日子過得也越來越渾。早些年賺的錢，全填了無底洞，還進了局子好幾次，每次都靠阿珍借錢將他贖出來。然後繼續在外胡混，周而復始。

阿珍靠著幾畝薄田，一鋤一鋤的將兩個孩子拉扯大。天天風吹日晒，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迅速的老了下去，三十多歲的女人，看起來就像四五十歲一樣，臉上滿是烈日和寒風摧殘出的深深褶子。

兩個人過得好像一對夫妻，又好像不是夫妻。

6

後來兒女都長大後，阿珍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小山城。

此時的水生，已經是個不修邊幅的邋遢酒鬼，說話一張嘴就是滿口的酒臭味，對阿珍的離開沒有反對，只在鄰里親戚間不停詆毀著阿珍的黑心，和兒女的不孝。

他罵她們娘三兒都是心狠的白眼狼，放他一人在這小山城裡，自個兒出去享福。

有時酒醉失去理智，還會打電話給兒女大罵一通。

阿珍知道後也只是安慰兒女，對他說的話不要往心裡去，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她問過律師，知道現在夫妻達到分居的年限後，就可以申請法院判離，根本不需要對方簽字，比起以前可簡單多了。

她就等著時間一到，就能跟這個男人離婚，與他再無瓜葛。

只是她沒想到，水生病了，病得很重，舌癌晚期。

發現的時候已是時日不多。若是要治療，需要將他的舌頭割掉，而後是安排化療，還有後期的各種治療，這一系列的醫療費用，就是二十萬起步。

但這也不過是延續他幾個月的壽命，甚至還有可能加速他的死亡。因為他的身體很可能根本就扛不住化療。

阿珍捏著那紙報告，顫著手問醫生：「那如果不治療，他還有多久？」

「最多六個月。」

水生站在醫院外悶悶的聽阿珍說完，最後牽起了她的手，「不治了，咱們回家。」

回到家後水生對所有知情的親戚朋友說，「要我割了舌頭，不能吃好喝好，那我寧願馬上去死。能享受一陣是一陣，這輩子我什麼都玩夠了，也活夠了。」

說完又是那沒心沒肺的笑。

阿珍辭了在大城市裡做保姆的活兒，讓兒女安心工作，自己回到老家照顧水生。

水生的身體漸漸虛弱，能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口腔里的腫塊越來越多，整張臉都開始變形，到後來他的舌頭已經潰爛，牙齒也脫落所剩無幾。睡覺時枕頭會染上口腔里流出的膿液，被子上也都是血跡。

阿珍也只能讓醫生來家裡給他打針，每天幫他換洗被單，用消毒液一遍一遍的浸泡清洗那些沾染了血漬膿液的被單，好似在清洗她和水生的前半生。

7

水生生病後也安分不下來。身體的疼痛和虛弱讓他脾氣變得不好，有時情緒上來便會耍性子，將阿珍為他準備的流食和葯打翻，或者直接蒙著被子不理人，無論阿珍怎麼哄怎麼罵，也不做回應。

有時阿珍脾氣上來，也會對著他大罵一通，將他做過的那些諢事一一數個遍，然後摔門出去。

等情緒平復下來時再回去，水生就會用討好的眼神看著她，變得十分乖巧。

兩人就這麼相互折磨，相互取暖。

有時與兒女打電話，阿珍也會與女兒埋怨幾句，但當女兒提出要不要他們回去時，阿珍又會說：「你們安心工作，錢還得你們來賺，家裡還有我呢，他這人也就只有我能治。」

後來水生的精神也出現了幻覺。有時會在半夜醒來，吵鬧著要下樓去，一會兒說是他的外孫回來了，一會兒說是他的兄弟來找他了。

他說的外孫，是當初那遠嫁的女人生的女兒的孩子。為著那個私生女，他還曾在家裡鬧過一陣，說是要讓對方認祖歸宗。這事最後在兒女差點與他反目成仇後不了了之。

阿珍和兒女們都知道，他曾偷偷的去看過對方，在外孫出生時也去送過禮。不過對方因為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有錢，也沒有認下他，後來也再沒有過往來。

而他說的兄弟，早在幾年前也因病去世了。

阿珍無可奈何，想罵他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最後只得耐著性子哄他回去睡覺。

8

在水生最後彌留的那段時間，兒女都回來了。

有一日女兒給他喂完葯，坐在一旁陪他聊天，阿珍站在窗前，陽光很好，穿堂風輕輕吹拂著，這是近幾年來她們三人之間難得的一次清凈寧和。

女兒看著水生，問他：「你說說，這輩子哪個女人對你最好？」

水生已經說不出話了，他眼神落在阿珍身上，啊啊兩聲。

女兒又問，「她是誰？」

水生探出大拇指彎了彎，又是啊啊兩聲。

那個手勢，在他們這兒是指對象，愛人。

女兒哽咽，「那你後不後悔，以前沒有對她好？」

水生眼裡帶淚，點點頭，而後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阿珍，又指了指女兒，最後又將手指向了阿珍，目光痴痴的望著站在窗前的阿珍。

女兒問：「你是想說，要我以後好好照顧她是嗎？」

水生又是啊啊兩聲。

女兒忍不住哭著罵道：「她是你的老婆，你自己不好好照顧著，憑什麼托給我。」

水生不出聲了，只是靜靜的看著阿珍流淚。

阿珍別過臉，將換下的床單拿出去洗，在背對他們的時候，偷偷抹掉了眼淚。

就算他現在知道後悔了又能怎麼樣，過去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

9

水生走的時候，阿珍不在。等回到家的時候，水生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珍沒有哭，只是靜靜的聽著他們安排他的後事，照著習俗由姐妹們在房間里陪著，不能見。

半夜裡所有人的睡去，只有兒女和幾個小輩為水生守靈，阿珍下了樓，給水生上了香，突然便抑制不住的痛哭起來，罵著他的薄情寡義，背信棄義，罵著他就是個混蛋。

女兒過去勸說，她抱著女兒，大哭著道：「以前哪怕再吵再鬧，我也知道這個家還有個他。可如今，這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阿珍記不清在水生的一生中出現過多少個女人，也算不清在這上萬個日夜裡，兩人到底爭吵過多少次，又和好過多少次。

她還以為，兩人還會繼續這麼吵著鬧著，互相慪氣埋怨著到七老八十，也許最後是老死不相往來，也許又會是恩怨泯於一笑，就這麼伴著對方到老。

可誰想，路走了大半，只剩下了她。那些年的仇怨愛恨，他轉身化作了一堆白骨，徒留她在這人間繼續念著想著，就連想去諒解都沒了對象。

三十多年的糾纏，她也分不清自己與水生之間的，到底還有沒有愛。說愛吧，這並不是她設想中愛情的模樣，可若說不愛，每一次她想放手時，他卻又總是緊緊拽著不願給彼此一個安生。

有時她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那個賭注，水生是不是也就只當她是他的驚鴻一瞥，兩人不會有交集，也就不會牽起對方的手，這一走就走完了他的一生，和她的大半生。

可是沒有如果。

愛時怎知往後事呢？哪怕再來一次，她也還是會讓他牽起自己的手吧。

畢竟那時候，他們確實是相愛的。

（作品名：《一個賭注換來的前半生》,作者：絡夏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向你推薦故事精彩後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