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莊子》是一種美學心境
作者簡介
蔣勛﹙1947年-﹚,台灣知名畫家、詩人與作家。福建長樂人。生於古都西安,成長於台灣。台北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現任《聯合文學》社社長。其文筆清麗流暢,說理明白無礙,兼具感性與理性之美,有小說、散文、藝術史、美學論述作品數十種,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
「至晚飯後,寶玉因吃了兩杯酒,面赤耳熱之際」,就是喝了酒以後的那個感覺,以前喝了酒就和襲人等人大家嬉笑,可如今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對著燈好沒趣,想要把她們找回來,又怕她們得了意。
小孩子在鬥氣的時候,就是看誰能持久。他怕自己如果先賠不是,她們得了意以後越發來勸他。若要拿出做上的規矩來嚇唬她們,似乎又無情太甚。
這就是寶玉,從來都是這樣提不起放不下,一點兒不像個主子,一直把丫頭們當親姐姐親妹妹們一樣待。但這正是寶玉可愛的地方,他不喜歡世間所有關於人的等級、規矩,他覺得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東西就是真心與本性,其實這是《紅樓夢》最不容易讀懂的部分,人的本性在長大的過程中會慢慢被磨損。
現實生活中我們跟人的交往都帶有某種功利性,把「這是我的總經理,還是我的下屬」分得很清楚,知道和他們的關係應該怎麼維持,當然,從管理學上說這沒什麼錯。
可是寶玉一直覺得痛苦的是,這些會讓人忘掉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東西,他要超越這些外在的限制,找回人對人的真心,寶玉就是因此而猶豫、彷徨。他覺得要罵一罵襲人跟麝月,又覺得無情太甚,「說不得橫心只當他們死了。橫豎自然也要過的,便權當他們死了,毫無牽掛,反能怡然自悅」。
《莊子》是在人落寞失意的時候最容易讀懂的書,因為現實世界裡一切都是排行榜,總要分好壞、善惡、是非、真假,可是莊子卻認為完全可以平等對待這一切。
莊子曾走過一個古代的戰場,看到一個骷髏頭,就拿它去當枕頭睡了一覺,那個骷髏頭就告訴他自己當年是做什麼的,如今變成這個骷髏。這實際上就是在告訴世人,人最後不過就是一個骷髏,有什麼好計較的?這就是《莊子》,當你在人世間還有很多野心、企圖的時候,你肯定讀不進去;可是當你在受傷失意的時候,一下子就讀進去了。
寶玉最先讀到了《胠篋[qū qiè]篇》的一段,這一段講的是高明的機巧工匠,實不如大巧若拙。以寶玉此時的心態去讀《莊子》,肯定覺得《莊子》是本好書。莊子的意思是:人用這麼多的心機去做這些機巧的東西,到最後還是會失掉你的珍寶。正如「胠篋」二字,最終還是被盜賊撬開箱子,盜走財物。
有個有趣的故事很能體現莊子的智慧:有個人的東西丟了,很難過,朋友問他:誰偷了你的東西,他說:我哥哥。朋友說:你就想這個東西是你家裡的,那是你的或你哥哥的不是一樣嗎?後來這個人又哭了,因為又有東西丟了,朋友問:誰偷了?他說:鄰居。朋友說:你就想這個東西是你們社區的,在你這兒和鄰居那兒不一樣嗎?那後來這個人東西又掉了,是別國的人偷了。朋友說:如果你覺得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天下的,那麼這個東西在天下的任何地方,你都不會失去這個東西。這就是以天下為私,是以不失天下。
剛開始聽這個故事,你會覺得這個人在胡說,怎麼可能我的東西一會兒是你的,一會兒又是別國的,可是等你發現「以天下為私,是以不失天下」,就會忽然覺得美得不得了。它是在告訴你,你的胸懷如果像天下那麼大,天下就是你的。
我覺得《莊子》中有一部分就是這類的美學,讀《莊子》總感覺它能給我一種意境,這種意境能讓你在失意、受傷的時候豁然開朗。所以《莊子》不是一般的應用哲學,而是一種美學的心境,這種心境最容易讓人產生超越感。
《胠篋篇》里說「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意思是說,你不要去刻意標榜那些不得了的聖明、智巧,人們就不會特意往不好的地方走,大盜才會消失。
儒家不是一直強調大家要做聖賢嗎?可是莊子卻反過來說要「絕聖棄知」,意思是說,大家都在強調做聖賢,讀明星學校,做第一名,那誰是第二名?一個社會太過於強調排行,就會導致人的煩惱和痛苦。因為人在這種公共標準的衡量中會失去自我尋找的機會,莊子認為,每個人都是不可取代的。
他的哲學非常符合藝術家的訴求,藝術要求每個人都要儘力尋找屬於自我的風格,而不是去跟別人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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