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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鵬翔:宋,開啟古籍刻本繁榮的「黃金時代」

蘇軾《李氏山房藏書記》云:「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歲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游談無根,此又何也?」

這段話的本意是譏刺文人讀書不用功,卻從側面映射出一個值得注意的歷史現象:在蘇軾生活的時代,書籍印刷已經達到「日傳萬紙,多且易致」的規模。這並不意味著印本在北宋時就已壓倒抄本,成為文獻傳播的主流形態,但可以證明,雕版印刷到北宋時已形成一個龐大的產業。換言之,雕版印刷在經歷了中晚唐、五代的稚嫩萌芽後,到北宋時已開始步入繁榮而成熟的「黃金時代」。

北宋開寶四年(971),宋朝政府派人到成都雕造《大藏經》五千餘卷,這是我國第一部刻本佛教大藏經。此後除了翻刻五代監本十二經外,國子監還遍刻九經唐人舊疏和他經宋人新疏,並大規模校刻史書、子書、醫書、算書、類書及《文選》《文苑英華》等詩文總集。其品種之多、篇幅之巨,均遠遠超過晚唐五代,但因為戰亂等歷史原因的影響,今天能看到的宋本,絕大多數都是南宋本,僅存的幾種北宋本面目也與南宋初期刻本無明顯區別。所以,今人談宋本的特點,大多是根據南宋本立論的。

南宋刻本因為刊刻地點的不同而呈現出鮮明的地域風格。南宋時有杭州、眉山、建陽三大刻書中心,故宋本也有浙本、蜀本、建本三大類別。區分其類別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看字體,浙本以歐體為主,蜀本與建本則以顏體為主。關於建本的字體,有學者認為「多半顏、柳兼用,尤其偏重疏朗秀勁的瘦金體」(楊起予《建本論略》),瘦金體云云大概是針對其夾注小字的字體而言,有些牽強。實際上,建本字體最典型者是純粹的顏真卿《多寶塔碑》的風格,橫細豎粗,波折犀利,非常工整。蜀刻大字本則雄強粗放,撇捺長而尖利,用李後主批評顏真卿的話來說,正是「叉手並足,如田舍郎翁」。因此,蜀本與建本雖然同以顏體為主,其風格的差異卻是十分明顯的。有趣的是,浙、蜀、建雖然是地域代稱,但宋刻本中的浙、蜀、建本並不是完全與地域對應的。例如著名的撫本《禮記》(宋淳熙四年撫州公使庫刻本),儘管刊刻地是在江西撫州,但字體接近歐體,所以一般被劃入浙本的範疇。浙本以浙江地區特別是杭州刻本為主,周邊的江蘇、安徽、江西乃至湖南、湖北、廣東地區的刻本也多稱浙本。四川地區早期的刻書中心是成都,如上文提到的《開寶藏》就是成都刻工的傑作,但後來逐漸轉移到眉山。今天所謂的蜀本,大多是指眉山刻本。建本主要指福建地區,具體來說,其代表是建寧府建陽縣的坊刻本。

三類宋本中,浙本被公認為最好,因為多出於官刻,校勘認真,字體美觀,有濃厚的書法韻味,特別是其經史諸書,往往源自監刻,文本精良,最受後世藏書家的重視。民國時的大藏書家傅增湘經眼舊槧無數,雙鑒樓收藏宋元佳本極多,以南宋初年浙刻《周易正義》為其藏書的冠冕。傅增湘不僅手書長跋於卷末,更花費重金赴日本用當時最先進的珂羅版技術影印該書,成為書林美談之一。建本則多出於民間坊刻,既缺乏官方學術力量的支持,又因為商人射利的目的不得不多刻快印,所以文本校勘比較粗疏,一般不及浙本、蜀本精審。陸遊《老學庵筆記》就記載了教官被《周易》麻沙本(麻沙是福建地名,南宋祝穆《方輿勝覽》注云:「麻沙、崇化兩坊產書,號為圖書之府。」)訛字誤導而出錯考題的故事。宋人葉夢得也說:「天下印書,以杭為上,蜀次之,閩最下。」(據《少室山房筆叢》轉引)但這種文本質量的高下只是相對於同時期的浙本、蜀本而言,決不能武斷地說以麻沙本為代表的宋刻建本就一無是處。

建本當時刻印極多,發行亦廣,傳世的宋本也以建本居多,其文本雖然不免訛誤,但終歸較為近古,少經後世竄亂,故往往勝過元明刻本。正如陸貽典所云:「古今書籍,宋刻不必儘是,時刻不必盡非,然較是非以為常,宋刻之非者居二三,時刻之是者無六七,則寧從其舊也。」(據《士禮居藏書題跋記》轉引)再者,商人為吸引買家注意,喜歡在內容上別出心裁。如劉叔剛刻《毛詩註疏》,在經註疏之外附入《經典釋文》相關條目,編成《附釋音毛詩註疏》,開創了正經註疏附刻《釋文》的體例;黃善夫刻《史記》,首次將三家注合刊於正文之下,便於讀者翻檢;《監本纂圖重言重意互注論語》標榜源自監本之名,又為經文配圖,並將本書中文字相同或意思相近的條目注出,使讀者更容易理解、記憶。凡此種種,都是建本的創新,並在不同程度上被後世刻書者因襲,所以浙本文本精確,建本長於創新,各有佳處,不能偏廢。與浙本、建本相比,蜀本傳世的數量最少。趙萬里先生將其原因歸結為「十三世紀中葉,成都、眉山和四川其他地區遭受元兵大肆焚掠」,當然有其道理,但拋開古籍實物不談,從當時文人的記載來看,蜀本的聲勢也要明顯弱於浙本、建本。南宋以來,四川地區遠離以臨安府為核心的政治要地,從事者又缺乏福建書坊的商業天賦和推廣熱情,刻書業日漸零落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趙萬里、冀淑英等都很看重蜀本,或稱其「開版弘朗,字體遒勁,紙張潔白,校勘精審,可和浙本媲美」,或稱其「刻印的精美不在浙本以下,蜀本實兼浙、建二本之長」,可見蜀本雖少,仍不容小覷。

宋本因為兼具較高的文獻與文物價值,故歷來為藏書家所重視。明人藏書目錄中便常見關於宋本的記載。早在明正德年間,針對宋本的翻刻也已蔚然成風,其中的佳品甚至往往被後人誤認為宋本,足見其摹仿之精。到了清代,宋本的價值越發凸顯,正如顧千里所言:「(宋元刻本)其距今日,遠者甫八百餘年,近者且不足五百年,而天壤間乃已萬不存一,雖常熟之錢、毛、泰興之季、崑山之徐,尚著於錄者亦十存二三。然則物無不敝,時無不遷,後乎今日之年何窮,而其為宋、元本者,竟將同三代竹簡、六朝油素,名可得而聞,形不可得而見,豈非必然之數哉?」所以乾隆時的中央藏書機構所編版本目錄——《天祿琳琅書目》,就為宋本設立專章,民間的藏書家也以藏宋本多者為貴。錢謙益的絳雲樓、黃丕烈的士禮居、瞿家的鐵琴銅劍樓、楊家的海源閣都是個中翹楚。民國以來,時移世易,宋本逐漸從分散的私人藏家手中向少數公藏機構集聚。

現在,絕大多數的宋本都被收藏在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台灣中央圖書館等公立圖書館中,日本、歐美等國也各自藏有一定數量的相關文獻。出於文物保護的需要,幾乎所有的宋本都被深藏密室,不輕易示人。然而,得益於現代出版事業的發達,其中相當一部分的本子均已影印出版或製作圖錄,所以現代人研究宋本反倒比明清時期更為便利。對於普通讀者來說,《中華再造善本》《國家珍貴古籍名錄圖錄》等叢書,都是了解宋本面目極佳的參考讀物。而各大圖書館在網路上公布的數字化宋本書影,也是不容忽視的寶貴資源。在當代,我們尤其要注重中華善本數字化,從而為互聯網一代認識千載傳承的中華文明提供保證,認真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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