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是如何一步步敗走中國的？

2019 年 5 月上旬，甲骨文對中國研發中心（CDC）進行了一場「瘦身」。約有 1600 名員工的 CDC，裁員 900 多人，其中超過 500 人來自北京研發中心。甲骨文在中國北京、深圳、上海、南京和蘇州均設有研發中心，北京研發中心人數居首。

被裁崗位大多數是研發崗，銷售等崗位依然保留，但也不排除下一步被裁的可能。

受裁員風波影響的甲骨文員工對此並不意外。他們中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的工作內容和成果不被公司重視。

PingWest 品玩從甲骨文幾位現員工和前員工中獲知，甲骨文會迅速處理掉中國區邊緣的研發工作。

跟不上時代

大裁員被視作甲骨文事實上撤出中國的一個信號，這在意料之中。受「去 IOE」的影響，甲骨文的資料庫業務在中國區節節敗退。

「去 IOE」最早由甲骨文曾經的客戶阿里巴巴發起。2008 年，前微軟亞洲研究院常務副院長的王堅加入阿里巴巴，任首席架構師。他向快速發展中的阿里巴巴提出了一個計劃，研究和打造自己的專利軟體，或者用開源方案減少對 IBM 小型機（I），Oracle 資料庫（O）和 EMC 高端存儲（E）的依賴。此前，由這三者共同構成的一個從軟體到硬體的企業資料庫系統，幾乎佔領了全球大部分商用資料庫系統市場份額。

僅僅 5 年，阿里巴巴就完成了這一計劃。在阿里巴巴核心的技術堆棧中，IBM、甲骨文和 EMC 的技術難尋蹤跡。王堅如今是阿里巴巴的 CTO 和浙江省的人大代表。

2014 年，中國政府在國內銀行採取「去 IOE」策略，推動相關國內公司的股票高漲。

最近幾年，甲骨文的業務表現都不好。一位四年前離開甲骨文中國的高級技術人員告訴 PingWest 品玩，為了美化財報和迎合華爾街的分析師，甲骨文不得不裁員。

危機已經潛伏了很長時間。隨著大數據和雲計算在中國的加速崛起，越來越多企業開始用雲服務取代傳統的數據中心。

甲骨文的 CEO 拉里·埃里森直到 2013 年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開始推動整個公司朝雲服務轉變，把公司標語口號從「軟硬體工作合作無間」改成了「集成的雲應用和平台服務」，重點突出雲計算業務的核心地位。

由於在雲計算市場姍姍來遲，甲骨文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和美國以及國內其他競爭對手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儘管甲骨文中國副總裁吳承楊曾表示，2015 年，甲骨文依然是中國資料庫解決方案領域的領導者。

「我們依然活著。」吳在 2016 年一個大會演講時開玩笑道。

但是，資料庫市場正在萎縮。據 Gartner 統計，商業資料庫市場容量在 2014 年時接近 300 億美元，但到 2021 年將下降至 220 億美元。如今，開源和基於雲的資料庫正在迎頭趕上。

作為一家公司，甲骨文依然會存活下去，但它在中國市場快走到了盡頭。

甲骨文中國員工抗議裁員

中國公司正在替換掉來自甲骨文等公司的老舊系統，其中一個原因是節省維護費用。

中國科技公司一直抱怨，這些軟體供應商的價格機制非常讓人困惑以及不透明。其他原因包括，得不到足夠的本地化支持，以及規模化方面的限制。在中國，科技行業發展非常迅速。科技公司需要規模化以服務更多的用戶，這意味著老舊的解決方案難以滿足需求。

但中國科技公司放棄了甲骨文這一類供應商的主要原因，部分原因也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中美在知識產權保護上持續增加的摩擦，以及科技禁運的風險（正如華為當下所經歷的），已經困擾國內的科技公司很長時間。

如今，國內科技公司已經擺脫了「國外科技更加先進」的迷信，轉而支持國內的解決方案。國內的解決方案對國內的科技公司來說相對安全，更容易嵌入到原有的系統，當然相對來說也更便宜。一般來說，這種做法也符合科技行業現在的主流理念，比如獨立研發、數據安全等。

發起了「去 IOE」革命的阿里巴巴，開發了自己的雲計算服務，以及開源許多解決方案。包括國有企業在內的許多中國公司，都成了阿里巴巴的雲計算服務客戶，進一步增強了這家公司在技術領域的領導地位。

甲骨文曾經研究過「去 IOE」潮流，但卻得出「中國公司只不過在重複造輪子」這樣的結論，並且讓客戶選擇它更成熟的技術方案。

賽迪網一篇文章援引IDC 的報告稱，目前中國份額最多的三家雲服務供應商，均是中國公司。2018 年上半年，阿里巴巴佔據了整個市場 43% 的市場份額，連續三年維持第一。

根據阿里巴巴提供的數據，約 50% 的中國上市公司以及 80% 的初創企業是阿里雲的付費客戶。騰訊雲以 26% 的份額排名第二，而中國電信佔據了 11% 的市場份額。

IDC 的 報告中還提到，甲骨文的份額被歸在「其他」，和其他參與者一起佔據著極少的市場份額。

阿里巴巴員工慶祝最後一台 IBM 小型機下線

被裁員工何去何從

很長一段時間裡，由於曾經世界一流的科技巨頭所實行的高標準招聘制度，甲骨文中國的員工在中國科技職場圈裡都非常吃香。那時中國科技產業剛開始展現潛力，但市場上沒有足夠多的優秀科技從業者。許多中國名校畢業的計算機和電子工程相關領域的碩士，都傾向於加入甲骨文，以獲得更高的工資和更好的生活保證。

那樣的時光早已遠去，國內許多科技公司已經培養出了好幾代科技從業者。他們長期在移動互聯網和人工智慧革命的前線拼搏。突然間，甲骨文曾經花費了主要精力在開發和維護老舊技術的員工，在市場上不再受歡迎。

如果將甲骨文最近的裁員與其他美國公司的裁員進行比較，就會發現上述模式的合理性。

早在 2012 年，國內智能手機行業開始繁榮之際，摩托羅拉就裁掉了北京辦公室的大部分研發人員。許多被裁員工現在都在小米等公司擔任重要職位。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2015年雅虎北京辦公室的前僱員身上。當時，這家美國科技公司關掉了北京研發中心，受波及的雅虎員工非常受一波新成立的互聯網初創公司的歡迎，以至於他們走出原來的辦公室幾步，就能找到一個新安排的招聘現場。

但現在，甲骨文的情況大不相同。中國的科技產業發展如此之快，以至於背後支持的風險資本一度無法跟上。甲骨文前員工遭遇厄運的另一個原因是，就業市場認為他們不適合中國快節奏的科技行業。

五月，被解僱的一名甲骨文前員工在 V2EX 上寫，他從事技術客戶服務已經快三年了，甲骨文提供了一個寬鬆的工作環境，這讓他不再擅長編程。「我對解僱補償金很滿意。」他寫道，「然而，當我想到貸款，就感到非常低落，我的人生計劃已經被改寫了。」

（本文英文鏈接請移步PingWest品玩英文站：https://en.pingwest.com/a/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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