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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兒童節,「不想長大」的罕見病孩童

文|每日人物穆哲 楊昕怡 編輯鍾十五

2015年,3歲半的滿滿被診斷出患有IIIB型粘多糖貯積症,一種罕見病,患病率約為十萬分之一。

這種罕見病目前沒有相應的特效藥。問診時,醫生開不出任何葯,只和滿滿的媽媽張亞歡說了一句,「趁年輕,生個二胎吧。」

滿滿正處於多動期,此後會經歷安靜期、無聲期,最後走向死亡。在中國,還沒有一個IIIB型粘多糖患者活過20歲。

今年六一,張亞歡提前給滿滿過了兒童節。在肯德基店裡,滿滿扭動著身體不肯看鏡頭,要爸爸制住他亂動的手才肯消停。

「滿滿,你慢點長大吧。」張亞歡在心裡默念了又一遍。

吃不起的罕見葯

四歲的小男孩子墨肚子曾經鼓得像孕婦。他的肝脾腫脹,「隔著肚皮可以明顯地摸到脾」,而其他內臟被「野蠻生長」的肝脾擠壓,「會很疼」。

子墨患的戈謝病,與滿滿的粘多糖症,同屬溶酶體貯積症,主要是由於基因突變導致相應的酶缺乏或活性不足,生物大分子在溶酶體中貯積,造成不同的病變或障礙。

從2017年9月開始,母親梁芬的朋友圈,成了兒子的病曆本。子墨的血小板低,容易流鼻血,梁芬經常半夜醒來,發現兒子口鼻處乾涸的血跡。

比較嚴重的時候,子墨扁桃體發炎,呼吸都困難,「晚上睡覺,一口氣下去,很難上來」。

梁芬還記得子墨確診時的情景。沒有鋪墊,大夫的問題來得尖銳而直白,「家裡麵條件好不好?」

梁芬已經預感到,兒子的病將是一場硬仗。她沒打算瞞什麼,丈夫在外打工,自己是鄉里幼兒園的老師,家裡條件真的「算不上好」。

大夫告訴梁芬夫妻倆,注射用伊米苷酶(商品名「思而贊」)是戈謝病目前的唯一解,患者需長期使用。隨後,又補了一句,「這個葯肯定是你們這個家庭承受不起的。」這句宣判硬邦邦地砸在地上。事後,梁芬知道「指甲蓋大的一點點葯,裝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一支要兩萬多」。

溶酶體貯積症有一類共性,即用藥量和患者的身高體重正相關。根據《中國罕見病藥物可及性報告(2019)》,兒童戈謝病患者,若治療體重按照10kg計算,年治療費用約為643,989元;成人治療體重按照50kg計算,年治療費用約為3,219,947元。

當時的子墨只有三歲半,足量用藥每月要用3支,這樣算下來,一年就要70多萬。而且隨著子墨的身高體重的增加,藥量還要相應加大。這意味著治療費越來越大。

梁芬和丈夫決定給兒子用藥,是在子墨經歷過一次病危、多次住院以後。2018年初,梁芬想辦法給兒子暫時用上了葯。

思而贊雖已在國內上市,但尚未納入子墨所在的湖南省醫保。為了節省,從2018年4月至今,他們每月只給兒子用一支葯。即便這樣,前前後後也花了將近三十萬。

一萬多買來的葯,是零星一點凍乾粉,通過靜脈滴注進入血液,能夠為身體補上所缺的酶。梁芬不清楚那點金貴的葯是如何發生作用的,但用上藥之後,子墨的情況好了很多。「血小板升高了,肚子塌下去了一點,個子高了,體重也增長了。」

然而,遠在兩千多公里外的遼寧姑娘王嬌,「根本沒考慮過(用藥)」。家裡不只她一個病號,奶奶患尿毒症。幾年前,爺爺因腦出血入院,處處需要錢。而她的病,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自2015年被診斷出龐貝病至今,王嬌一瓶葯都沒用過。她患的是龐貝病(糖原累積病Ⅱ型),同屬溶酶體貯積症。她是龐貝病的晚發患者,成年起病。龐貝病主要累及肌肉,會造成患者肌肉、心肌、骨骼肌和呼吸肌嚴重且不可逆地受損,患者會出現心肺衰竭和運動障礙,最終全身功能衰竭。

注射用阿糖苷酶α(商品名「美而贊」)是目前唯一獲批的治療龐貝病的藥品,2017年在中國上市。一瓶五十毫克的美而贊要五千多。1千克體重對應20毫克的藥劑。粗略估算下來,一百零幾斤重,算得上瘦弱的她,一年就要270多萬。

美而贊同樣沒有納入當地醫療保障。這樣讓人傾家蕩產的葯,於她而言,彷彿並不存在。

王嬌還記得,被診斷出患了龐貝病的時候,她正在義大利念研究生。

在北大醫院裡,當醫生念出自己患的病的名字,她立即想到了幾萬公里以外的龐貝古城。龐貝古城坐落在義大利南部,在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大爆發後,被火山灰掩埋。

她的病和龐貝古城一樣,被什麼東西覆蓋住了,在很長時間之內,不為人所知。

曾被猜測是腰傷、體弱,被誤診為營養不良,被斷言是「全世界範圍的難題」的病,終於有了確切的名字。

一線生機:去台灣試藥

和子墨、王嬌相比,滿滿抽到的是下下籤。和滿滿粘多糖癥狀類型相匹配的特效藥,目前還沒有研製出來。

對於那些能夠為孩子傾盡金銀的家庭,母親張亞歡甚至有些羨慕。如果滿滿也能有葯,家裡賣房賣車都會湊上藥費。

據了解,其他類型的粘多糖貯積症,比如VI型、VII型的特效藥,美國早在2005年就研發出來了。但這些特效藥還未在國內上市,中國黏多糖患兒的父母只能通過代購去買天價續命葯。

與滿滿同齡的其他類型粘多糖患兒,一年所需的藥費約為300萬元。在張亞歡的病友群里,每年有很多家庭因缺錢而放棄給孩子繼續用藥,「能夠自費讓孩子持續吃藥的,大概一個手掌就能數過來」。

目前,滿滿正處於III型粘多糖貯積症的初期——多動期。有時候,張亞歡和外婆兩個人,也很難控制住他。

他停不下來,張亞歡每次帶他去醫院做檢查,第一件事就是給滿滿服安定;他有一定的攻擊性,出手打人,也不知輕重,好幾次把張亞歡都抓傷了;他沒有危險意識,會在馬路上橫衝直撞,在地鐵站里沖路人叫喊著,張亞歡總得在身後追著他。

即使這樣,張亞歡還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不需要再追逐滿滿了。

III型粘多糖貯積症分為三個階段,過了多動期,下一個就是安靜期。這時的滿滿,行動能力和語言能力會逐漸退化。最後進入無聲期,不會說任何話,也不會行走,咀嚼吞咽功能也會喪失。

張亞歡想趁著病程初期,給孩子尋找一線生機。她聽說台灣有專門的粘多糖貯積症門診,而且正在找III型的病患試藥。張亞歡決定去那兒碰碰運氣。

從2016年到2017年9月,張亞歡帶著滿滿去了台灣四次。前兩次是隨診,對病情進行密切觀察,順便在台灣用舒眠療法給滿滿補了14顆牙。後兩次是去爭取試藥機會,但兩次都被同樣的理由拒之門外:台灣試藥點不接受大陸公民前來試藥。

獲得寶貴試藥機會的是一個台灣小男孩。他還有個同樣患粘多糖貯積症的哥哥。由於粘多糖貯積症會隨著年齡增加而加重病情,年紀小、病情輕的患者自然是試藥首選。

試藥需要先做一個開顱手術,裝一個人工血管,然後每兩周去醫院輸入替代酶。張亞歡說,那種葯可以讓III型的輕度患者恢復部分智力,「大概能達到正常人百分之七八十的水平」。

失去試藥機會,並沒有讓張亞歡沮喪。她清楚,滿滿在兩歲多的時候就已出現了智力退化,無論再接受怎樣的治療,都不可能有奇蹟發生。

對於孩子難有藥方的病,如今的她嘗試去接受。

2018年,張亞歡帶著父母去美國參加世界粘多糖貯積症會議。會上,她見到了很多和滿滿同一型的患者,他們處在不同的病程。有的十幾歲,有一個甚至和她同年,30歲。

看到這些患者的病情狀態,張亞歡和家人對滿滿的病有了一個基本的預想,他們覺得可以接受未來的一切。現在,滿滿在一家特殊學校上學,是班裡唯一的「粘寶寶」。張亞歡每天接送、陪讀。

從2017年最後一次去台灣到現在,張亞歡和丈夫守著滿滿,數過了無數個沒有希望出現的日子,現在他們「對求醫問葯這件事已經沒有目標了」。

但張亞歡希望未來能夠有葯,國內的孩子也可以用上救命葯,「不會讓我的孩子像醫生說的那樣,只能陪我十幾年,我相信會更久」。

談起未來,她打算過幾年帶滿滿搬到一個僻靜的小區,在新家裡給滿滿騰出空間,裝一個大滑梯,讓他未來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

盼望:罕見病葯能進醫保名錄

用上藥的子墨,目前在母親梁芬所在的幼兒園上學。他個頭稍矮,在班裡算中下。一年四季,他的臉色始終發黃,沒多少氣色,頂著太陽走幾圈也不會像其他小朋友一樣,臉蛋變成紅彤彤的顏色。最叫人不安的是,子墨仍會經常性地流鼻血,「他貧血還是很嚴重」。

這些都在梁芬的可控範圍。但葯的劑量不夠,孩子卻在長大,缺口愈發大了起來。對梁芬而言,每月一支的劑量已經達到了她和丈夫能力的邊界,現在只能把子墨的命先保住。

除了照顧兒子,梁芬還經常活躍在二三百人的病友群里,給同命相連的父母們一點安慰和鼓勵。不少家長,一聽說巨額的醫藥花費,立馬就泄了氣,「覺得沒路可走了」。

梁芬異常堅決。兒子是她不肯割讓的領地,她一直關注與戈謝病相關的醫學動態,像移植、基因療法。或許有朝一日能徹底把兒子的病治癒。

她和幾個同在湖南的戈謝病患兒家長走得很近,總是一起「跑醫保」——希望推動湖南省將治療戈謝病的藥物納入醫療保障範圍內。

事實上,青島市、上海市、浙江省已經開創了具有地區特色的罕見病保障模式,對包括戈謝病在內的有限類型的罕見病患者實施了援助。其中,2017年青島市戈謝病患者保障患者人數為9人,年度治療費用達958萬元,報銷比例為90%。

很明顯,地方罕見病保障模式差異化的探索,加劇了區域間公共衛生資源的不平等,許多罕見病保障模式建設滯後的省份,其患者難以享受到「有病可醫」的福利。

讓梁芬驚喜的是,今年兩會後,國家醫保局在3月13日發布了《2019年國家醫保藥品目錄調整工作方案(徵求意見稿)》,梁芬一字一句看得很仔細,「優先考慮」、「罕見病」等字眼讓她心頭一震。她在等這一份尚未落地的希望——藥品准入目錄將在今年9月公布。

這份文件同樣給了王嬌盼頭。學小語種出身的她,早先對未來規劃得很清楚,找份和專業對口的工作,再跟相戀多年的男友結婚。在確診龐貝病後,這些願望通通作廢了,「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對其他東西要求就自動降低了」。現在,用上藥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由於一直未用藥,2017年以後,王嬌的身體狀況開始迅速惡化。2015年剛剛確診時,她生活完全能自理,還常做些兼職補貼家用。

現在,「它(龐貝病)惡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如今的王嬌,身邊已經離不開人照顧。她勉強可以走路,但「怕摔跤」,這是她難以承受的風險。

去年4月,她辭掉了兼職,把精力都放在了病友組織上,呼籲社會關注龐貝病。同屬罕見病,龐貝病不比「漸凍症」,有「冰桶挑戰賽」這樣世界範圍內宣傳呼籲,龐貝病「知道的人太少」,水花太小。

父親沒有上班,留在家裡照顧生病的王嬌和兩位老人。每天早晨,父親會把王嬌從床上抱起來,等她完全站穩,再扶著她去洗漱。她很少接觸碳水化合物,只吃些高蛋白的食物,龐貝病讓糖原在她全身各器官組織中過度沉積,她「要盡量控制糖分攝入」。

如果身體允許,王嬌還會小心翼翼地走動,她需要活動一下那些「逐漸失靈」的肌肉,儘管它們「稍微一活動就會變得疼痛不堪」。

不像子墨和滿滿,在對世界知之甚少的年紀就被打上了「罕見病患者」的標籤,王嬌的童年是輕盈的。

幼年的王嬌學過跳舞,身體能自由舒展,頭髮可以隨意甩動。那時候的她,只是跑得沒有同齡人快,但一切的羸弱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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