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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宴:水與火組成了這座城市,可惜現在水火俱滅

文/嶽麓韶陽

介休雖然是一座小城,但歷史上也大有來頭。歷史上介休的興盛與水、火是分不開的,它曾經身處水鄉澤國,又是中國最後一座祆教建築的所在地,還曾因為晉文公的一把火帶來了寒食節的習俗。現在水已乾涸,火亦微弱,介休的將來會何去何從,值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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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省的中部,流淌著黃河兩大支流之一的汾河,古稱汾水。這條母親河孕育了山西這片黃土地四千餘年悠久燦爛的古代文明,她蜿蜒潤澤的流域地帶被稱為汾河谷地,許多城邑依次羅列在汾水河畔。

在晉中盆地南端的汾河西岸,就坐落著這樣一座小城:他看上去很不起眼,並沒有太多人會刻意關注他;但當你翻開史籍與古典演義小說,這座小城的名字也會偶爾跳入你的眼帘,而且有不少著名的歷史人物與這座小城有關,他也是筆者出生、長大經歷20年的地方——這座小城的名字,叫做介休。

介休在古代有過諸多不同的名字,其中心區域也數經遷移變動。

1982年,溫家溝村發掘出新石器時代龍山文化早期遺址,顯示著早在6000年前已有人類在介休境內繁衍生息。

關於介休地區最早的記載則可追溯到春秋時期魯隱公五年(前718年),曲沃庄伯罰翼,翼侯逃奔隨地,而這個隨地據載就在今介休東部地帶。

晉頃公十二年(前514年),魏獻子為政,分祁氏之田為七縣,封鄔縣為司馬彌牟食邑,即今介休市東北鄔城店村。鄔縣是鄔氏的發祥地之一,一直到北齊時代才被廢置,其舊城則一直到宋代才因水浸而坍塌。

戰國時期介休處於魏趙邊界地帶,名曰「界休」。秦武安君白起曾於縣東四十五里的武城駐兵,即今東、西武屯村。王莽建立新朝後,掀起了改地名的熱潮,界休也被改名為「界美」,東漢時又重新改回「界休」。

西晉名將杜預在作《春秋左氏經傳集解》時提到:「西河界休縣南有地名綿上。」綿上是介之推隱居的地方,那麼界休就應當是「介之推休憩的地方」,「界休」因此更名為今名「介休」。

漢代以來的介休城池與縣治,在今介休市老城區東南方向。到了南北朝時期,東魏在後來的城址上置平昌縣,隋代將介休遷至平昌,仍以「介休」為名,此後介休的名字與中心區域便基本延續至今。

因為城市中心頻頻變動,再加上戰爭的洗禮、49後的城區改造及其他原因,介休的城池已不復存在,但也有不少古迹以及精彩的故事保留至今。

上古的山西也曾是水鄉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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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九藪?曰越之具區,楚之雲夢澤,秦之陽紆,晉之大陸,鄭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昭余。——《淮南子·墬形訓》

當遊客們行走在如今的三晉大地上,放眼望去滿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植被稀疏、溝壑縱橫。當寒冬時節來臨,乾燥凜冽的朔風穿過汾河谷地,颳得人臉頰生疼。

人們可能不會想到,數千年前晉中盆地的祁縣、平遙與介休,是北方的水鄉澤國。在這裡,曾經存在過一個齊名於楚地雲夢澤的大型湖泊——昭余祁。

《淮南子》中的「燕之昭余」,指的就是昭余祁。昭余祁地處於今介休西北,祁縣東南,屬太原郡轄下,古或為南燕之地(與召公之北燕相對)。《周禮》、《爾雅·釋地》、《漢書·地理志》皆作「昭余祁」。

昭余祁水量最為充沛時,水域長約百里,是古代山西境內最大的湖泊。後來由於汾河改道、湖水下泄、泥沙淤積等原因,水域面積逐漸萎縮。

根據《漢書·地理志》及《水經注》等古籍記載,到了漢代至南北朝時期,昭余祁已經淤塞為南北兩個水域,靠近祁縣稱為「祁藪」,而靠近鄔縣的則稱為「鄔澤」或「鄔城泊」。此時的昭余祁也有可能分為九個小湖泊,《漢書·地理志》稱之為「九澤」。

此後的數百年間,昭余祁的命運與古籍中的多數湖泊一樣,不斷枯竭,在唐、宋時期已近湮廢,元代前後乾涸消失。清代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中就稱:「昭余祁藪縣東七里。其水久涸。」

如今昭余祁雖已徹底消失於三晉大地之上,但在當地人民的記憶中,似乎仍可窺見其身影。

太原、介休、平遙等地的民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打開靈石口,空出定陽(晉陽)湖。」定陽湖之名,因南北朝時期東魏曾置定陽郡(後改介休郡),治所在平昌(即今介休),郡名與鮮卑移民僑置有關。介休至今仍有「定陽」之名遺存,如定陽飯店、定陽高中等。然而在介休歷史上,似乎並未有過一個名叫「定陽湖」的湖泊,這應當是民間稱謂,或為方言發音相近的「晉陽湖」之稱的訛傳。

「打開靈石口」說得是大禹治水時,在介休靈石交界處開山破石,鑿通水道,讓原本一片汪洋的太原—晉中盆地變成了陸地。「靈石口」就是後來的汾水關,是汾河由太原盆地流入臨汾盆地的出口。而靈石與介休交界處的雀鼠谷,正是當年昭余祁湖水下泄的通道。

這個傳說,似乎與上古大澤昭余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這個定陽湖,在筆者看來極有可能是古代的鄔城泊,民間傳說定陽湖上有渡口,或許是當地人民關於昭余祁、鄔城泊殘存的印象。

由於昭余祁的存在,古代的介休、平遙、祁縣堪稱三晉水鄉,昭余祁的湮滅則造就了如今介休西北部地區相對低洼的地勢。

中古以前的金戈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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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南過冠爵津,俗謂之雀鼠谷。數十裡間,道皆險隘,水左右悉結偏梁閣道,累石就路,縈帶岩側,或去水一丈,或高六丈,上帶山阜,下臨絕澗,俗謂之魯般橋。蓋古之津隘,今之地險也。——《讀史方輿紀要》引《水經注》

介休輿圖平坦,上接平遙,下交靈石,難稱四塞。然而蠶簇高峻擁其後,西入雀鼠谷,津隘崎嶇,《水經》誇地險,為古戰場。——清嘉慶版《介休縣誌》

在同蒲線上乘坐列車,穿行於汾河谷地,由晉中地區進入臨汾地區時,介休市是必經之路。「望望綿山侵面出,時時汾水避人流」,巍峨的山嶺雄峙城南,這裡地勢險要,下扼山谷,南經靈石接堯都臨汾之北門霍州,北抵山西腹地、省城太原。

除同蒲鐵路外,介休境內又有京昆高速、大運高速經過,民國以前亦有南下京陝的驛道穿過,是一處小型交通樞紐,號稱「陝晉通衢」。

而在古代,這樣的地形與方位則讓介休成為一處戰守要地,是太原—晉中盆地的南門。在以介休為中心、周邊數十里的各處山谷中、原野上,發生過不少激烈的戰鬥。

西周時期的介休地處晉、狄邊界。宣王在位末期,窮兵黷武,南征北討。周宣王三十九年(前789年)在征伐姜氏之戎的千畝之戰中折戟,喪師辱國,後又敗績於楚國,為後來西周的覆滅埋下了禍根。據《後漢書》等史籍記載,千畝大戰的戰場正在介休城南。

漢高祖元年(前206年),曹參跟隨韓信北擊趙、代,在鄔縣以東擊破代軍,擒斬代相夏說。曹參又奉韓信將令,圍困趙別將戚將軍於鄔城之中,戚將軍棄城出逃,被追襲斬殺。

西晉末期,「聞雞起舞」的主角之一——名將劉琨受任并州刺史,先後抵禦前趙劉淵、後趙石勒的進攻。劉淵曾在介休城西北的板橋城截擊劉琨,但被劉琨擊敗。《讀史方輿紀要》載:板橋城,在縣西北十八里。《郡國志》稱:劉淵擊劉琨於此,其城阻水,以板橋為渡,因名。這條記載亦可佐證上文所言——兩晉南北朝時期介休的西北方嚮應當是一片水域。

南北朝至隋唐時期,由於太原是北齊重鎮、亦是唐高祖李淵發跡之地,介休作為通往太原的要路,也多次出現在史書中。時常與介休一同出現的,還有上文所提的城南險隘——雀鼠谷。

《水經注》稱雀鼠谷為「冠爵津」。據考冠爵為「顴雀」的諧音,「冠爵津」與「雀鼠谷」之稱,都是形容其地勢崎嶇險仄,唯有顴雀這樣善飛的巨禽以及雀、鼠之類小巧鑽疾的生物方可越過。清初學者顧炎武就曾在《介休》一詩中形容道:「龍蛇方起陸,雀鼠尚爭山」。

隋大業十二年(617年),太原留守李淵破賊甄翟兒於雀鼠谷;次年,李淵起義兵,又由西河入雀鼠谷。盛唐之時,唐玄宗於開元十一年北巡太原府,亦途徑雀鼠谷。故《讀史方輿紀要》稱雀鼠谷「當往來之要路」。這條狹長的石穴,是經晉州(今山西臨汾)與太原之間行軍的必經之路,相當於窮人版的潼關或「秦嶺五道」。

古代與介休及雀鼠谷有關的兩次兵爭,發生在南北朝及唐初:

北周建德五年(576年),武帝宇文邕大舉伐齊,齊王宇文憲領兵二萬擔任先鋒,把守雀鼠谷,節制宇文純、宇文椿與宇文盛等諸將。後來周軍勢如破竹,在晉州等地屢獲大勝,宇文憲與宇文邕在介休會師。此後,周軍又先後攻克晉陽、鄴城,統一北方。

唐武德元年(618年)將介休郡改為介州,此時的介休是地區首府。

唐武德二年(619年)三月,軍閥劉武周接受麾下大將宋金剛建議,率軍兩萬入寇并州,圖取晉陽。四月,劉武周聯結突厥,駐兵黃駝嶺,留守并州的齊王李元吉麻痹大意,消極應對,導致榆次失陷。此後數月間,劉武周勢如破竹,陸續攻陷了平遙、介休等地。

唐高祖李淵先後派遣左武衛大將軍姜寶誼、行軍總管李仲文、晉州道行軍總管裴寂等人征討劉武周。劉武周帳下將領黃子英在雀鼠谷設下伏兵,以詐敗誘敵之計全殲唐軍,並俘虜了姜寶誼、李仲文。後來宋金剛又在綿山腳下的度索原以絕汲(即斷絕水源)之法擊敗裴寂,裴寂隻身逃回晉州。

劉武周繼續攻城拔寨,勢不可擋。李元吉棄州逃奔長安,呂崇茂、王行本等人在夏縣、蒲坂等地紛紛起事響應,劉武周幾乎席捲整個并州。

面對來勢洶洶的劉武周,李淵一度想放棄河東故地,固守關西。但在秦王李世民等人的勸諫下,李淵堅定了收復并州的決心,並於同年十一月派能征善戰的李世民為主帥,領兵屯於柏壁(今山西新絳縣西南),意圖收復失地。

經歷了長時間的對峙與拉鋸之後,雙方的決戰仍在霍州至介休一帶展開。武德三年(620年)四月,李世民一路追擊因兵敗糧盡而向北逃竄的宋金剛及其所部,在呂州(今霍州)趕上並大敗尋相。李世民又繼續追擊到靈石高壁嶺,最後在雀鼠谷追上了宋金剛,一日八戰,都大獲全勝。據說李世民在追上尋相之前在一晝夜間竟然疾馳了二百里,與尋相大戰幾十回合之後仍然不顧飢餓疲乏,繼續堅持行軍。

當夜李世民與軍隊就駐紮在雀鼠谷,據說此時李世民已經兩日未進食,三日不解甲。軍中的食物只有一隻羊,李世民與部下將士分而食之。

兩天之後,李世民兵進介休城,宋金剛帶著麾下剩餘的兩萬人馬,在介休城西門外擺開陣勢,與李世民決戰。李世民與徐世勣前後夾攻,大破宋金剛,斬首三千餘級。

宋金剛輕騎出逃,李世民窮追不捨,一直追到張難堡(今介休市張蘭鎮)。當地軍民見到李世民後欣喜若狂,在此據守的浩州行軍總管樊伯通、張德政得知李世民一直餓著肚子,獻上了濁酒、脫粟飯。此役堪稱介休歷史上最為蕩氣迴腸的戰鬥,宋末元初文學家陸文圭在《唐人洗馬圖》中感嘆李世民介休鏖兵:「君不見雀鼠谷抵介休壁,馬甲不解王不食」。

宋金剛敗走之後,朔州籍名將尉遲恭收拾其殘部,最終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今山西省孝義市)投降李世民,並受到信任與重用,成為日後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古代介休由於地處交通要衝,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及南部軍隊、流寇北上時的頻繁襲擾,史籍與明清縣誌中屢有記載。因此,政府軍隊多在此設堡立屯、不少村落也修築堡寨(堡壘、塢堡、塢壁、城堡)以御流寇兵患。介休現存不少村落地名仍留有這些歷史印記,譬如上文提到的張難堡,以及趙家堡、閻家堡等。

張家古堡一隅

在龍鳳鎮張壁村,就保留著國內現存最完整的袖珍城堡之一——張壁古堡。古堡佔地約12萬平方米,三面溝壑,一面靠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其地下有三層地道,另有諸多南北朝至明清時代的軍事、宗教、民俗建築及遺迹。

據考其始建年代為十六國時期,距今已有1600餘年歷史,民間稱唐初劉武周就曾佔據此地對抗李世民。張壁因其奇妙的歷史文化特色,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村」,近年來有不少影視劇都在此地取景拍攝。

洪山窯與琉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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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亦在縣東南二十里,石洞水出其下。《志》以為狐岐山也。

洪山水縣東南二十里。一名石洞(桐)水,源出洪山,或謂之勝水。四泉並發,四時不竭。宋文彥博引為東中西三渠,灌自城以東數村之田,凡九十餘頃。西北流注於汾。——《讀史方輿紀要》

提起洪山,當地人應當會對你說到兩個關鍵——源神廟以及陶瓷。

洪山源神廟依洪山泉而建,洪山又名(東)狐岐山,洪山泉又名鸑鷟泉,俗稱「源神池」,源神廟因建於源神池旁而得名。相傳洪山泉涌時,傳說中的神鳥鸑鷟會在此地鳴叫(《國語》「周之興也,鸑鷟鳴岐」)。萬曆十九年《重建源神廟碑記》就說:俯瞰飛泉泄出山下,如萬斛珠隨地而涌,泠泠然鏘鏘然,若理絲桐而鳴佩環也。

洪山源神廟

洪山泉甘甜凌冽,《水經注》所說的「勝水出狐岐山」,指的就是洪山泉,所以清代「介休十景」中就有「勝水流膏」。

源神廟始建時間當在宋代之前,廟內乾隆年《狐岐山祝詞並序》碑稱:「祀堯舜禹曰源神」,可見民間傳言中廟宇為紀念大禹所建的說法基本屬實。

源神廟自宋代之後屢經修葺、重建。明萬曆十六年(1588),知縣王一魁於將廟址東移並進行擴建,歷時三年。現存建築規模基本保留了此時期風貌,廟內現存有宋代至民國時期鐫刻的二十餘塊碑碣。歷代以來,任職介休的官吏還不斷在源神池畔興修水利,以圖造福一方。1993年,洪山水利博物館落成。

洪山泉長久以來一直滋養著介休人民,而古代介休人因地制宜,利用當地的泉水、陶土、煤炭等資源,創造了本土輝煌燦爛的陶瓷產業與琉璃藝術。

洪山瓷窯的遺址就在源神廟東側,官方名稱為介休窯。據《中國陶瓷史》介紹,洪山窯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山西省內最早發現的一批古窯址,從北宋初年創燒開始,窯火歷經千年不熄,是兩宋時期除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之外,另一處頗具成就的北方瓷窯。陶瓷產業也是宋代以降古代介休的支柱產業之一,清嘉靖版《介休縣誌》就稱:「北鄉蘆葦,西南煤炭,辛武鹽場,義棠鐵器,洪山磁器,一邑之利溥矣」。

介休窯鼎盛於金、元時期,早期產品以白瓷為主,風格古樸,胎體厚重。中期以後受河北定窯及磁州窯影響,風格有所轉變,金元時期產品種類也逐步豐富,包括白釉劃花、白釉剔花,同時兼燒黑瓷、白釉黑花及黃褐釉印花瓷等。

洪山窯白釉鏤空香爐(宋)

山西博物院藏

洪山窯黑釉剔花罐(宋)

故宮博物院藏

當您走進現今全國各大博物館的陶瓷展廳,不難發現介紹中標註有「介休窯」或者「洪山窯」的文物,廣東省博、故宮博物院就都藏有不少金元時期介休窯燒制的瓷器。現在,洪山還有陶瓷廠,而洪山村落中的一些民間匠人仍在傳承著介休本土的傳統陶瓷工藝。

除陶瓷之外,洪山的琉璃工藝也頗為精湛。除山東博山(淄博)外,山西的琉璃藝術也獨具特色,洪洞廣勝寺琉璃塔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介休則有「琉璃藝術之鄉」的美譽。

介休現存的古迹之中,隨處可見琉璃藝術的瑰寶:城區的道教建筑後土廟堪稱琉璃藝術博物館,其他諸如北辛武琉璃牌坊、張壁古堡琉璃碑、史公塔琉璃頂等,也都頗為珍貴。據介休博物館工作人員介紹,用於這些古迹修復工作的琉璃組件,大都由介休本土的琉璃窯自行燒制。

北辛武琉璃牌坊

洪山瓷窯至明清開始走向沒落,不復宋元盛景;洪山泉也因地下水的過采而逐漸枯竭,在幾十年前尚能澤被十餘萬畝土地的源神池,如今也要靠注水而存在,這是介休之殤。

三賢之風與最後的祆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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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君祠廟在,風義夐難攀。——清·顧炎武《介休》

不見異人文彥博,豈無名士郭林宗。——清·錫縝《介休》

當介休人提起自己的家鄉時,都會自豪地說——我來自「三賢故里」。這「三賢」就是春秋時期輔佐晉文公的賢臣介子推、東漢末年的名士郭林宗以及北宋時期的名相文彥博。

提起介子推,這是介休人必定會提到且最引以為傲的人物,如前文所言,介休之名就源於介子推與綿山(介山)。同時,在歷史的傳說故事中,介子推又與清明寒食的節日、習俗綁定在一起,成為一位神靈與一種文化符號。

然而,關於介子推隱居之地的位置及其與寒食節的關係,一直頗有爭議,學界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關於介山的爭議古已有之。西晉之前,筆者老家萬榮縣南的孤峰山是比較公認的介山,山頂有泉眼,泉畔有祠廟,相傳是為紀念介子推所建。兩漢之際王莽就曾與群臣到汾陰祭后土、游介山。

自東漢開始,諸多學者開始認同介休的綿山為介山;西晉以後,介休綿山的地位更是步步登高,至唐宋時風頭已完全勝過萬榮的「介山」,幾乎成為唯一公認的介推歸隱之所。

而介休綿山能擁有如此地位,又與寒食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相傳介子推隱居綿上,守志不出,文公放火燒山,子推抱樹燔死。文公令百姓在介子推死難之日禁火冷食,食用干粥、煮醴酪等食品,是為寒食節。

寒食節發源地在綿、介之間,也就是介休、沁源等綿山周邊地區,其影響一直擴張,到東漢三國時期幾乎輻射了整個并州。介休也因此號稱「清明寒食文化之鄉」,綿山腳下的許多村落至今還保留著古來的風俗。

綿山介子推母子像

寒食節在夏曆冬至後的一百零五日,此時春冬之交的并州地區天氣寒冷,考慮到民生問題,東漢之後的歷代政府都屢有禁斷寒食之舉。如曹操、石勒、元宏等君主都曾下令禁斷寒食,但寒食節還是憑藉其頑強的生命力經久不衰。

到了唐代,寒食節被官方重視、推廣,並在全國範圍內發揚光大。官方規定寒食節禁火冷食三日、掃墓祭祖等。由於寒食節恰好在清明節前一到二日,後來就逐漸與清明節合併。介子推則成為了寒食、清明節日的代表人物。

《左傳》、《史記》等史籍並未採信介子推燔死的說法,只言介子推淡泊名利,守志歸隱,但不少文學家卻都以此歌頌介子推。如屈原在《楚辭·九章·惜往日》中就說:「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封介山為之禁兮,報大德之優遊。」後來唐代詩人盧象感懷道:「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秋為一人!」賈思勰在其巨著《齊民要術》中記載說:「於今介山林木遙望盡黑,如火燒之狀。又有抱樹之形」,似乎在說子推燔死之事並非無稽之談。

時至今日,除綿山周邊的介休、靈石、沁源之外,忻州原平市、萬榮孤峰山等地也在紀念介子推,關於介山、介子推、寒食節的爭議,可能會一直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介子推、寒食節與綿山已經成為介休最重要的文化符號。追思先賢理所應當,學習其清雅淡泊的精神,勿忘初心也尤為重要。

第二位郭泰,字林宗,介休郭家村人氏,《後漢書》因作者范曄避其父范泰諱,作「郭太」。因太常趙典曾舉郭林宗為有道,故世稱其「郭有道」、「有道先生」。

東漢是個一看出身、二看長相的時代。出身方面郭林宗毫無優勢,他家世貧賤,早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但是在長相上,郭林宗是大帥哥一枚,史載其「善談論,美音制」、「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褒衣博帶,周遊郡國」,這與後來的諸葛亮十分相似。郭林宗曾經在陳、梁間旅行時遇到大雨,將頭巾一角折墊起來,當時人也學著故意折巾一角,叫做「林宗巾」。

當然,郭林宗擁有的不僅僅是美貌,他的才華、德行都被當時及後世欽佩、景仰。郭林宗曾隨成皋人屈伯彥學習,歷時三年而有大成,博通典籍。後來郭林宗去到京師洛陽遊學,經符融引薦,見到了當時被太學生標榜為「天下楷模」的名士李膺。李膺認為郭林宗的才學世所罕見,對其大家讚賞,並與郭林宗結為好友,郭林宗因此而名震京師。

在德行操守方面,郭林宗厭惡世俗名利,後來司徒黃琬、太長趙典屢次徵召,郭林宗都堅辭不受。名士范滂將郭林宗比作像介子推、柳下惠一樣忠直清高的賢士,而士林則尊其為「八顧」之一,意為道德楷模。

郭林宗到京師之後,針對宦官專權、朝政腐敗,與賈彪等人組織太學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撻伐弊政,褒貶朝臣。在郭林宗的帶動下,這些言行在士林與朝野之中蔚然成風。

郭林宗特別善於鑒識、品評人物,也是「月旦評」風氣的引導者,與南陽許劭(字子將,曾評價曹操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並稱「許郭」。他曾經評價過同郡祁縣人王允,說:「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後來,王允誅殺董卓,被認為是國之柱石,《三國演義》中因此有了「王司徒巧使連環計」的故事。

郭林宗雖善品評人物,但沒太得罪人,所以當「黨錮之禍」興起時,郭林宗幸免於難並回到家鄉,閉門授業,他的門生數以千計。建寧元年(168年),郭林宗聞聽陳蕃、竇武誅殺宦官事泄遇害,他痛苦感嘆說:「『人之雲亡,邦國殄瘁』。『瞻烏爰止,不知於誰之屋』耳。」意思是說,國家的氣運恐怕不得長久了。

次年正月,郭林宗在故鄉去世,享年四十二歲。自弘農郡函谷關以西,河內郡湯陰以北的二千里內,前來弔唁的人約有萬數,充塞道路。大儒蔡邕也來祭奠,並親自撰寫碑文。碑文完成後,蔡邕對涿郡名士盧植說:「吾為碑銘多矣,皆有慚德,唯郭有道無愧色耳。」故郭林宗墓碑時稱「無愧碑」。

古代稱呼一個人的表字是尊重、親昵的意思,介休本地人至今稱郭泰為郭林宗,就表達了這種敬愛先賢的情愫。

郭林宗墓現在介休城東,附近的林宗書院據說就是他當年講學之所,現在是一所小學,院內的郭林宗漢白玉立像風姿清雅。古時郭林宗墓經過歷代的修繕、擴建,至清代存有墓冢、墓碑、祠廟等,規模堪稱恢弘。1938年日寇侵佔介休後將祠廟拆毀,僅存四合院一座。

郭林宗墓

介休林宗書院

第三位文彥博,字寬夫,號伊叟,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彥博歷仕英、仁、神、哲四朝,出將入相五十年,數有善舉,世稱賢相。文彥博在世時位極人臣,被封為潞國公,紹聖四年(1097年)去世,享年92歲,後被追贈太師,謚號忠烈。

關於文彥博的生平,筆者不再贅述,下面說說文彥博的一些逸聞趣事。

文彥博的先祖本來姓敬氏,為避後晉石敬瑭諱,將「敬」字拆分,將族人分成兩支,一支姓苟,一支姓文。後晉滅亡後,這兩支族人曾一度改回敬氏。後來宋朝建立,敬氏為避宋翼祖趙敬(趙匡胤祖父)名諱,文彥博這一支又重新改為文氏。

文彥博為官之後,也為家鄉父老做了不少事,如在洪山源神池興修水利。而介休市內的著名建築物祆神樓也與文彥博頗有淵源。

乾隆版《介休縣誌》載,在文彥博還未及第時,有妖狐現形並對文彥博說:「公後必大貴,願朝夕供洒掃。」之後便消失不見了。後來文彥博到貝州征討王則,妖狐又現形助戰,有賴其相助,此役大獲全勝。文彥博感激妖狐恩義,於是建廟祭祀,並將廟宇命名為「元神廟」。

縣誌還解釋說:白狐修鍊前年則化為元。後來狐妖又不時出來作祟,而當地人供奉祈禱就能受其庇佑,所以廟內香火百年不衰。

這裡的「元」正字作「玄」,因清朝避康熙帝玄燁名諱而改,因「祆」、「玄」諧音,故祆神樓又名「玄神樓」。據碑文記載,祆神樓確實為文彥博主持修建,位於介休老城東門外。而乾隆縣誌中稱祆神樓為「妖神樓」。

或因二字字形相似,而「祆」 又較為生僻,吃瓜群眾也不知「祆神」為何物,所以就做了白字先生,並且臆造出白狐妖仙助文潞公的故事。羅貫中的神魔小說《三遂平妖傳》中,就化用了這一民間傳說。

其實,祆神樓據說是國內現存唯一的祆教建築,因祭祀祆教神祇而得名。據筆者所知,祆教亦稱瑣羅亞斯德教,因創教者得名,亦稱拜火教,起源於古代波斯。

後來流傳於巴比倫地區的摩尼教也受到祆教影響,吸收其思想,並糅合基督教、佛教理論在內。摩尼教後來東傳進入中國,就是金庸武俠中的明教,但從筆者簡介可以看出,明教與祆教並不是同一教派。

祆神樓中至今仍有不少祆教神獸的雕像,如猛虎、神牛、大象等;當然,該建築也融入了一些中國本土宗教的符號,諸如太極八卦的圖案也在這座建築中出現。

祆神樓是古代木構建築中的精品,俯瞰視角下,整個建築呈「凸」字形,融山門、山門樓、樂樓為一體,結構精巧。祆神樓與萬榮的秋風樓、飛雲樓、永濟鸛雀樓並稱為「三晉四大名樓」,古建築學者陳明遠先生曾讚歎祆神樓「在藝術上達到了極高的成就,在古建築中是不可多得的遺物」。

祆神樓西側原有供奉文彥博的文潞公祠,其樓後的祆神廟則在康熙年間重修、改建為紀念劉關張的三結義廟,只有祆神樓經過歷代的修葺,仍較為完整地保存了其原有的風格。

三賢精神對介休的鄉土文化影響深遠,介休本地至今仍保留有許多與三賢有關的地名、傳說。如坂地村就是民間傳說中介子推曾躲避文公之所在;城關鄉的郭家村是郭林宗的故鄉,而文家莊、文家巷則與文彥博有密切聯繫。

誠如開篇所言,介休在中國乃至整個三晉大地上,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城市,但他依然擁有屬於自己的動人故事。

古代的介休,在晉國和南北朝時期都是少數民族地區,山西被稱為「民族大熔爐」,介休也不例外。其語言文化尤其受鮮卑族的深遠影響,至今仍保有鮮卑語言的某些特點。據學者研究,介休平遙語言辭彙中的「跋及」,就是鮮卑語言的遺留。

除南北朝朝外,隋唐時期也對介休的鄉土文化影響深遠。介休村落名稱中與隋唐傳說相的有18處之多,其中又以李世民為最,佔據半壁江山,興地、崇賢、東西內封等村名以及名勝迴鑾寺都與李世民有關。

古代的介休人民在這一方沃土之上創造了一些成績,現在介休與山西大多數城市一樣,以採煤、煉焦等工礦產業為支柱。但隨著煤炭資源的枯竭,介休必定要去開闢新的出路。

如今介休已經被評為國家園林城市、國家衛生城市,但發展之路依然任重而道遠,衷心祈望這座哺育我二十年的小城,能夠再創輝煌,無愧於古之三賢。

參考文獻書目:

安介生、李嘎、姜建國:《介休歷史鄉土地理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5

陳橋驛 校證:《水經注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3.1

劉文典 撰;馮逸 喬華 點校:《淮南鴻烈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5

《介休文史資料》第三輯、第五輯、第六輯

《介休縣誌》嘉慶版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二·山西四》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卷六十八·郭符許列傳第五十八》

(元)脫脫等:《宋史·卷三百一十三·列傳第七十二》

(漢)司馬遷:《史記·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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