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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的世俗化之路

如是我聞,佛教那些事兒(第五部分)

印度的佛教史自此告一段落,我們現在繼續撥動時間軸,來到公元67年,東漢明帝永平十年,把坐標挪到中國的洛陽,印度高僧攝摩騰(也叫迦葉摩騰)和竺法蘭隨著東漢的使者來到了洛陽,並且為漢明帝帶來了第一部佛經——《四十二章經》,金庸先生的小說《鹿鼎記》中大家爭得頭破血流的就是這部經書。漢明帝非常高興,特意為二位高僧修建了僧院,由於二位高僧用的是白馬馱經,而在此之前他們都住在「鴻臚寺」,所以漢明帝為這座僧院取名叫「白馬寺」,這是中國第一古寺。

為什麼叫「第一古寺」?不光因為它是最早修建的,還因為它是第一次把佛教和寺廟聯繫在一起的建築。佛陀時代並沒有佛寺,因為戒律中有「不蓄財產」一條,如果有了不動產,那就違背了戒律,但是會有大富豪為佛陀修建講課的場所,這個叫「精舍」,所有權歸大富豪,使用權歸佛陀,可以算作是佛寺的前身。佛教傳入中國後,由於氣候、地理環境、世俗和戶籍制度的影響,逐漸接受修建寺廟,在此之前,寺和廟都與佛教無關,「寺」原本是政府機關之一,比如「大理寺」,是掌管刑獄的地方,還有「鴻臚寺」,是接待外賓的地方;而「廟」原本是祭祖的地方,叫祖廟,在漢朝以前,「上墳」指的是去祖廟祭祖,並不是到墳前燒香,並且寺廟的正確翻譯應該是「伽藍」,一般古老的佛教典籍中都是用「伽藍」來稱呼寺廟的。

我們今天看到的寺廟內部完整布局叫做「七殿伽藍」(也叫「七堂伽藍」),形成於宋朝,所謂「七殿」是指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藏經樓、祖師殿、羅漢堂,不同的時期、地域和宗派會略有變化,本系列最後我會詳細展開講一下。

說回東漢,在攝摩騰和竺法蘭之後,又陸續有很多印度高僧來到中原傳播佛法,佛教開始在中國傳開,可是也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本土化。眾所周知,東漢時期正是「讖緯之學」在中國最盛行的時期,「讖緯之學」是中國百家中最具有宗教色彩的學說,這個和佛教既有衝突又有融合,雙方都在「搶地盤」,又各自都從對方的學說里吸取養分,好在中國老百姓素來就有「實用主義」的傳統,不管是神還是佛,只要能趨利避害,一起崇拜也無妨。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佛法從傳入中國一開始,就已經和佛陀時期不一樣了,由於中國百姓極強的世俗性,使佛法蒙上了一層宗教色彩,民間從一開始就是把佛和菩薩當做神仙來崇拜的。

時間軸繼續轉動,東漢末年分三國,三國又歸西晉,西晉末年爆發了「八王之亂」,中原一片火海,匈奴、鮮卑、羯、氐、羌這五族相繼趁機入主中原,這就是「五胡亂華」,與此同時,晉宗室司馬叡南渡長江,建立了東晉政權,中原一大批士族也跟著來到江南,這叫「衣冠南渡」,歷史進入了「東晉十六國」時代。

就在北方打成一鍋粥的時候,一位叫支愍度的僧人也渡江南下來到東晉,宣揚「心無義」的理論。

(普及一個小知識,古代對於異國來的僧人及其弟子會在其法號前冠以地名來區分,從印度,也就是天竺來的就冠以「竺」字,從大月支來的就冠以「支」字,支愍度就是從大月支來的僧人,法號愍度,大月支位置在今天的中亞,印度佛教徒向北傳法時也把佛教帶入了大月支,漢武帝時張騫通西域的初衷就是尋找這個大月支,想聯合他們共同對抗匈奴,然而就在公元前後佛教傳入中國的同時,大月支的貴霜部落橫掃中亞,繼而南下,沖入開伯爾山口,征服了印度河平原,這就是和東漢帝國、羅馬帝國、安息帝國一時齊名的貴霜帝國。)

「心無義」理論迅速在江南地區傳播開,當時原本還有一位僧人要和他一同南渡,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成功,後來那位僧人聽說支愍度在江南傳播「心無義」,於是託人給他帶去了一番話,大意是說「心無義」這套學說是咱兩當初為了糊口給瞎弄出來的,現在你既然已經衣食無憂了,就別再講這套東西了,不然就太對不起佛祖了,最後一句的原文是:無為遂負如來也(是不是很像倉央嘉措的「不負如來不負卿」?)。但是支愍度已經剎不住車了,「心無義」已經被江南人普遍接受,後來逐漸演化成了佛教的一個宗派,叫「心無宗」。這個故事記載在《世說新語·假譎》中,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對此有過詳細的考證。

「心無義」大體上就是教人不執著,要看破放下,對外在的一切事物都不上心,然而經過我們前文的學習鋪墊,大家應該都清楚,這個理論是和佛陀原始思想相衝突的,「心無義」的前提是萬事萬物都是實際存在的,而佛陀原始思想的前提是萬事萬物都是不存在的,即「諸法無我」。

支愍度生活的年代是東晉,熟知歷史的人都清楚,東晉時期正是玄學盛行的年代,大家都不幹正事,整天就在那清談老莊玄學,而「心無義」的理論和玄學的思想不謀而合,所以在江南廣為流傳。

支愍度死後,扛起「心無義」大旗的人是道恆,然而此時卻出現了反對派,為首的是竺法汰和慧遠,經過激烈辯論,道恆落敗,竺法汰和慧遠自此成名。竺法汰後來收了一位弟子,取名叫竺道生,這個人在中國佛學史上影響極其深遠,我們後面還會提到;而慧遠更是一位對中國佛教有巨大貢獻的高僧,他由於長住廬山,所以世稱「廬山慧遠」,有傳說陶淵明和道士陸修靜經常去拜訪他,南宋名畫《虎溪三笑圖》說的就是他們仨,慧遠提出的「三世報應」「靈魂轉世」「西天凈土」等思想奠定了中國老百姓對佛教最主流的認識,這是佛教傳入中國後,在中國本土原創的思想,慧遠即是佛教「凈土宗」的始祖。

佛教各個宗派裡面影響最大的是凈土宗和禪宗,禪宗後面還會細說,凈土宗的顯著特徵就是不停地口念:南無阿彌陀佛。

雖然「心無義」在當時被壓制下去了,然而它的魅影卻一直都在,今天我們看各大佛學講堂,仍不時地聽到要你「放下執念」「身外無物」等看似很符合佛法的學說,雖然很實用,不失為一劑心靈雞湯,但其實它和佛陀當年的教誨已經背道而馳,這是佛法世俗化的產物。

兩晉時期,佛教在中國逐漸形成了規模,出家為僧的人越來越多,寺院戒律的編訂成為一個非常頭疼的問題,再加上大家對佛法的不同解讀,畢竟從東漢初年到東晉,時間已經過去了三百年,很多佛理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了,基於種種原因,佛教內部紛紛提倡一個運動,叫做「西行取經」,即前往印度求取真正的佛經和戒律,沒錯,早在唐三藏之前,中國就已經有過一次西天取經的行動了。

在這其中,最突出的一位高僧名叫法顯,他從西域進入印度,又從海上回國,是中國西行取經第一人,他前往的印度,在當時正逢史上最黃金的時代——笈多王朝(上文提到的那個貴霜帝國衰弱後,緊接著興起的就是笈多王朝),在位的君主叫超日王(多麼霸氣的名字!)。笈多王朝是一個非常包容的王朝,使得印度教和佛教都能夠盛行,所以法顯才能為中國帶來一大批第一手的佛學資料,還留下了一部不朽的世界名著——《佛國記》(也叫《法顯傳》),裡面記載了很多笈多王朝時期的重大事件及風俗風貌,不僅是一部傳記文學的傑作,而且是一部重要的歷史文獻。

當然,我在此並不是要細說這部《佛國記》,我是想借法顯來引出另一部書,叫《大般涅槃經》,在前文講「涅槃寂靜」這個法印時有提到過。

法顯回國後,專心致志的進行譯經,其中就有《大般涅槃經》,不過他並沒有全部譯完,剩下的部分是由另一位高僧曇無讖翻譯的。

就在法顯翻譯了《大般涅槃經》的開頭部分後,在佛學界引起了軒然大波,裡面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佛性。意思就是眾生皆有佛性,都可以涅槃成佛,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們知道,佛陀時代並沒有「佛性」一說,佛陀主張「性空」,所以不存在佛性,而《大般涅槃經》卻原創性地提出了「佛性」理論,這確實是一大顛覆,發現並提煉這個理論的人是竺道生,就是我上文提到的竺法汰的弟子。

竺道生的啟蒙老師是竺法汰,但是他真正的老師其實是鳩摩羅什,一個在中國佛學界泰山北斗級的人物,相當於印度的龍樹(龍樹是古印度自佛陀及其十大弟子之後第一位佛法的集大成者,被譽為「第二釋迦」),《金剛經》最好的譯本就是鳩摩羅什的譯本,他精通佛學各門各派的理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佛學大宗師,其門下弟子眾多,其中成就最高的有四位,合稱「什門四聖」,竺道生就是「什門四聖」之一。

前文我埋下過一個伏筆,早在佛教徒傳法的過程中,就已經產生了「漸頓之爭」,但是漸悟派一直都是主流,頓悟派始終沒能找到自己能夠立足的理論依據,直到竺道生,通過對「佛性」的研究,再部分結合《莊子》「齊物論」的思想,終於為頓悟派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理論依據:既然眾生都有佛性,也就是說眾生原本就是佛,這樣一來,頓悟也就能順理成章了,因為只要你認識到這一點,再加上一個契機,喚醒你的佛性,你就能「立地成佛」。

不過「佛性」和「頓悟」還不是竺道生最具顛覆的理論,他還有一個更加「毀三觀」的思想,那就是「善不受報」,意思就是說行善得不到善報。不過很遺憾,竺道生本人對「善不受報」這個理論的闡述論文已經失傳了,我們無法知道它的原貌,但仍然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看出端倪,那就是,「善不受報」這個理論是專門用來反對慧遠的。

「廬山慧遠」前文已經有過交代,他是和竺道生的老師竺法汰並肩作戰的人,從輩分上來講,他要比竺道生高一輩,並且竺道生當年也曾師從慧遠,為什麼竺道生會去反對他呢?

我再幫大家回顧一下慧遠的思想體系,他原創性地提出了三個觀點:三世因果、靈魂轉世、西天凈土。

所謂「三世因果」,就是前世造因,今世受果,今世造因,來世受果,三世之間互有因果聯繫;

所謂「靈魂轉世」,就是說你的靈魂會在這個世界上不停地「投胎轉世」,你之所以今天大富大貴,是因為你的前前前前世就是個大富翁;

所謂「西天凈土」,就是說在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個極樂世界,叫「西天凈土」,大家一起每天默念「南無阿彌陀佛」,死後就能往生西天極樂。

是不是看著很舒服很眼熟?慧遠的理論非常的符合世俗常識,總結起來其實就是這兩句俗話:

1、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2、積德行善,往生極樂。

如果有熟知《易經》的朋友不難看出,這兩句話和《易經文言傳》中「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的警示是何其的相似。

竺道生之所以要反對慧遠,理由就是慧遠的這個理論其實是世俗化的產物,是和佛陀背道而馳的(有趣的是,慧遠當年反對「心無義」,打出的旗號也是「反世俗化」,說道恆的理論與佛陀背道而馳),佛陀承認因果循環的事實,但從來沒說過行善一定有善報,作惡一定會惡報。

還是說回《大般涅槃經》,裡面有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叫「阿闍世王弒父」事件,具體我就不展開細說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閱下事件的來龍去脈,在這個事件中,佛陀運用他的「一闡提」理論(簡單來說,「一闡提」就是沉溺於紅塵慾望不可自拔,並且不信佛,甚至還誹謗佛的人),為弒父篡位的阿闍世王做了一次很好的心靈輔導和罪行開脫,大致就是說阿闍世王的父親是一闡提,殺一闡提不會遭受報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邏輯呼之欲出。

竺道生的「善不受報」理論八成就是從這個事件中提煉出來的,並且他還從字裡行間發現了佛陀其實認為一闡提也能成佛,因為眾生皆有佛性,一闡提屬於眾生,所以也有佛性,只要他們能夠幡然悔悟,一心向佛,就能成佛。

這個思想直接影響到了後世的慧能,竺道生也由於對《大般涅槃經》有著極為深刻的理解,被世人捧為「涅槃聖」。

——之所以我要把《大般涅槃經》和竺道生重點拎出來講,是因為它的「佛性論」和由此衍生出來的「頓悟論」,再加上我前文提到的《金剛經》的「無相論」,這三個論點一同構成了後世禪宗經典《六祖壇經》的理論基石,如果不在這裡做好鋪墊,後面將無法說清楚《六祖壇經》。

然而竺道生的努力是無用功,慧遠的思想風行天下,世人極為容易接受他的那套業報理論,並且在唐朝時,《地藏菩薩本願經》進一步完善了慧遠的理論,我們今天熟悉的燒香拜佛,布施功德,讓佛祖菩薩保佑某某事情,以及做法事超度亡靈等等佛教的世俗行為,都是由《地藏菩薩本願經》這部經書確立的。

其實所有的宗教本質上都不關心善惡,他們關心的是如何解脫以及如何永生,之所以不約而同都出現了「勸人向善」的教義,那是因為世俗化後的副產品,行善是通往解脫和永生的一種手段,當環境變化了,行善就會變成作惡,比如基督教的十字軍東征。

本篇為「千古名將英雄夢」特約作者「大器晚橙」所作,未經作者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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