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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教授彭林:中國正裝不是「西裝」

作者簡介

彭林,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儒學聯合會理事,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26國學網禮樂高級顧問。主要從事先秦史等歷史文獻學和中國古代學術思想史的教學和研究,偏愛經學,尤其注重對儒家經典《三禮》(《周禮》、《儀禮》、《禮記》)以及中國古代禮樂文化的研究。

我接到通知到我來出席這個會,並且作一個發言,我的心情可以說是非常地興奮。10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奔走呼籲,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一個民族竟然沒有自己的服裝。我們在馬路上、在菜市場里,見到的都是西裝革履,停車上收停車費的,一直到我們政府領導都有打著領帶,不打著領帶就好像不是一個人,我的心在滴血。

我們清華有一位教授,父親是國民黨的一位將軍,1949年去了台灣,後來到美國生活20多年,晚年回到清華。有一次他給我們講課,所謂「領帶」是什麼呢?是當年美國抓勞工用牛皮做的一個套子,是這麼來的。我們現在把領帶神聖化了,都把它當作一個中國人現代化的文化標誌,我不知道這個邏輯是什麼。

我們的領導穿的一身一亮相我覺得簡直就是一個大堂經理,5000年文化泱泱大國,連自己的文化特徵都沒有。我多次接到會議通知,叮囑我要穿正裝出行,一開始不明白,請問什麼是正裝,得到的回答就是西裝。言外之意,中國5000年搞的都是斜裝,是一個落後的文化標誌。

去年年初一,查里斯王子和王妃的活動,我當時打電話問,因為當時要穿正裝,我說正裝是什麼。結果對方很肯定地說,民族服裝就是正裝,所以我是穿著這身衣服去,沒有丟我們的臉,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貶低自己。

今天我想說一些感想,我是學歷史的,中國歷史告訴我們服裝是中國人的驕傲。大家知道任何一個民族當它文明發展到一定的階段一定要出現服裝的,最初的功能是禦寒、遮羞,樹皮、獸皮都可以,可是我們中國至少4000多年前就穿絲綢衣服。

浙江嘉興有一個遺址,我們在那裡發現了4000多年絲綢之物的樣品,很早就會用麻、用絲綢做衣服,我們當時知道染色。《尚書》上講,我們看到花那麼漂亮,鳥有五彩的羽毛,我們就把絲、麻染色了來做衣服。我們中國文化裡面衣服太重要了,剛才張教授講和禮儀結合在一起。禮儀知識在於正衣冠,禮儀是從衣冠開始的,所以我們古代成年人第一個就是要給你加冠,穿與他相配合的服裝。完成了這個程序,你才是一個成年的人。

我們中國人每天早晨起來,相當長的一個工夫是先來梳頭,穿好衣服,這是我們中國人每天要做的一個工作。我們通過這樣一個步驟,把精氣神提升起來,我們認為沒有這樣一個工夫怎麼去面對社會呢,怎麼去面對新的一天呢!

中國文化在相當一個程度上,或者在特徵上是要體現在衣冠上的,所以我們經常講「衣冠文物」,中國文物經常用「衣冠文物」上這四個字作為代表。在《左傳》上講,這是夷狄剛剛完成進化,文明還沒有發展起來。講到夷狄和我們民族的時候,諸華、諸夏。

什麼叫華夏?剛才主持人已經說了,禮儀之大,禮儀不是說夾角多少度,多少力氣,禮儀之大相當於西方人家文化。我們什麼東西不是?我們國家制度是禮儀,我們人跟自然怎麼打交道也是禮儀。諸位回去讀一讀《禮記》中12個月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春季不能砍樹,不能掏鳥窩……

禮很重要,是我們中國之所以稱為「夏」,「夏」是大的意思,什麼大?不是國土大、人口多,而是文化大。禮是什麼呢?是道德理性的東西。所謂「禮儀」是按照道德理性的要求制訂出來的一系列的典章制度和行為規範。所以我們中國人的禮是無處不在的,就像西方人什麼都是文化,中國人什麼都是禮。

儒家任何的理念,改造社會、推動社會的理念都是要通過禮才變成社會的現實,把它落到每個人身上就會改變。所以我們講的禮跟西方人講的禮是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前面講中國文化的核心是禮,我們通過禮來自治,自己管理自己,文化自覺、自律,因為人心是善的。我們禮儀之大,我們叫「夏」,在古文字裡面就是一個人,這個人是道德理性的。還有服裝之美,一個人長的人樣,但是他很野蠻,不修邊幅,蓬頭垢面,那叫人嗎?那是文明的人嗎?所以我們中國人很早就知道一個文明的民族要有衣冠,衣冠要做的很美,要穿出文化來。讓周邊民族一看我們就心生艷羨之意,要向我們靠攏。

中華文化在中原這個地方形成了一個高峰,後來向滾雪球一樣,不是靠戰爭,不是靠武力,而是文化本身的魅力吸引了我們周邊無數的民族加入到我們中間成為我們民族的一員。我們古代的衣服很講究的,現在我們讀《論語》大家都可以知道睡覺有睡衣。早上起來以後不能穿著睡衣去見客人,外面還要穿一件正式的衣服,不能直接穿在睡衣上。現在看一些電視劇,裡面光著肉。

我們古代最早的時候衣服是拿來報功彰德,作為一種獎勵,作為一種社會認可,這個人為全社會立了功,他的衣服就很特殊,什麼人有幾彰,誰的德行高衣服也不一樣。所以古人講「非其人不得其服」,你不配,我們把衣服賦予了這樣一種文化功能。「得勝者入」,衣服要把它穿的,就像我們要去領獎,有引領社會的功能。

我們古代的服裝,文官有文官的服裝,武官有武官的服裝,法官有法官的服裝。在政府裡面不同的身份衣服是不一樣的。這些東西現在都被我們作為垃圾拋棄了。現在這兩年電視劇《大明宮詞》,外國人看來很吃驚,你們的衣服太漂亮了,我們每一朝每一代都有它的時代特色的服裝。這裡面有繼承的部分,也有改革的部分。

我們古代的衣服我小時候就穿過這樣的衣服,這衣服有兩片,這一片比較小,這一片比較大,穿衣服的首先得把小的搭在這裡,然後把這片大的拿過來,這裡有扣子,口袋在旁邊,這跟中醫是一致的。我們胃怕寒,一個人的胃出了毛病,身體要出毛病,所以一塊是要把胃遮住。

現在西裝是這裡敞著的,皮帶如果再下一點,這一塊是暴露的,在中醫看來這不合養生之道。我們中國人古往今來是右衽,你到博物館去看看,胡人是左衽,跟我們相反,他們頭早上起來不梳,披頭散髮。孔子講,當時夷狄來了,天子都沒地方走,最後把它評定了。我們都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民族,那是野蠻民族,頭都不會梳的,我們衣服反過來穿,不懂這個道理。

前幾天到浙江紹興去講話,他們請我去,利民都梳著頭髮,衣服都是左衽,現在南方航空的服務員都是左衽。我跟老總講,如果韓國的人過來,回去報上要寫花絮。紹興人號稱自己的文化很發達,作為2000年的文化標誌已經丟了,甚至我批評你,你還一臉的恍惚,所以文化傳統被扭曲了,被割斷了。

到了晚清的時候,我們國家被人家當作西瓜來分,當時大家基於義憤不要走全面西化的道路,要麼服裝也不要了。孫中山有他的功勞,但是現在平心而論有他的問題,最明顯的我們不能再用宣統幾年來紀年,那拿什麼來紀年呢?

當時有人就提出來由皇帝紀年,加起來4600多年,大致就是5000年。有人提出來用孔子誕辰紀年,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孫中山宣布這一年的11月13日是新年。我們現在所謂的「元旦」,完整的意思是耶穌誕生多少年。我們現在說2016年就是祖誕生了2016年,我們為什麼要用這個紀念,日本現在還在用自己的年號。京都大學的一個朋友,他說我們有自己完整的文化,那只是我的一個對照,現在台灣還用著民國紀年,我們現在用祖誕生多少年用我們的紀年。

孔子有六種曆法,在《史記》裡面寫的清清楚楚。我們用的是土的東西,土得掉渣的東西,孔子是一個文化名人,可是用耶穌的紀年來算這個日子,而且變成了陽曆。孫中山的時候一開始規定了國家禮儀場合有幾套服裝,有大禮服、小禮服、長禮服,其中以西服,包括燕尾服作為我們的衣服。後來天津海關、武漢海關告急,幾千萬兩白銀流到外國,辛丑條約賠上四萬萬,花銀子做人家的禮服。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在很多人的心目當中現代化就是西化,西方人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我們把西方人來改變自己,修飾自己。

在這個時候,孫中山還是意識到一個四萬萬的民族不能沒有民族表徵,所以後來設計了中山裝,五個扣子,四個口袋禮、義、廉、恥,後面背部不要拼,儘可能大,叫三合一統。這個衣服被全世界的華人所尊重、所認同,在這個地球上,只要看到穿中山裝的人你就知道他是我們同胞。

周恩來、毛澤東那時候都穿這衣服,我們看到周恩來總理穿一個中山裝,這裡邊一個照片,那是一個經典,是嵌入到我們靈魂里的。毛澤東也是這樣,無論見什麼外賓,我看魯大師送給我的書,不要穿這個黑色的皮鞋,換一個棕色的。毛主席說,他們來見我,為什麼要按他們的規矩來走,我是中國人,要穿自己的衣服!所以外國人不明就裡,這套制服代表了中國文化。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從上面開始把這個扔掉了,我們說改革開放要穿西裝,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必然的邏輯。改革開放一定要穿西裝,何必不徹底一些,把人家的憲法和思想變成我們的憲法和思想,不是更徹底嘛。一直到今天,我剛才講了連菜市場的人都打領帶、都穿西裝,西方人一看我們連西裝都不會做。更令人氣憤的,我們每一年畢業的時候穿的畢業服是基督教的教袍,即使現在在西方只有英美系統才能那麼重視穿教袍,你像法國人、德國人都不穿,這是我們教育「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我認為這是一道恥辱。

前不久放了一部很好的電視劇,很好看,我每一集都看——《海棠依舊》。裡面有一個鏡頭,周總理讓喬冠華代表所有的人要穿中山裝,現在為什麼不穿呢?沒有道理!這個尷尬我想大家應該感覺得到,APEC會議都要穿這個國家的民族服裝,這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後來2000年輪到我們上海,記者很敏感,要開會了問主辦方第一天全家福我們給大家提供什麼衣服,我們已經是一個沒有民族服裝的國家。主辦者說保密,沒有一個國家APEC會議明天穿什麼服裝是保密的,保密就說明沒有,這不是笑話嘛。最後把唐裝亮出來,我們鬆了一口氣,這個現象不能再繼續下去!

我們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要植根於中國的傳統文化,把它當土壤、當源泉。這個自信歸根到底是文化自信,自己要相信我們自己的文化是最好的。失去了這一點,我們精神上就站立不起來。

我看到一個報告,多年前,我們中國的電視機開始出口到英國,我們很自豪,有人就問撒切爾夫人,我們中國的電視機都出口到你們英國了。撒切爾夫人微微一笑,這有什麼好可怕的呢?它沒有文化輸出,它沒有思想輸出,所以它領導不了世界,它只會生產物質。我們沒有嗎?不是!

有人講了穿西服就穿西服,有什麼了不起的,現在到什麼程度,我現在都不敢相信。陝西所有的人都穿西服,在鏡頭面前我都像個人,皇帝九泉有知會問,下面都什麼人,你的子孫,我的夫人那個時候就用絲綢做了衣服,我那個時候用衣裳而治天下,搞了5000年怎麼連衣服都不會做了,我們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我們始祖。

今年4月,我接到一個通知到河南新鄭,他們跟陝西爭,皇帝是河南的還是陝西的,從頭到尾包括主持人,乃至放鴿子的孩子全部都是打著領帶。放洋炮,我建議他們明年開始準備洋槍,這是祭祖嗎?這是忘祖,我們的文化都快完蛋了,我很難過!

有人說穿什麼這不礙事,我換句話說大家就明白了,假如我們到埃及去看看埃及的文化,假如說我們到埃及滿大街的人都是炸醬麵,埃及人過春節,我會覺得這個民族出問題了,有必要嗎?你有自己的文化,你幹嘛要用我們的東西呢?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就是這樣嗎?我們穿別人的衣服,我們到處是麥當勞,我們過聖誕節,我們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渾然不知,還覺得挺得意。

實現中國夢首先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任務很艱巨、很多!我是一個一生把學習、研究、傳播中國傳統文化作為自己的職業,我們讀下來那裡面的好東西真是不多少,可是我是一介書生,服裝的問題我們呼喊了十幾年了,誰會聽我的呢!?

國家應該有一個部門要出來牽頭,這個問題的解決要有政府站出來,把研究服飾史、服裝設計、製造等等的人召集在一起,我們來研究。到新年了,我們政府領導人穿什麼衣服來見大家,尤其是大年初一,我非常希望看到這個場面。

兩年前,《新京報》半個版登了一篇文章,韓國人穿了一件衣服,就像是花格子的衣服,引用諸子的話向全國。我從來沒有發過微信,老朽跟不上這些東西,我發過唯一的一條微信,什麼時候我們的領導人也能身穿民族服裝,站在一個富裕民族文化氣息的背景之下,引用我們民族的先賢。

大家千萬不要小看,這裡有民族認同,聽說今天還有做服裝的,不要滿足於給領導人做的幾件幾套。我敢說習近平今年穿了你們一套你們設計的服裝,各個省市縣馬上就穿,進進出出都穿這個衣服,這很容易,但是要設計好!大家看到這個衣服彼此的文化認同,彼此走到外面的認同感都會有!

錢穆先生在寫國學大綱的時候用了這麼一句話:「一個民族假如說它曾經被人家殖民,後來這個殖民者走了,留下了一套制度、一套思想、一套文化。」而這個被殖民的國家,它取得了民族獨立,可是它卻完整地用人家的思想、制度、文化來生活,錢先生講這叫次殖民地,你在精神上已經被徵求了,人家不要派一兵一卒,你永遠離不開人家的文化。再怎麼發展是人家的文化,跟你沒有關係,這話說的非常深刻。

我想像中的中國夢是連接著我們5000年文明這顆大樹,它在這個時代再度發芽,它與時俱進,但是它的根永遠是連著的。一是服飾,今年來不及了,會開太晚了,另外能不能設計中國結婚人的衣服,現在不得了,紅白喜事都顛倒了。

現在我們整個頭上都是白的,身上全是白的,所以以前有一句話我死都不理解的,現在我理解了,叫做「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現在社科院統計,至少到去年,我們連續十年離婚率超過結婚率,這個衣服我們能不能不穿啊,喪氣啊!這個跟我們的文化不是一個體系,在那裡好到我們這裡就好,西方人不喜歡雙宿、寶塔十三層我們喜歡,四喜丸子等等太多了,我們跟著人家變。你到廣東,那裡的樓層沒有13,樓層是給外國人蓋的還是給中國人蓋的。我聽說今天出席人大代表已經連續三年呼籲要有國服,非常感謝你,希望大家更多的人來呼籲,儘快地要做出我們的婚服、官服、學位服。

謝謝大家!

此文為清華大學彭林教授參加 「領導幹部國學大講堂第十二講:文化自信·國學與國服暨《中華國服正裝》務虛座談會」的演講稿。

轉自[領導幹部學國學]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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