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註冊了一整本《山海經》？誰信誰上當

前兩天，華為把自主研發的操作系統註冊為「華為鴻蒙」的新聞一出，網上跟著就一片刷屏，最最常見的標題是下面這種:

吃瓜群眾覺得古風盎然的同時，往往不會知道其中似是而非的真相：

華為確實註冊了「鴻蒙」，也確實從古籍《山海經》里找了名字註冊，但「鴻蒙」跟《山海經》兩者之間，除了都是中文之外，連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山海經》 全書十八卷，共約三萬一千字。把書從前翻到後、再從後翻到前，就算把書翻壞掉、眼睛找到失明，也不會找到「鴻蒙」兩個字。

鴻蒙是什麼呢？鴻蒙第一次出現在中文裡的時候，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出現的。最早的關於「鴻蒙」的記載，來自於先秦道家古籍《莊子·在宥》。他第一次登台亮相，共有三句台詞、多達八個字：

一個名叫雲將的人往東巡遊，正好碰上了鴻蒙，鴻蒙正像鳥一樣自在地跳躍遊樂。雲將一見就恭恭敬敬地站著，問：「老先生您是誰啊？您為什麼這樣跳呢？」

鴻蒙一邊跳，一邊說：「玩！」（「游！」）

雲將說：「我有問題想諮詢。」

鴻蒙看著他，說：「嗯！」（「吁！」）

雲將問：「天上之氣不和諧，地上的氣鬱結。陰陽、風雨、晦明六氣不調和，四季變化不合節令。現在我打算調諧六氣的精華來養育生靈，該怎麼做呢？」

鴻蒙轉過頭去：「我不知！我不知！」（「吾弗知！吾弗知！」）

其實按照鴻蒙的極簡風格，大可懷疑其實他只說了五個字，後一個「吾弗知」其實是迴音。因為鴻蒙是如此的微妙難測，簡直令人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個人，所以過了差不多兩百年，到另一本古籍《淮南子》成書的時候，鴻蒙差不多就已經變成了一種天地開闢之前混沌神秘的狀態：

「西窮窅冥之黨，東開鴻蒙之先。」

再過了七百多年，只比唐太宗李世民小三歲的道士成玄英，在給《莊子》作注的時候就直接注成：「鴻蒙，元氣也。」

從一個人到一種氣，鴻蒙的身份就這樣被改變了。東漢末年，盤古開天地的神話興起之後，鴻蒙逐漸成為了盤古之前天地狀態的代名詞，那種混沌一片、恍兮惚兮的存在。而後世從吳承恩到曹雪芹，統統都欣然接受了鴻蒙的身份認同。比如《西遊記》第一回一上來就是一首詩：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

但論名氣，這句詩沒有後來《紅樓夢》里的鴻蒙出彩。在第五回里，警幻仙姑帶賈寶玉聽《紅樓夢》曲子，引子一上來也是：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的紅樓夢。」

鴻蒙這一出，實際上是給整部《紅樓夢》定調。雖然一詞多義是漢語辭彙的特色，鴻蒙其實還有「廣大」「日出之地」等等解釋，但直至今天，用的最多的意項，仍然是未有天地之前那種混沌的狀態，即萬物最初始時的情狀。

所以華為把「鴻蒙」註冊為操作系統的名稱，想來也是滿懷希望，要作為自主操作系統開天闢地的起始。

除了鴻蒙之外，華為對動物也很感興趣。比如手機晶元叫「麒麟」、基帶晶元叫「巴龍」、伺服器晶元叫「鯤鵬」……洋洋洒洒一大堆，所以才有「註冊了一整本山海經」的所謂驚嘆。

事實真相是：在上面你看到的所有名字里，除了「青鳥」、「白虎」和「當康」曾現於《山海經》之外，其他的跟鴻蒙一樣，你用上顯微鏡也找不到。

比如「鯤鵬」跟鴻蒙一樣，同樣來自《莊子》；「騰蛇」本作「螣蛇」，出自至今還在中學課本里呆著的《荀子·勸學》；「金剛」則是梵文印度經典《梨俱吠陀》里，因陀羅的一種武器「vájra」的漢譯名稱。順便再吐句槽，在古天文學裡北斗主星名為「紫微」，代表著至尊帝君——而「紫薇星」又是什麼鬼？看樣子註冊者忘了皇阿瑪，卻森森地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另外饕餮確實在《山海經·北山經》里出現過，但那裡面沒有饕餮這兩個字，而是叫「狍鴞」。「青鳥」「白虎」雖然也有出現，但原出處都不是《山海經》。所以上述一大堆名字里貨真價實源自《山海經》的，有且只有「當康」：

「有獸焉；其狀如豚而有牙，其名曰當康，其鳴自叫，見則天下大穰。」

其實作為魯迅的童年最愛繪本，《山海經》里的異獸多了去了，堪稱一部上古動物園名錄。大名鼎鼎的也不在少數，比如只長一隻腳的畢方鳥：

「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

有自帶莫名萌感的狌狌。晉代的郭璞曾經考證，狌狌就是猩猩：

「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還有一個腦袋十個身體的何羅魚：

「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癰。」

此外如孟槐、朱厭、長右，都是《山海經》里名字像人的異獸。還有連名字都多半要被叫錯的山膏（膏讀歡）、猰貐（讀壓雨），也都是比什麼丹雀、巴龍要系出名門得多的山海經一級保護動物。

只是百獸群集，為什麼單單只對「當康」情有獨鍾，只有華為自己知道了。

還好，華為這次並沒有就自己註冊的名稱有過官方說明，更沒有主動聲稱一堆名字都來自《山海經》。所以那些一開始驚呼「華為註冊了一整本山海經」的人，多半都沒有讀過原書，想當然地把一切古名稱歸給《山海經》，只是苦了吃瓜群眾：人在家中坐，錯從天上來。

其實就算沒有讀過稀奇古怪的山海經原文，只要肯花一點時間去檢索，就可以知道除了「當康」之外，華為註冊的包括「鴻蒙」在內的一堆古色古香的名稱，統統都跟山海經無關。一個當康，能力再突出也沒法代表一整本。

只是在不吸睛就會死的當下，每個人天天也不知要接收多少像「華為註冊了一整本山海經」這樣似是而非的所謂真相、以訛傳訛的垃圾信息。

世上的事，最怕認真。因為認真，所以才會懷疑。往往一質疑一深究就會發現，人云亦云刷滿屏的眾口一詞，未必是事實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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