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底，我出版了《聖母病》和《女性進化論》兩本新書，一個月多後就加印了。我在全國多所城市做了巡迴講座，在現場也得到很熱烈的回應。

歸根到底，女性問題，是一半人類的問題，大家不可能當真視而不見。

為什麼我們的兩性關係中有那麼多荒謬的熱點？為什麼前不久還嚴格實行「計生」，忽然又放開二胎？為什麼中國女性家務勞動時間是中國男性的好幾倍，卻還總被中國男人說成「只要權利不要義務」？為什麼中國女人地位這麼「高」了，卻在國際上年年性別地位排名墊底？

《聖母病》和《女性進化論》，就是教女人爭取自己的權利，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你越強大，你越自由。

其中，4月21日與騰訊大家在北京駒然書店現場的講座上，老貓、蘇更生與我，帶來了一場關於「現代城市中的男女關係」的主題，其中有很多非常刺痛的觀點，很值得一讀。

侯虹斌、老貓、蘇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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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前不久的一則娛樂新聞說起：

香港天后鄭秀文，她的丈夫許志安出軌了一個年輕TVB演員。很快，事發後7個小時，許志安就公開道歉；一天之後鄭秀文就發了一篇原諒的文章。幾乎在同時，香港明星洪欣，比她小十幾歲的內地丈夫出軌了比她年輕十幾歲的經紀人——洪欣和她的丈夫都堅決不承認這件事。

很多人發表感慨：內地和香港明星處理問題的方式真的不同啊。而且，不管女方多麼有錢、社會地位多高，在面對丈夫出軌的時候都必須選擇原諒。你們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許志安開發布會宣布將停工，為出軌痛哭道歉：我對不起鄭秀文

很關鍵一點是這個社會給女性很大的壓力。傳統社會中，常常是A男配B女，B男配C女，C男配D女，然後剩下是誰呢？A女和D男。確實如此，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你會發現，女性在容貌、工作、事業、體態以及興趣愛好等各方面，都將同階層男性拋離得遠遠。北京的不婚女性，按比例來說，在全國是最高的；北京的離婚率肯定也比較高。

如果在農村，即便女性是智障、殘廢，也根本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但是當她們收入高、外貌條件好、學歷高，整個人狀態不錯時，卻非常難以找到匹配的對象。這要怪女性太優秀嗎，要建議她們去女人不愁嫁的農村嗎？這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當然不是。問題在於整個社會男女的進步不同步。女性更適應時代，因為這個社會性別不平等，女性如果不努力，從這個社會獲得的機會是極小的，她們必須比男性更努力，才能得到與男性同等的工作或者同等的經濟條件。但她們長期努力之後，又把同年齡的男性遠遠甩在身後，締結好的婚姻，又變得困難。這成為中國大城市婚戀問題的困境。

活動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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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和城市化有關的。如果沒有離開自己的父母、家鄉，沒有來到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或許我們的人生軌跡就會跟父母輩、祖輩沒有特別大的區別。女性在20歲出頭的時候結婚，然後生孩子，每天面對比較類似的家庭生活、婚姻生活，工作就不會是女性生活中最大的選擇和最平常的問題。

在城市化之後，女性和男性一樣都有了勞動的機會。但女性也面臨更大的困境，可能女生跟男生一樣努力，但是她面對的困難比男性多更多。

我有一些事業上非常成功的女性朋友，她們參加小孩的幼兒園家長聚會時，被人指責說：你看XX小朋友行為上有一些問題，因為他的媽媽總是出差。可見，在幼兒園環境里，媽媽承擔了最主要的角色，她會面臨壓力。這幾乎成為一種日常。

黃阿麗

我看到過不少自相矛盾的新聞。比如說，有些收費很高的貴族幼兒園入學，要求媽媽必須是全職的，為什麼呢？因為幼兒園對孩子要求很高，做各種各樣的手工，經常會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策劃，如果沒有一個家長全職帶小孩，你以為孩子會健康成長嗎？不行。所以，有人全職帶孩子，是對家長進行的一個篩選。毫無疑問，一說全職家長，大家就猜到，絕大部分只能是媽媽全職。

更可笑的是，不久後我看到另外一個新聞，上海的一所競爭非常激烈的私立名牌小學，不歡迎當全職媽媽的家長，而要很厲害的職業女性，他們不要全職主婦培養出來的孩子，覺得他不夠積極健康。

到底怎麼樣的女性才算及格？到底是要全勤帶小孩，給小孩最好的教育？還是要努力工作，同時又要照顧孩子的種種？這實際上是對女性事業和家庭如何平衡最直觀的表達，這些女性進也難、退也難。

《黃阿麗：鐵娘子》

女性在婚姻生活中，在職場中，甚至在廣義的社會文化中受到苛刻的待遇。比如，大家經常稱一些年輕、漂亮的已育女性為辣媽。小S剛剛生完第一個小孩的時候，身材非常棒，大家會對這種驚人的毅力、自律非常敬佩。但這件事情非常難，明星有營養師、體型管理師、大量的金錢和背後的團隊支撐她的行為。但能這樣苛刻地對待一個普通人嗎？

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男性在有了小孩之後，大家稱讚他，說他狀態保持得多好，身材多好。對男性沒有這樣的期待，對女性就有，何況男人根本不生孩子！卻要求女人生完小孩身材不能走樣！

就拿我們自己最熟悉的媒體這一行來說吧。媒體行業里女性多，但並不意味著這一行就男女平等了。因為但凡有點兒本事的男的，不選擇媒體，而會選擇別的行業，像經營、管理、創業、投資等。女性特別多，不是說媒體行業多麼尊重女性，而是它收入低、前途一般，沒轍，只能僱傭大量的女性工作。

僱傭女性的時候，老闆有很多顧慮。最大的顧慮就是，她以後結婚、生孩子，就得另找人頂她的班，同時還得給她發工資，對老闆來說這是成本。對女性來說，生育也是很大的一個代價，至少兩三年不能再出去工作。無論在生孩子之前工作多麼出色，生小孩之後，至少兩三年有一個斷檔，就算還能上班，也很難再跑一線，擔當重要工作了，因為她要為孩子分心。很多養孩子的事情，理所當然都得是得女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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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不平等的根源是什麼呢？在農業社會，體力活多，男性打獵、打仗、開荒、種田、蓋房子，很多能獲得收益、收入的體力活女性幹不了。男性干這些活，他的地位就高，女性就得聽他的，長久以來形成了一種氛圍。「我干這麼多活，你難道不應該聽我的?」,不光男性這麼認為，女性也這麼認為。

我有一個朋友跟我年齡差不多，非常喜歡攢錢，過日子非常節儉，買了房子，買了車，有了小孩。但是他突發心臟病去世了。之後，我們在群里議論這個事，覺得非常惋惜，日子都搞好了，他卻去世了。群里有一個女性說了一句話：「這個男的太虧了，攢了房子和車還有錢，最後，他老婆一改嫁，都成別人的了。」

我們當時沒有話說了，能這麼聊天嗎？可見，即便是一個生活在現代化城市裡的女性，即便她受過高等教育，到了關鍵時刻，她還會流露出「男人特虧」的思想，她怎麼不想女人年紀輕輕就喪偶，特別虧？

《摩登家庭》

這些女性的第一反應是妻子改嫁男人吃虧了，背後的意識是什麼？女性是男性的財產。所以這位女性覺得男性很吃虧，他還沒有好好享受足夠他的財產，老婆就可能被下一任主人所使用，這是沒有把女人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另一方面，她又認為，好不容易掙下了房子和車，如果老婆改嫁了，這些東西都歸別人了。她整個地無視了這位男士的老婆在他買房、買車過程中的付出。而且根據咱們國家的法律，這些東西給老婆很正常，他老婆再去談戀愛、嫁人也很正常。

看吧，男尊女卑、男女不平等的觀念是在血液里，不分男女。男的可能是大男子主義，女的也會以這種標準來要求自己和要求別人，真是作孽。

女德班授課

女性的社會地位為什麼在慢慢變好？不是因為平等的思想有提高了，而是因為現在的生產方式不一樣了。以前靠幹活獲得收益得開荒、打仗，現在能獲得收益的很多工作都不需要特別大的體力，而需要智力，需要思維，這樣的工作多了起來，女性對此是勝任的。

從總體上看，女性現在掙錢多了。當女性能夠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機會，獲得經濟獨立，她自己能做得了生活的主了，男女關係會存在一些微妙的變化。這樣一來，她可以靠自己過得很好，幹嗎依賴男性？以後，科技再進一步發達，她的很多問題都能自己解決，包括生小孩，那就是徹底的解放和獨立。

到那時候，我覺得像家庭這種概念慢慢會被顛覆掉，因為沒有必要了。還得天天操心「小三」、老公出軌，圖什麼呢？人類是不斷變化的，我們現在的社會狀態、經濟發展程度，僅僅是一個變化的開始。

當然，不能等待這個變化自然發生，必須得有人推動。

《問題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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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女性會去擁戴打壓和抑制女性的「女德」？這裡有複雜的思維方式。

去年，有一位特別不有名的明星叫蔣勁夫。他交了一個日本女朋友，把女朋友打得遍體鱗傷。女朋友報警了，蔣勁夫自己也承認毆打女友，這件事當時一度說要判刑。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也可能是賠償了，就沒有直接坐牢。有趣的是那些粉絲，或者是路人們，他們說，這個女孩該打，因為曾經從蔣勁夫的朋友嘴裡傳出，說這個女孩劈腿，跟別的男人有關係。其實只是蔣勁夫朋友（他與蔣有很多曖昧照，疑是蔣的同性戀人）的一家之言而已，並沒有任何的證據。

更可笑的是，有很多女性在評論區說，要是我是男人也打她，蔣勁夫還打輕了；有一些女生甚至說最討厭劈腿的女人，還把圈了自己的男朋友，對男朋友表忠心說，如果我劈腿了，你可以打死我。這是什麼腦迴路？其實，她在主動表示：我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奴隸，別的女性沒有遵守好這個奴隸守則，是她們壞，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對主人忠心的。這個觀點特別可怕。

「蔣勁夫家暴事件」後，一些匪夷所思的評論

19世紀中期的美國南北戰爭的廢奴運動，美國南方支持蓄奴，北方支持奴隸人身自由。但是，至少南方有很多奴隸本身是堅決反對解放的，為什麼？他認為自己雖然是奴隸，但是奴隸主對他們非常好，而有了廢奴運動，他將會餓死在街頭，所以不僅不願意廢除奴隸制，而且誰敢解放他，他就打誰。

《紅樓夢》里也是這樣，襲人也好，晴雯也好，她們自己反覆說過，自己就是奴隸。其原話的意思是說：雖然我是奴隸，但是我在主人家裡過得比一般小戶人家還要體面一些，你們現在趕我走，就是想我死。

但那都是古代啊！有時代局限性啊！

可惜，對很多現代女性來說，法律承認她們是平等的人，她們沒有主人，但她們自己卻要千方百計地找主人，這是非常可悲的。如果是20世紀初的女性還可以理解，因為那時女性沒有足夠的工作崗位、受教育程度也低，如果把她們完全剝離婚姻，她們的生活現狀會很窘迫。但已經到了21世紀，在北京，不要說受過高等教育，只要是有手有腳的女性，掙的錢不會比同階層的男性低多少。但是為什麼她們還自甘受縛呢？很多大學女生才18歲，頭腦卻像80歲的人一樣。

《問題餐廳》

我感到非常痛心，一百年來人類努力爭取女性解放，難道要一夜回到一百年前嗎？這也是我的新書名為《聖母病》的原因，每個人的解放，都要從自己開始。不能總是依靠社會來給我們什麼，如果自己都不能解放自己，自己都不能意識到自己的權利，那是很可悲的。

盧梭在《社會契約論》里曾有過一個問題：當人們放棄自己的自由，我們就應該迫使它自由。當然，這是有前後文的，不是字面那麼簡單。但這個觀點，也是一個很長時間以來的哲學討論。或者換一種說法：一個人沒有自願為奴隸的自由。為什麼？奴隸是不允許有自由意識的，你怎麼能自由地作決定了呢，你連意願都不配有，怎麼能說你願意成為奴隸？雨露雷霆，俱是天恩，你承受就是，你怎麼配說「你想當奴隸」「你不想要自由」？

但要知道，盧梭是18世紀的人。直到19世紀中期，整個世界都不知道往哪裡走，而人們幾千年來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讓他馬上換一種生活方式，他沒有辦法接受，甚至不排除確實有一部分人因為缺乏生活技能，可能真的要餓倒在街頭。處在那種具體的情境當中，奴隸反對獲得自由，我們必須承認他們的擔憂和反對，都是可以理解的。

從那時，已經又過了一百多年、兩百年，再有人說自己很想當奴隸，很想賣身，鄙視他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他已經接受自由文明這麼久，在自由文明的環境里被賜予讀書、受教育、成為一個與他人平等的人的機會，他就根本沒有資格說當奴隸。

《坡道上的家》

回到女性的問題上來。最後一點，在古代安心當女奴是有牌坊的，有實際的好處。但現代女性這樣做不僅沒有牌坊，甚至也不被社會歡迎。我覺得這從精神正義的層面來說，沒有價值，從實際利益上講，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大概20世紀70年代，在伊拉克，女性穿的是大方、自由的超短裙、背心、喇叭牛仔褲，很潮。但是到了21世紀，伊拉克的女性已經包著黑頭巾。

70年代伊拉克的街頭女郎

為什麼要談這個？因為我想告訴大家，現在中國女性的地位以每年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降，中國的事業女性已經快沒有事業了。你看，生二胎之後，女性的事業已經快要不保了。你還在反覆提倡可以回歸家庭，就相當於我們好不容易穿上新鮮的牛仔褲、漂亮的裙子，你卻一個勁地強調，為什麼女人沒有裹小腳的自由，我就是想裹小腳啊！

在我們遠遠沒有實現真正的事業自由的時候，過於強調我們可以回歸，這不是特別負責的態度。對於個人選擇可以尊重，但我不認為這應該成為一種社會潮流。

（文章內容為老貓、蘇更生、侯虹斌三人的講座內容，由於結構有所調整，沒有標明哪句話是由誰說。版權屬於騰訊大家，及他們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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