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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歲美國博物學家,40年來60多次行走青藏高原追尋自然之美

首發:6月3日 《新華每日電訊》 成風化人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李琳海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圖片均由本報記者張宏祥攝

穿著羽絨服和登山鞋,手裡拿著一個隨時記錄的本子,這一切已成為喬治·夏勒荒野調查的標配。

五月末,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CS)資深科學家喬治·夏勒和一起參與荒野調查的工作者冒著寒冷來到位於年保玉則雪山下的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鄂姆措湖實地調查。

由於車輛無法前進,86歲的夏勒在海拔超過4000米的地方整整步行了10公里,雪山背後的荒野之美是他前進的動力。

5月22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哇賽鄉,喬治·夏勒(中)在完成對當地牧民的訪問後,與當地牧民肉旦(左)、肉我合影。

多年以前,早期西方旅人對青藏高原的記述就激起了喬治·夏勒的好奇心。他攤開地圖,用手指在上面一遍遍追溯前人走過的路。

青藏高原是一塊少有人工雕琢的野性大地,湖泊有如融化的綠松石,究竟是什麼讓我如此迷戀這個地方?喬治·夏勒一遍遍問自己。

但他堅信一位德國詩人的話:從內心裡發出的聲音,絕不會欺騙希望的靈魂。

從上世紀80年代至今,夏勒已60多次來到中國。近日,他再次來到青海進行荒野調查。他說,是機會和命運讓他來到中國,而他與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同經歷的歲月已化為不變契約,讓他繼續在中國追尋自然之美。

5月23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右三)和同伴步行在白玉鄉的大街上。

尋找最美圖騰

1933年,喬治·夏勒出生於德國柏林,十多歲時,他們舉家搬到美國密蘇里州。

童年時的他喜歡收集鳥蛋,還挖空心思建造過一個養著蜥蜴、小老鼠的迷你動物園。20世紀50年代他進入美國阿拉斯加大學,「如果成為保護生物學家就可以讓興趣成為職業。」

這成了他畢生的追求。此後50多年,夏勒的野生動物保護生涯豐富而傳奇,足跡遍及亞洲、非洲和南美洲的荒野。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步行前往考察點。

要保護一種動物,首先要了解它的動向。非洲草原上的獅子、印度中部地區的老虎、巴西的美洲豹、中國四川的大熊貓、青藏高原上的藏羚羊以及雪豹,都是他研究保護的對象。

無論在哪裡做研究,他總會選擇一種當地動物作為自己的圖騰,一種美麗、有趣又急需保護的動物。例如大猩猩、大熊貓。在西藏羌塘,藏羚羊成為他的圖騰。「每次荒野調查,當雲霧散去,山丘原野再度浮現,我欣賞藏羚羊,雪地里的散亂足跡猶如它們自己的文字。」

「現在我的足跡遍布全球32個國家,年輕時我就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遠離城市,走進寂靜荒野的生活。有時我們住在帳篷里,我的孩子經常以遺棄的小獅子為伴。」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和同伴在鄂姆措湖邊觀察湖中的裸鯉。

夏勒是世界上最早對大猩猩進行研究的科學家之一,20世紀50年代末,為了近距離研究大猩猩,在剛果時他經常和家人睡在離黑猩猩種群不遠處。

後來他與當地政府和民間保護者一道,建立保護區,並將這一與人類親緣關係最親近的物種從滅絕的邊緣挽救回來。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撿拾垃圾。

對自然的愛早已融入喬治·夏勒的血液。20世紀70年代中期,在巴西研究美洲豹時,每次坐著一條獨木舟去野外考察時,他懷裡經常抱著一隻小野豬。「小豬非常聰明,它是我的寵物,也是我在荒野外最親密的夥伴。」

夏勒同樣敬畏老虎的強大,在他眼裡,老虎擁有耀眼的美麗外表,輕盈的優雅姿態以及強悍的力量,是地球上最為神奇的生命形態。

「沒有什麼是永遠安全的,一個國家若是珍愛某種動物,就一定要實時監控,用心守護。我希望自己的研究可供未來的研究者回溯過去,與他們所處的時代進行對比。」夏勒說。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撿拾垃圾。

「為動物辯護」

1980年,夏勒與中國結緣。他是首批被中國政府邀請參與大熊貓保護的外國專家。上世紀80年代初,他用5年時間研究中國國寶大熊貓的生活習性。珍貴而稀有的中國國寶,也是世界自然基金會的標誌。

「自然的變遷和人類活動等曾讓熊貓棲息地的森林資源銳減,大熊貓愛吃的竹子越來越少。」談起這些,夏勒不禁抖動著肩膀,眉頭緊鎖。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

他說,當時打擊盜獵成為當務之急,破壞森林的行為必須加以約束和遏制。此外還要建立森林走廊,連接起孤立的熊貓種群。

「慶幸的是,人們逐步意識到這個問題。」他說,中國政府把強化棲息地建設作為大熊貓保護的關鍵,並建立了專業巡邏隊、救護隊、監測站和收容點等。隨著熊貓棲息地竹林的逐漸恢復,熊貓搶救工作逐步進入正常階段。

「中國顯然在加大投入力度,為熊貓創造無憂的未來。熊貓必須作為生態保護的恆久象徵,自然進化的閃耀奇蹟,繼續繁衍生息。」他說,比起中國人對大熊貓做出的具體而細緻的保護工作,他的付出微不足道。現在中國專門成立國家公園保護熊貓,這讓他感到高興。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左)和同伴高煜芳在鄂姆措湖邊做考察記錄。

1984年,夏勒成為最早獲批進入青藏高原開展動植物研究的外國人,這個被稱為「地球第三極」的地方有種魔力吸引著他。「在我眼中,青海和西藏這些擁有雪山和冰川的高原是世界最美的地方。」

「可美麗背後也有殺戮和血腥,披上沙圖什無異於殺戮。」夏勒說,20世紀80年代後期青海可可西里、西藏羌塘草原的眾多藏羚羊慘遭殺害,它們的皮毛被走私後在印度克什米爾等地做成高級絨製品,暢銷於一些歐美和阿拉伯國家。

為保護動物而展開的鬥爭往往要面對人類的貪婪,優質的羊絨可以做成沙圖什披肩,一個種群的緩慢恢復,構成了一個褻瀆與救贖的完美故事。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在鄂姆措湖邊步行前往考察點。

他說,一條在波斯語中叫作「沙圖什」的絨製品需要3-5張藏羚羊的皮毛,每條沙圖什絨製品可以賣到1.3萬英鎊。

「上世紀90年代,中國在青藏高原開展反盜獵鬥爭,政府的強硬舉措保住了藏羚羊的性命,而我本人也是最早在國際社會呼籲停止沙圖什貿易的人。」夏勒說。

過去,旨在保護草地的草原滅鼠工程在中國多地實施,大量鼠兔等動物被藥物致死,夏勒對此表示擔憂。

「鼠兔種群是過度放牧和草原退化的標誌,而非起因。盲目的滅鼠行動造成了草原退化,也破壞了生物多樣性。」他說,鼠兔、人、牲畜和牧場共同存在了幾千年,彼此間生命相連,沒有惡意相連。觀察這些討人喜歡的小生物是一種愉快的享受。

他表示,中國是幸運的,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政府不斷認識到保護環境的重要性,並為此付出努力。

「環境保護不只是理性之舉,更是觸動人心的愛和情感。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律師,在為一些無辜的受害者辯護。」夏勒說。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和同伴在做考察記錄。

荒野的呼喚

6月2日,結束了近一個月的荒野調查,喬治·夏勒一行從青海果洛州返回西寧。此間他前往了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的三江之源,那片廣袤的天地,是長江、黃河與瀾滄江的源頭,是滋養中華文明的福地,是格薩爾王的故鄉。

86歲,走路都有點蹣跚的老人再次踏上他曾經「戰鬥」的荒野,一定是飽含感情的。三江源民眾獻給他的潔白哈達里,有對他的敬意和對自然的敬畏。

高原的天,娃娃的臉。初夏的果洛,時而吹起大風,有時還會飄起鵝毛大雪。

記者在果洛甘德縣見到夏勒時,他正從一個畜牧業合作社趕回來。他說,這次行程,除了和當地生態保護部門交流外,他更願意花更多精力實地考察三江源的變化,以及從牧民那裡得到保護智慧。

「博物學必須腳踏實地去完成,我不會貿然解讀各種數字、測量結果及統計資料的含義,但我希望能廣泛搜集零散的事實,從中找出一定的模式和規律,勾勒出自然的框架。用筆和紙細細描繪大自然。」

5月23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前左)在同事高煜芳(前右)的指導下模仿當地牧民交易蟲草的議價方法。

喬治·夏勒坦言,科學技術的發展讓保護地建設更加完善和立體,新技術的發展提高了科研工作的準確性,同時減少了親赴野外的必要性,減少了「枯燥無味的肉眼觀察」。

現在科研工作者可以給動物帶上項圈,紅外線感應相機可觀察動物的行蹤,利用DNA技術可以識別雪豹個體。

「但若是使用遠程監測,我就無法親眼看到動物,感受不到它的聲音,氣味以及動物所處的環境。」

「告別了原始的保護手段,現在西藏藏北和青海三江源的牧民巡護時騎著摩托車,手裡拿著紅外相機,但再好的監測設備,也不能代替人類發現野性世界的眼睛。」夏勒說。

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動植物保護生涯中,夏勒對社區和當地民眾在保護中發揮的積極作用有切身體會。

從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結古鎮開車到雜多縣考察雪豹時,夏勒曾看到,當地牧民出於愛心和信仰,將散落在公路上的蟲蛹一隻只撿起來,再帶到草原深處放生。

他說:「當有了這樣融入傳統和習俗的生態意識,我們才會像當地心懷善意的居民一樣,對於大自然與我們的關係所思至深,所感至柔,人類才能行久致遠。」

47歲的加陽東雲是青海果洛州甘德縣夏日呼寺的活佛,2013年,他們寺院在當地民政部門註冊成立了「班瑪仁托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念經打坐之餘,寺院里的240個僧人也參與野生動物救助等。這次他們的寺院也是夏勒一行考察的地方。

加陽東雲對夏勒心懷崇敬,但有時他和夏勒的觀點也存在分歧。

每到冬季,夏日呼寺背後的班瑪仁托雪山上會出現大群吃不上草的岩羊,寺院主動為這些岩羊提供干飼料。但夏勒並不贊同寺院的做法,他認為物種就應該實現優勝劣汰。

「科學是有智慧的,但佛教除了智慧,還有一顆慈悲心,我們感謝夏勒為每一個三江源民眾心裡種下了一顆保護自然的種子。」加陽東雲說。

對於生活在三江源的僧人和牧民,他們觀察自然有著自己的獨特視角。

「無論怎樣,當我看到很多動物延續著古老的生活方式,似乎未受到人類的干擾,這無疑是一份心靈的饋贈。」夏勒說。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一隻瓢蟲「降落」在喬治?夏勒的褲子上。

「孤獨」人生

「長夜漫漫,我躺在睡袋裡等待黎明,回想起自己從過去到現在的一生,做了半個世紀的荒野保護工作,我仍睡在冰冷的帳篷里。」半個世紀中,夏勒在全世界幫助建立了20多個自然保護區。

他說,一邊是舒適的生活,愛人的陪伴和安定的家,另一邊是高山原野里的各種艱辛,但孤獨使人思考,研究因而變成了探索存在意義的旅程。

「命運和機會讓我選擇了中國,我把頭腦中的GPS固定指向了這個國家。我對一個國家的最大貢獻,就是帶動了一批具備專業素養的本地學者,他們將為荒野保護而奮鬥,以及激勵年輕的研究者全身心投入生態保護,追尋自然之美。」夏勒說。

「是夏勒博士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成為我的引路人。」31歲的高煜芳來自福建,本科在北京大學讀生物學,目前在美國耶魯大學攻讀保護生物學和文化人類學聯合博士學位,這次夏勒青藏高原考察一行,高煜芳也是成員之一。

5月24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縣白玉鄉,喬治·夏勒和同伴步行前往鄂姆措附近的考察點。

高煜芳說,本科二年級時,因為看到夏勒寫的《最後的熊貓》一書,他對荒野充滿嚮往,他因此休學一年,背著雙肩包和自然保護之夢,走進大山深處。後來,他在非洲和亞洲多個國家研究非法象牙貿易和大象保護,同時也積极參与青藏高原的野生動物保護。

2018年,他被評選為耶魯大學公共學者,以表彰他在推動跨學科的野生動物研究和保護方面取得的成績。

「和這位野生動物保護領域的前輩一起探訪高原,我受益匪淺,是他讓我學會了在大自然中享受自由與平和的心態。」高煜芳說。

看著後輩們的成長,夏勒欣慰之餘也有一些傷感:「現在中國的野生動植物保護工作有了長足進步,而我也從壯年步入耄耋,但像樹的種子一樣,我已把根『種』在中國。」

如今,夏勒對生態保護有了更深體會:這是一個漫長的旅程,而不是一個終點。

——我們並非擁有兩個地球,可以收藏一個,揮霍一個。我們只有一個合理選擇,即保護和修復。

——我們不止是來探索新知,同時也希望能傳播理念,給當地帶來啟發,向世界展示地球各個角落的多姿多彩。

——希望我們成為見證者,努力幫助周圍的人們認識到自己正在失去什麼。

「我非常開心可以離開城市開啟我的荒野生存,大自然讓我變得安靜而平和,讓我可以與自己對話,與深愛的動物有了共同的家。在靈魂深處,我知道那些令人心安的歸去之處,是更為價值恆久的成就,超越我個人而存在。」喬治·夏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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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易艷剛 | 責編:劉新華 | 校對:趙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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