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才導演」到被嘲「爛片」,多蘭的十年
2009年,年僅20歲的加拿大導演澤維爾·多蘭憑藉導演處女作《我殺了我媽媽》亮相戛納,驚艷四座,一舉奪得了導演雙周單元的劇作家和作曲家協會獎,國際藝術院線協會獎,以及年輕視野三項大獎。
16歲少年、同性戀、單親家庭、母子關係,多蘭一人包辦導演、編劇、主演、製片人、服裝設計多個工種,將這些關鍵詞串聯成了一部完整、流暢、精彩的影片。
靈氣逼人、天才導演,一時間多蘭被來自世界頂尖電影人和各地影迷的讚譽所包圍,導演屆新星冉冉升起。同時因為他童星出身,顏值優越,「明明可以靠顏值卻非要靠才華」,更是讓他收穫了全世界各地大批的粉絲,可以說是導演界的「愛豆」了。
隨後的幾年,多蘭趁熱打鐵,截止今年,他用幾乎一年一部的節奏拍攝了8部電影,更是五次進入戛納電影節,其中三次入圍主競賽單元,兩次提名一種關注大獎。
24歲入圍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25歲成為戛納電影節最年輕的主競賽入圍導演,26歲成為戛納最年輕的評委,27歲就拿到了評審團大獎。
作為一名剛滿30歲的導演來說,這樣的履歷已經將他捧上了塔尖,也因此,後來他一直被媒體稱為「戛納親兒子」。
2012年戛納電影節
一直以來,與戛納關係親密的導演頂多被稱為嫡系,是龐大家族中的一支,但多蘭這個通俗而又貼切的稱呼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了更多的「寵溺」。
也正是這個原因,人們自然會分為兩派,一邊是對「親兒子」的包容,一邊是將他與所有入圍導演並置的公正,一旦影片質量出現問題,就會出現戛納慣壞「親兒子」的聲音,而外界對多蘭的審視也會更加嚴苛。
而這些,都已經出現了。
在多蘭的獲獎影片中,不是沒有受到過噓聲,2016年的《只是世界盡頭》在戛納遭遇了首次惡評,《銀幕》場刊打分僅1.4(滿分4分),是當時的倒數第二名。而在剛剛結束的第72屆戛納電影節上,多蘭闊別3年重返戛納帶來的新作依然沒能打動各國影評人,場刊1.7分,甚至有記者向其大喊「爛片」。
2016年,《只是世界盡頭》最終逆襲,奪得評審團大獎,多蘭淚灑領獎台,事後接受採訪時他說:「我只會對我的作品和自我忠誠,而不是評論!」
2019年,《馬蒂亞斯與馬克西姆》沒能創造奇蹟,被嘲「爛片」他面無表情、沉默不語,而在首映禮上,面對觀眾的掌聲,他還是激動落淚。
多蘭在2019年戛納電影節上落淚
顯然,他還是在意觀眾的反饋。
媒體對這兩部影片的口誅筆伐,從沒留過情面,一方面是因為高期待帶來的大落差,另一方面或許這正是媒體們想要的故事——
一個天才導演是如何跌落神壇的。
從「天才導演」到被嘲「爛片」,多蘭用了十年。曾經獲得過多浮誇的讚賞,如今就將承受多刺耳的差評。這看似是種平衡,但卻是一場捧殺的魔咒。
多蘭後來的影片真有那麼爛?「一片成名」到底是好是壞?
《我殺了我媽媽》中用絢爛的色彩、華麗的音樂、密集的台詞、靈動的視聽,詮釋了一對「相愛相殺」的母子,準確剖析了新時代下的代際關係,將一段激烈破碎的感情撕開來看,內里是骨肉相連千絲萬縷的柔情,在年輕的外包裝下是對俄狄浦斯情結這一古老話題的全新探討,為一向嚴肅的電影節注入了一劑新鮮血液。
你能從這部影片中看到多蘭多方面的才華,對情感把控的敏感細膩,台詞鋪張但有力,音樂、服飾審美不俗,對新一代年輕人的了解,優於同齡人的洞察力。戛納如獲至寶不是沒有緣由。
第二年,他拍攝了《幻想之愛》,一個女孩和她的「gay蜜」同時愛上了一個男孩的故事。
和影史上很多兩男一女的「三人行」不同,多蘭這次將同性戀與異性戀放在同一語境下探討,在他們公平競爭過程中,觀眾很快就會忘記性別,而只會關注愛情這種情感本身。
這或許就是多蘭的用意,在他的電影里,同性戀從來就不是什麼邊緣群體,他們產生的愛情與人們認知的「愛情」沒有任何不同,敏感、善妒、甜蜜、心慌意亂。
在《幻想之愛》中,多蘭將自己的部分特長做得更加極致,大肆運用長段配樂和慢鏡頭,女主角的身姿彷彿另一版《花樣年華》。同時,雖然喋喋不休的對話減少,但仍有大量旁白。
如果說《幻想之愛》在多蘭的作品中更像一出簡單的小品,那他的第三部作品《雙面勞倫斯》則是十足的野心之作。
這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影片,這次聚焦了真正的邊緣人——變性人,不僅如此,影片還探討了更加複雜的同性戀與異性戀的關係、婚姻關係、家庭關係,以及時代和社會的複雜面,對比過往作品,結構已經十分龐雜,但多蘭依然展現出了自己極強的駕馭能力,並且一切都沒有脫離「多蘭美學」。
《雙面勞倫斯》劇照
如果說處女作的驚艷是天賦和靈光乍現,那麼第三部就交出具有史詩氣質的作品,無疑是實力。所以「多蘭美學」不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形容詞,而應該是一個具有定義的名詞。
畫面構圖精美、色彩鮮明飽和,人物妝容艷麗、大段台詞喋喋不休,大量的音樂穿插慢鏡頭,生活碎片與魔幻時刻的巧妙結合,家庭、同性愛與異性戀邊界的探索,最後是他的自戀。這些或是組成「多蘭美學」的元素。
《雙面勞倫斯》劇照
同時具有標誌性的還有演員,多蘭的影片中常出現幾張熟臉,安娜·多爾瓦爾從《我殺了我媽媽》開始,幾乎承包了多蘭「媽媽」的角色,而憑藉《雙面勞倫斯》獲得戛納一種關注單元最佳女演員獎的蘇珊娜·克萊蒙,也與多蘭合作過四次。可以說幾位御用演員是「多蘭美學」最鮮明的色彩之一。
《雙面勞倫斯》劇照
《我殺了我媽媽》具有極強的自傳性質,大部分青年導演的處女作往往從展示和剖析自我經驗出發,《雙面勞倫斯》的故事靈感來自於身邊人,我們不免為多蘭擔憂,一年一部的節奏會否使他陷入在故事主題上和影像風格上的自我重複?
第四部作品《湯姆的農場旅行》,多蘭轉而改編了一個舞台劇的劇本,講述一個男主去參加男友的葬禮,卻被逝去男友的哥哥囚禁的故事。
這部影片也許可以視為多蘭的轉型之作,入圍了當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影片從之前的極度外化的風格轉向內斂,從而形成了一部心理驚悚片,並通過對1:1到4:3畫幅改變的嘗試,加大影片隱忍壓迫的氛圍感。當然,影片仍然保留了大量的近景和特寫,以及致敬王家衛的影子。
《湯姆的農場旅行》劇照
當我們以為多蘭想要挑戰更多的題材時,他馬上又拍了一部《媽咪》,一部與處女作形成對照的影片,只不過狂躁中更加溫暖寬厚,很多人將其視為多蘭最好的作品。
但兩年之後,多蘭帶著《只是世界盡頭》回來了,一切都開始發生了變化。有人看後將六字真言「只是自戀盡頭」送給了多蘭。
影片改編自讓-呂克·拉戛爾斯的同名戲劇作品,講述同性戀作家時隔12年重回家鄉,想當面向家人宣布自己即將離世的故事。
或許是戲劇作品改編,時間又被壓縮在一天之內,明顯可以感受到影片中的慌亂,以及信息的不清晰。缺點很明顯。
但在全家劍拔弩張的氛圍中,多蘭最終還是抓住了他最擅長的情緒爆發點,即使沒看懂前面的絮絮叨叨,當家人擁抱告別時,那一刻「家」這個字的普世情感,還是能擊中不少人。
《只是世界盡頭》劇照
或許很多人認為多蘭的輝煌過去了,厭倦了「多蘭美學」,自我重複之後只能走下坡路了,這些東西多蘭必定早就想到了。
所以新作《馬蒂亞斯與馬克西姆》雖然講的還是他擅長的題材,但他試圖革新技術,在攝影、剪輯等多方面進行升級,但最終還是顧此失彼、因小失大。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擁有超越同齡人的才華,影片即使遭遇差評,也頂多被列為平庸之作,而非爛片。
多蘭剛滿30歲,作品質量有高低起伏並不是不可原諒的事,反而是外界的聲音讓他不得不迅速做出反應,所以顯得急功近利。他在今年的戛納接受採訪時說:「我30歲了,我有很多情感,失望、開心,是很豐富的經歷。我嘗試改變,去冒險,這也是我的部分。」
多蘭在2019年戛納電影節上
從多蘭說開去,如今的青年導演面臨更多的機遇,伴隨而來的也是比前輩們更多的壓力。就國內來說,同是1989年出生的畢贛,《路邊野餐》帶來的巨大榮譽和隨之而來的期待使得人們對《地球最後的夜晚》更加苛刻,加之不加節制的營銷手段,畢贛沒少被罵騙子。
國內近年來求賢若渴,對電影節的普及與重視、對獎項的包裝和渴求、自媒體浮誇且非黑即白的吹捧與踩踏,都使得「一片成名」看上去像是個塗滿蜜糖的陷阱。
稍有成績就會被輪番推上神壇,在某種程度上也會讓很多導演產生幻覺,當資本進入,創作進入流水線,匆忙推出第二部作品,一旦獎項或票房失利,人們便開始去追捧下一位「天才」和「大師」。
多蘭度過了創作力旺盛的十年,這十年是他導演的「青春期」,對很多青年導演來說,他的幸運和天賦或許是無法企及的,但如果沒有準備好「一片成名」,或許可以為自己計劃至少三部作品,用「三部曲」定風格,而不是「一片定生死」。或者把最好的留在後面也不失為一個好策略,畢竟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FIN-


TAG:導演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