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個孩子」的孩子們到底能有多恐怖

職場 06-03

寫這篇文章其實很糾結，了解我的人知道，我特別討厭給孩子做出確定性判斷和貼標籤，我覺得那樣沒勁。但是作為一個家長，在這件事上我有點話想說。

我之所以想到寫這個話題，是因為前幾天我一朋友跟我聊天，她問我相信不相信有一些孩子在「孩子的階段」會做出某些不太尋常的行為和舉止，呈現某種不太常見的狀態，而這些是一種天性，家長根本管不了。

在高中時我的班主任在給我一篇作文的評語里教育我說：「要辯證看問題，凡事不要說死，沒有什麼是百分百的。」這句話對我影響很深，我打那以後對任何人和事物就不太下絕對的結論，尤其是人性。所以我當時回答她說：「這個世界一定存在一些我們不能理解的東西，不能說我沒見過就說不存在。」

她沒回答，但似乎還有想法，於是我繼續問她：「你說的這些行為具體指什麼呢？」

她說：「就比如說有的孩子，非要推這個一下，打那個一下。家長表示也管了，但就是管不了，也說帶去檢查了，人家醫生說沒什麼毛病，但是孩子平時還是會這樣，沒辦法。」

聽到這裡，我差點爆了臟口兒：「這可不是管不了啊，這是沒管。不信班裡一人穿一身兒軟蝟甲，這孩子打別人一下就中毒三天，你看父母管得了管不了？」

我經常講我小時候的故事。我小時候所在的某部委託兒所是我母親幫我塞進去的，因為我母親在某部委食堂揉饅頭揪花捲兒，算是職工，我才得以躋身成為這個單位待解決的後顧之憂而進入這個託兒所。

在那個年代，託兒所阿姨們很清楚每一個孩子的來歷，因為這涉及到如何管理的問題。作為掌握吃喝拉撒和小紅花的阿姨，如果不知道哪個是張科長的女兒，哪個是趙處長的兒子，以及哪個李部長的孫女，那麼就很容易犯「不能準確因材施教」的錯誤。相信我，孩子對這種差別化的客戶體驗非常敏感——好吧，我不替別人代言，起碼我很敏感。

這是有原因的。

我當年跟一個領導的孩子——這是後來我翻看相冊時候我母親告訴我的——呈現出相愛相殺的關係，我開始以為他喜歡跟我做朋友，但後來發現他只是閑得喜歡招我，用現在的話說，沒事就愛找個茬兒引誘我撕逼，撕到性起就藉機跟我動手。

雖然我是食堂子弟，但我恪守原則，絕不動食堂一針一線，沒佔過吃東西方便的便宜，身體瘦小。他則比我強壯不少，是我一個半寬，也高個小半頭。所以跟他的戰鬥，我基本上都是吃虧。後來我就不愛跟他往一塊兒湊，但得了便宜的對手上了癮一樣對我招貓遞狗，我反擊也打不過，內心很苦悶，於是主動向阿姨請求幫助。

阿姨還真管了，她會在聽到我喊著「XXX招我」的時候嚴厲地喊上一句「你們倆別打了！」之類的話。但阿姨畢竟沒有張寶勝的功力，這種遠程控制般的隔空管教顯然解決不了問題，所以我還是會挨打。我當年相當善解人意，對此表示理解：阿姨也不是沒管呀！阿姨也不能總盯著他呀！阿姨那麼忙阿姨那麼累阿姨也很無奈呀！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阿姨也管不了呀！

我就只好自己認栽，直到我長了水痘。

有一天我作為隔離份子像病毒一樣在託兒所院子里溜達，我那宿敵看見我，許是有日子沒搞我手痒痒了，他突然衝過來打算對我我進行攻擊。他一臉躍躍欲試的激動，我一臉紫藥水點子的懵逼。就在我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準備承受衝擊之時，只聽一聲如同樣板戲出場一樣調門兒挑得高高的怒喝，如同霹靂刺穿雲霄：「XXX你給我回來！」

喊聲未落，一黑影從對手後面幾個縱身超越了他，躥到我跟前，擋在我與他之間，一手薅住了對手的脖領子制住他身形，「他長水痘了，傳染的！你離他遠點！」阿姨喊道。饒是壯得跟小老虎一樣的對手，在強大的阿姨的力量前也只好偃旗息鼓，悻悻離開。

這件事後我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深深地懷疑，重新思考起阿姨到底是能管還是不能管的問題。但還沒想明白我水痘就好了，阿姨就又變成了遠程教育。我對這件事想不清楚，就只好自己解決，後來我發現用指甲可以四兩撥千斤，雖然對方有力量，但是我有技巧，他錘我，我摳他，我疼痛，他挂彩，這很公平。

但我自救行動讓對方掛了彩後沒幾天，阿姨就變得很警覺，但凡看見我倆湊一起鬥雞，眼神就盯過來，我九陰白骨爪還沒亮出來，她就能迅猛分開我們，響應速度極快，一點也不忙，一點也不累，一點也不無奈，賊管用。

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有一些事不是管不了，而是沒真管。

這是我除了學會自己擦屁股之外在幼兒教育階段最大的收穫之一。

我曾經見過一個孩子，小小年紀，極善於冤枉人和扣帽子，指責起別人張嘴就來，技巧熟練程度堪比成年人，非常恐怖——要知道，扣帽子和冤枉人，也不是什麼正經成年人能幹得出來的。

大約三年前，在某個通過競技體育比賽獲得獎品的活動中我得見一件事，上述小孩因為體型較胖、運動能力有限導致成績靠後，只好獲得紀念獎。

這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領獎時，她嘴上表現出了比自己身體強悍得多的驚人戰鬥力，高聲哭喊著「大家都是平等的人為什麼有的人就拿到好獎品有的人就只能拿不喜歡的我今後再也不參加這種不公平的活動了。」然後就這麼哭嚎著奔跑而走。

我當時瞠目結舌，在我的見識中，沒有想到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能以如此一個「潑婦」的形象絲毫不講道理地鬧事——原諒我這麼說，但我堅持這麼說，因為她嘴裡的「平等」啊「不公平」啊這些級別的指責顯然不是孩童簡單的哭鬧。如果是我孩子做出這種行為，我想我一定會非常嚴肅地告訴他什麼是「競技精神」，什麼是「尊重規則」，而不是放任他用給別人扣帽子的方式打破規則獲得利益。

但該孩童的事沒有完。

大約在去年的時候，該孩童家長突然在微信上申請加我愛人好友，通過後其母親跟我愛人說，我兒子今天當眾罵她女兒是大胖子，她女兒認為侮辱了她的人格。該母親希望我們介入一下詢（教）問（育）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這事之後深感問題嚴重。如果說我兒子真這麼說過，拿別人身體開玩笑會傷害到人，嚴重下去可能涉嫌校園霸凌，那麼我作為父親必須介入。所以等我兒子回到家，我很嚴肅地向他詢問了這件事，結果他一口否認。他說他並不會主動跟該女生接觸，遑論去罵她。我又反覆核實了幾次，他都是斬釘截鐵地回復絕對沒有，並且到最後他表達了非常委屈的情緒，他認為一到家毫無由來地被問了這麼一通，非常莫名其妙且讓他不舒服。

以我平時對他的教育和我所了解的他偏內向的性格，加上又想起起該女生歷史，我只好懷疑對方說法是否真實。但我也沒有直接找家長說，因為對方家長既然找到我們，顯然是確定這件事跟我們有關。我於是跟老師聯繫，讓老師第二天對兩個孩子進行當面核實對質，是誰的問題誰來解決，如果是我們的問題，不但要當面道歉，後續我還要介入。核實的結果是，該女生在面對老師時說，不是我兒子罵的，只不過她也記不清誰罵的了。

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這件事也只能這麼結束，我總不能揪住她和她父母再反扣一頂誣陷誹謗的帽子，我是成年人，也沒臉幹這種事，雖然對方輕飄飄一句「沒記清楚」就讓別人平白無故吃了一口屎，噁心得要命。

可能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的父母眼裡——這不過是孩子的「沒記清楚」，他們家孩子僅僅在爭取自己的權益，你們家孩子沒罵就沒罵唄，但在我眼裡，這就是作惡。

但他們家人並未聯繫過我們就這件事進行任何解釋，就像一切沒發生過。我想這家人倘若多少懂得一些道理，至少有一點觸動，這就夠了，我們也沒必要繼續追問讓對方沒面子，儘管我從小到大沒變過的排在討厭的事前幾名的就是被人冤枉。道不同，拉黑了事。

但我太高估有一些人的面子，因為該孩童的事還是沒有完。

前幾天我跟我兒子聊天，他說，該女生在課上與老師和其他同學發生爭執，放狠話哭著奔出教室（熟悉的味道又來了）。老師令我兒子去尋她回來，結果我兒子被該女生隔著女廁所門罵「滾蛋」而回。老師遂又令另外一個女同學去喚她，結果也是被告知「你走吧我永遠不回去了。」結果在課間，該女生氣勢洶洶沖我兒子而來，說我兒子剛剛在下課時跑到女廁所門口罵她「屎」，侮辱了她，我兒子否認，她喊出「你以為我聽不出你的聲音嗎」後做出動手的架勢。

得虧另外一同班男生站出來為我兒子作證，說我兒子課間根本就沒去過，不可能是他罵的，讓她不要誣賴別人，該女生才未做其他表示的轉身走掉。

我是個粗人，聽到這件事後內心第一想法是「這個小崽子太煩人了」，屎盆子說扣就扣，扣完還要藉機動手，被人指責後轉身就走，彷彿一切沒發生一樣。這行為如果放在成年人的世界裡，至少配得上「耍流氓」三個字，如果以我的脾氣，可能還能配得上幾下老拳。

但我當時並沒有罵出來，我告訴我兒子說，下次遇到這種事，不要等待別人幫你澄清，你真沒做過，她又要用誣陷的方式先動起手，你就只能還手讓她吃點虧。因為就我個人經歷來看，沒有什麼是管不了的，管不了是因為她家人認為她是既得利益者，不會受到傷害——而別人是否因此受傷害，不在這種人考慮範圍內——只有她因自己的惡毒吃了虧，早應該管她的人才會站出來真正管一管。至於還手的過程中造成什麼後果，由我來承擔該承擔的那部分責任。

而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教育他，遇到異性，不管是比你大還是比你小，解決問題時都不要動手，男性不能以身體優勢征服異性，這種行為是野蠻的。但唯獨這次，我腆著臉給他做出了「這件事也有特例」的結論。

沒轍。

我經常號召家長要像對待一個具有完整個性的成年人一樣對待孩子，尊重他們，相信他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和思維方式，不能用不講道理的態度去控制，我現在仍舊堅定支持這個觀點。

但其實我並沒有把話說完全，我堅持家長要把孩子當成獨立個體對待的另外一半原因是，成年人不要忽視孩子可能造成的惡果，以「他還是個孩子」掩蓋他們從無意識慢慢轉變成主動的作惡。

很多行為不是天性，是赤裸裸的人性。

也許有些人認為作惡這個詞用得過於嚴重，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有體會，孩子作起惡來有多恐怖；隱藏在「還是個孩子」下面的那些不亞於成年人的壞，能給其他孩子造成多大傷害。校園霸凌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現在要我直接回答我朋友的問題——相不相信有家長管不了的孩子，坦率地講，我會說去他的辯證思維，在這件事上，我跟本不相信。

我見過太多在公共場所看到自己孩子欺負別人孩子或是破壞公共秩序時離老遠坐那喊一句「別打小弟弟」、「不許搶啊」、「別揪人家頭髮啊」、「不許踹叔叔椅子」的家長，他們認為自己是當代張寶勝，有隔山打牛瓶底取葯的本事，巨冷靜巨穩重屁股巨沉，光靠喊的就可以，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耍著嘴犯。但如果發現對方有還手的行為且自己孩子又干不過的苗頭，那些特異功能瞬間消失，馬上變身脫韁野狗躥上去，恨不得手把手解決，遇到成年人時免不了還要抱怨一句「跟孩子計較什麼」之類的惡臭屁話。

說白了，作為家長，管是都能管得了的，但對於有一些家長，管還是不管，主要是看自己孩子吃沒吃虧。

遇到這樣的情況，教導孩子「甭理他」顯然不是一個有效的解決辦法，因為很多時候對方是主動前來，躲是沒辦法躲的。更關鍵的是，這樣還會令對方及其家長認為這麼做沒問題，不但不用付出代價，甚至能獲得些許好處，從而更快樂耍將起來更上層樓。

至於「告大人、告老師」也只一種安慰，問題沒有當場解決，事情過了再求助於別人，那時傷害已經造成，再追究終歸也只能是事後的補救——我們都知道，這種事，事後補救的效果，基本等於沒有效果。

所以有時候，儘管你不忍心，也不得不告訴自己過於善良的孩子：如果想讓自己的世界變清凈，就要適當亮一亮指甲。

我並不是崇尚武力，我們只是必須要給正直的孩子們一些底氣，讓他們仍然對真善美充滿信仰，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終歸不應該讓惡人毫無代價就能得了便宜。

就算是孩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