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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漁:觀人有別眼,論事有別見

誰是李漁?或許有些人沒聽過他的名字,但應該聽過他寫的書,其中有一本叫《閑情偶寄》,教人怎麼養生優雅地生活。李漁,明末清初著名文學家,也稱得上是一位啟蒙思想家。所謂啟蒙,簡言之就是以懷疑精神、批判精神與科學理性,反對封建傳統思想與宗教束縛,擺脫愚昧與迷信,傳播新知與真知,倡導思想自由與人的個性發展。

李漁在世時,被稱為「俳優」;在魯迅筆下,他是一個「幫閑」。無論是「俳優」還是「幫閑」,這些只是李漁個性的一個方面。李漁自道「外卑而內崇」,又說「我性本疏縱,議者憎披猖」。當他摒棄世俗羈絆、以「傲骨犯時嗔」時,就個性煥發,就得以彰顯強烈的懷疑精神與獨立的批判品格。

疑「聖」

李漁在當時固然不知何為 「啟蒙」,然而,其思想的若干重要方面,以現代眼光觀照,實契啟蒙要義。

李漁生活在封建專制盛行的時代,卻拒絕做思想史上的「凡是派」。相反,他以世所罕見的勇氣,像尼采所主張的「重估一切價值」那樣,重新審視、批判封建社會中被視為至高無上的「聖賢」和「經典」。

李漁在《論唐太宗以弓矢、建屋喻治道》一文中,批評後人對魏徵評價不公時寫道:「後人明知其是而強欲非之,不過依傍聖賢,襲取現成字句,到處攻人之短,凡有意同於聖賢而詞別於經史者,即呼為叛道離經」。進而,驚世駭俗地指出,「殊不知天下之名理無窮,聖賢之論述有限,若定要從聖賢口中說過,方是名理,須得生幾千百個聖賢,將天下萬事萬物盡皆評論一過,使後世說話者如童蒙背書、梨園演劇,一字不差,始無可議之人矣。然有是理乎哉?」

更難能可貴的是,李漁不但認為「名理」未必盡出「聖賢」之口,而且在《讀史志憤》中指出「聖賢不無過,至愚亦有慧」,嚴厲誅討「功必歸聖賢,過則委愚昧」。同時,他還嘲諷「拘儒」——須是印版刊定之事,方為所取,苟無成樣,未有不為所棄者也。可笑哉!

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如此酣暢淋漓、一針見血地懷疑並否定一味 「依傍聖賢」之不足為據,甚至直言「聖賢不無過」、譏刺「拘儒」論事之刻板而肯定普通百姓的思想和智慧,鮮有論者。由此,更可見李漁弘揚思想自由與張揚個性之偉大價值。

作為反對凡事必依傍「聖賢」的具體實踐,李漁對朱熹的有關論述,有著極為直率的批評。一方面,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毫不客氣地指出朱熹有關註解 《孟子》的錯誤;另一方面,他對以朱熹為首編撰的《資治通鑒綱目》亦不迷信。李漁甚至說:「由是觀之,《四書》之文猶不可盡法,況《西廂》之為詞曲乎?」

他人在評點李漁的此類文字時,謂其「石破天驚,轟雷四起」。凡此,無不昭示李漁頗具戰鬥精神的啟蒙思想,真可謂「顛倒千萬世之是非」。

疑「神」

李漁不僅對現實世界中的 「神話」(「聖賢」和「經典」)不盲從,而且對另一個虛幻世界的「神話」(當時社會盛行的鬼神信仰與命定論)同樣深表懷疑,並給予猛烈的抨擊。

崇禎二年,李漁的父親去世後,他寫了一篇《回煞辯》,斥責「回煞」之說不可信。「回煞」,是指人死之後,化作凶神惡煞,於某個日子回家;活著的人當舉家徙宅躲避,是謂「趨凶避吉」。這大抵是殷俗尚鬼以來形成的一種迷信。

在《回煞辯》中,李漁自道「生平惡聞影響之談,於妖邪惑眾之事,必辟之是力」,因此據理反駁,將那個勸李漁離家以避「煞神」的占候卜筮者批得體無完膚。李漁還詩云:「予為孔子徒,敬神而遠之。奧灶兩無媚,長謝為君辭」,明確表達就是生病了,也要放棄向鬼神祈禳。在《喬復生、王再來二姬合傳》一文中,更是認為「宋玉之作《招魂》,明知魂不可招,招以自鳴其哀耳」。

在為五顯嶺廟寫的對聯中,李漁還有精彩論述:「善者敬神,惡者畏鬼,究竟都非異物,須知鬼神出在自心頭。」「須知鬼神出在自心頭」一語,頗同他在小說《夏宜樓》中所說的「從來拜神拜佛都是自拜其心」。這些極為曉暢明白的話,說出了對鬼神的深刻認識以及對世俗迷信的憤懣。若醍醐灌頂、警世恆言,彰顯了非凡的超前意識。

李漁誠然不信鬼神,那他相信 「命定」嗎?李漁在詩中不止一次提及自己之所以不能中舉,是因為「命」不好。《榜後柬同時下第者》云:「才亦猶人命不遭。」《清明日掃先慈墓》云:「一命無榮子不才。」

如果李漁真的信「命」,那我們就難以相信他是真的不信鬼神。其實,李漁之謂「命不遭」等只是託詞,藉此發泄的是對封建社會科舉考試不公正的憤怒。當李漁比較理性地思考「命」的時候,他是不信「命」的。在《烏鵲吉凶辯》中,李漁明確指出:「休咎不在物在人,善者得災異鮮凶,不善遇麟鳳非瑞。」

與此相關,李漁也不信「數(天數)」等。在《月蝕》一詩中,李漁謂「上帝猶藉力,何況居人間」;《論宋太祖之得天下》一文更是指出,改朝換代真正仰仗的是人力而非天命。

簡而言之,李漁既反對鬼神信仰,也痛斥命定論。至為可貴的是,李漁深刻地指出「休咎不在物在人」,即人的因素是第一的。這是頗具科學理性的唯物論思想,也是極富於啟蒙價值的進步思想。

疑「史」

李漁在《笠翁別集》中說:「予獨謂二十一史,大半皆傳疑之書也。」在《讀史志憤》中則寫道:「一部廿一史,謗聲如鼎沸。不特毀者怨,譽者亦滋愧。」

認為二十一史大半皆傳疑之書,是李漁一貫的看法。梁啟超、魯迅等少數傑出的學者、思想家,亦認為二十四史並非都是真的歷史,很多不過是帝王將相的「家譜」而已。梁啟超在《中國史界革命案》中說:「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譜而已。」魯迅在《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一文中,高屋建瓴地指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

李漁時代只有二十一史,但他目光如炬地揭示中國古代正史的真面目。這不僅是對古代史學研究的傑出貢獻,同時也具有非同尋常的思想啟蒙意義。如果聯繫李漁《笠翁別集》的寫作緣由,就可以更深刻地感受到這一點。

李漁在《笠翁別集》中說:「讀古人書,聽人論古事,有跡涉荒唐、情背謬於義理、不能取信於五尺之童者,而老生宿儒,皆推心置腹,借信之不已」,「蓋宋儒非他,皆工於信史者也」。李漁所說的「老生宿儒」,主要是指「宋儒」。李漁說自己「所論議,大約合於宋人者少,而相為犄角者眾」。前述對朱熹之《綱目》「尚多諤諤之詞」,一定程度上正是針對宋儒而發的。

在那個時代,「非朱子之傳義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禮不敢行」。李漁則不然,他鼓吹凡事「不必盡准於古」,認為「若謂古人在在堪師,語語足法,吾不信也」,甚至提出堯、舜時之世風「未必上於今日」。作為此種懷疑精神的積久沉澱與高度升華,《不登高賦》中自道「好與古戰」的李漁,敢於挑戰權威,不迷信正史記載。他通過仔細研讀,顛覆性地揭示出二十一史的真面目,令人茅塞頓開、耳目一新。

李漁之所以萌發出石破天驚的啟蒙思想,最為關鍵的因素在於他能夠不拘格套、富於獨立思考。李漁云:「凡余所為詩文雜著,未經繩墨,不中體裁,上不取法於古,中不求肖於今,下不覬傳於後,不過自為一家,雲所欲雲而止。如候蟲宵犬,有觸即鳴,非有模仿、希冀於其中也。」可見,其內心深處真正崇尚的是獨立的人格與自由的思想。

同時,這也與明代中後期知識界出現懷疑主義思潮不無關係。當代學者葛兆光認為,明代中後期王學在士人中的盛行,給中國的知識、思想與信仰世界帶來的是一種自由的風氣。人們趨向於懷疑主義的思路,原本統一的意識形態被各種懷疑態度瓦解,思想世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裂縫,知識階層逐漸建構了相當寬鬆的言論空間。

李漁的思想明顯帶有王陽明 「心學」與李贄「童心說」的印記。王陽明與李贄無不富於懷疑精神,無不崇尚思想自由。王陽明主張:「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李贄則鼓吹「童心」,據「心」來定是非,而不是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亦謂:「我之所師者心,心覺其然,口亦信其然,依傍於世何為乎」,足見其亦步亦趨。另外,李漁勤奮讀書,「博物洽聞」。凡此,與前述顯示李漁傲骨的「疏縱」、「披猖」本性結合起來,才助其「觀人有別眼,論事有別見,行文有別腸」。

總之,李漁勇於質疑、敢於批判的精神,亦值得今人借鑒。

本文原載於《解放日報》(作者鍾明奇),原文有修改,圖源網路,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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