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戰警：黑鳳凰》，一曲讓人心碎的輓歌
6月6日，《X戰警：黑鳳凰》在中國上映了。
儘管有著領先一日首映的英法等地觀眾的預警，但看到爛番茄新鮮度依然只有20%左右的現實，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畢竟，《X戰警》是唯一一部真正意義上劃時代的超級英雄電影系列，它理應獲得一個榮耀的謝幕。
《X戰警》
雖然，在這個超級英雄電影層出不窮的時代，《X戰警》系列早已難爭巔峰。當提到「對這個時代影響最大的超級英雄電影」，你也許會想到對克里斯托弗·諾蘭的《蝙蝠俠：黑暗騎士》，會想到開啟漫威電影宇宙的《鋼鐵俠》，甚至是山姆·雷米的《蜘蛛俠》，《X戰警》很可能不會是你腦海中首先浮現的答案。
但《X戰警》系列依然在不少觀眾心中擁有特殊的地位。
事實上，作為一部改變了電影市場格局，重新定義了漫改電影、尤其是超級英雄電影的作品，《X戰警》系列的先驅地位和開創性意義無人能夠否認。
重新定義超級英雄電影
讓我們把時間調回20年前，新舊世紀的交接點。
對1999年的電影市場來說，主力軍中絕無可能有超級英雄電影的位置：儘管DC以克里斯托弗·里夫的《超人》和蒂姆·波頓版《蝙蝠俠》證明了這種亞類型片的可能，但隨後的《超人》續集，尤其是1997年那部《蝙蝠俠與羅賓》，幾乎令電影市場和漫迷們對超級英雄電影絕望，將其視作前景不被看好的戰五渣，或者是以暴力和驚悚元素作賣點在鐵粉中撈一票的垃圾快餐。而普通觀眾對超級英雄的認知，要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正義化身」，要麼是「血腥暴力的偏執狂」。
「現實主義」這個詞，與超級英雄電影尚且是縱使相逢應不識的狀態。
《X戰警》
而2000年第一部《X戰警》的上映，打破了所有觀眾的認知：
影片一開場，就將捧著爆米花的觀眾們帶到1944年的德佔波蘭，在冰冷的色調中，一家三口被生生拆散，當男孩伸出手哭喊著他被帶走的父母時，現實痛感直擊而來，而就在這揪心的共情達成的一刻，堅硬的鐵門扭曲了——現實與幻想完成了交融。
一部超級英雄電影，如此深刻地根植於真實的歷史，甚至折射出真實的社會暗影，這在當時是前所未見的。
當年的福斯和導演布萊恩·辛格做了一場豪賭：觀眾們是否願意在一場超級英雄的幻夢中感受到現實的刺痛？
結果他們賭贏了，這部成本7500萬美元的電影，在全球取得了2.96億美元的票房。
《X戰警》
第一部《X戰警》打破了超級英雄電影身陷的困局，續集隨之而至，很快就發展成了一個即使脫離了原主創依然能繁榮興盛的超級IP。
觀眾們很難不愛上這個特殊的「超級英雄」故事。
儘管我們往往不吝給那些尖銳反映社會問題的電影好評點贊，但卻不大可能拉著家人、朋友跑去觀影，甚至反覆刷上好幾遍，因為這些電影更適合一個人沉浸思考，它們陳述問題的方式太過苦悶。
但在超級英雄電影中，我們可以一邊享受幻想元素的刺激與震撼，一邊躲在平行時空的安全氣泡中，以旁觀者的視角審視和思考那些似曾相識的憤怒與恐懼。而當我們從觀眾席抽身而去，也能或多或少對自己的現實有所反思。
《X戰警》這樣的超級英雄電影，甚至能夠對一些作為這個社會下一代的年輕觀眾產生影響，在不增添負擔的情況下拓展他們的視野，提供新的視角，進而影響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這也是為什麼《X戰警》系列能夠刷新大眾對超級英雄電影的看法。超級英雄電影不再是不入流的亞類型片，而是有可能被認真看待的、能夠與現實主義掛鉤的電影作品。
或許，正因為《X戰警》系列為嚴肅超級英雄電影鋪平了道路，才能有2005年的《蝙蝠俠：俠影之謎》。
或許，正因為《X戰警》系列與隨後諾蘭的《蝙蝠俠》三部曲、雷米的《蜘蛛俠》三部曲，讓超級英雄電影成為被市場認可的主流類型片，才會有2008年開啟漫威電影宇宙的《鋼鐵俠》。
我們今天的超級英雄電影時代，或多或少都有世紀之初那部《X戰警》的功勞。
就在《X戰警：背水一戰》落幕五年之後，馬修·沃恩的加入，給《X戰警》系列注入了新的活力。
《X戰警：第一戰》
《X戰警：第一戰》這部電影著重講述X教授與萬磁王年輕時的往事，延續了《X戰警》紮根現實緊扣歷史的特色，將故事初始舞台搭建在當代觀眾更熟悉的冷戰時期。同時，詹姆斯·麥克沃伊、邁克爾·法斯賓德等演員都貢獻出了層次豐富的精彩表演，眼光獨到、充滿魅力、並且更具潛力的選角為電影更添優勢。
隨後懷揣個人野心回歸的辛格力排眾議打造了《X戰警：逆轉未來》，不但挑戰了難度極高的時空穿越，更冒著得罪老粉的巨大風險抹掉了舊時間線，但是該作對新舊時空的巧妙融合、對老X戰警們的致敬，令他再次贏下這又一場豪賭。
儘管辛格繼續掌旗的《X戰警：天啟》口碑並不盡如人意，但《X戰警》系列依然是20世紀福斯手中的一顆金蛋，其冒險精神、創新精神，在如今一切求穩的電影市場中顯得格外可貴。
非凡的X-MEN
在5月29日的中國首映禮彩蛋視頻中，主創們是這樣評價X戰警系列的：
-我覺得人們之所以喜歡X戰警，是因為它是一個少數群體的故事。
-變種人代表著社會中的邊緣群體。
-這個電影系列能幫他們認識到你的獨一無二，你的與眾不同，正是讓你變得偉大的原因。
-知道自己並不孤單的感覺真的好極了。
每次談到《X戰警》系列，似乎都無法迴避其在社會文化中的獨特象徵意義。
其實仔細去推敲《X戰警》的故事內核，就不難發現，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超級英雄故事。
《X戰警：第一戰》
首先，超級英雄，本就是人們基於對現實的不滿而產生的幻想的具現化。他們擁有各種超乎常人的能力，能幹脆利落地解決各種常人無法憑一己之力應對的難題。「超級英雄」這個幻想，能帶我們暫時屏蔽現實的煩惱，享受毫無負擔的意淫般的快樂。而X戰警卻不完全是這種快樂幻想的產物。
要說這一點，就要說回到《X戰警》的起源。
1963年，在成功推出了蜘蛛俠、綠巨人、鋼鐵俠、神奇四俠等超級英雄後，斯坦·李和傑克·柯比一起創造出了最初的X戰警角色，登場於《X戰警（The X-Men）》第1期。
但是，當時的超級英雄起源故事裡已經充斥著各種遭遇變異蜘蛛、伽馬射線之類的天馬行空事故，為了讓這群新英雄與眾不同，斯坦·李決定逆其道行之：讓他們生來就擁有這些能力，因為他們是變種人！
這看似偷懶的設定，卻開啟了全新的方向：X戰警看似普通的異能起源，反而為他們的故事創造了無窮的可能性，也為變種人群體賦予了與其他英雄不同的現實意義。
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變種人生來就異於常人，這意味著他們從出生就註定要作為人類社會中的少數群體——異類而存在。
X戰警並不是戴著面具披著斗篷的英雄，他們沒有作為普通人的身份，沒有隱秘的基地或者遠在異星的故鄉，他們必須每時每刻承受著人們異樣的目光，承受直接的四面八方的誤解、指責和壓迫，沒有喘息和躲避的空間。
他們不是那種在歡呼中登場的英雄，他們沒有主動選擇為這世界而戰，他們成為英雄的初衷是為了自保，他們因為自己的異能被人類社會排斥，又因為自己的異能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英雄的他們一舉一動都背負著一整個族群的命運，他們的痛苦深遠而真實。
這是X戰警與其他超級英雄最大的不同。
《X戰警：逆轉未來》
他們不是僅給我們帶來快樂的幻想，他們更是我們現實痛苦的投影，是那些不得不為自己的權利、為自己群體的權利作鬥爭的人。
不過，在早期的《X戰警》漫畫中，X教授不過是一個模板式的道德標杆，萬磁王也只不過是一個功能性反派。《X戰警》曾經不被看好，一度險被腰斬，是靠著一小群死忠粉的狂熱抗議才得以存活。直到1975年，一切才發生了改變。
確實，斯坦·李為X戰警的故事賦予了潛力和寓意，但是，真正讓X戰警大放異彩的卻是克里斯·克萊蒙。
克萊蒙接手《X戰警》的創作後，決定進一步挖掘變種人故事的潛力和寓意，賦予其更多的現實意義。他對當時的美國社會存在的種族、信仰、社會意識形態等問題進行了探索，將對這種探索的思考融入到故事中，並賦予了X教授、萬磁王這兩個主要角色不同以往的複雜性和深刻性。
在克萊蒙看來，馬丁·路德·金和馬爾科姆·艾克斯，面對同樣的歷史困境，兩位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選擇了迥然不同的兩條道路，構成了「我有一個夢想」和「正義的暴力」的衝突——這種衝突完全可以用於X教授與萬磁王之間的對立上面。
可以說，克萊蒙是X戰警的教父。包括《背水一戰》《黑鳳凰》在內，《X戰警》系列電影中的眾多關鍵劇情，都來源於他擔任主創時期的漫畫。
甚至今天人們在評論《X戰警》系列電影時，依然會將X教授萬磁王與馬丁·路德·金和馬爾科姆·艾克斯對標。
在首部《X戰警》電影的結尾處，伊恩·麥克萊恩飾演的萬磁王更是直接說出了馬爾科姆·艾克斯的演講原話：「採取一切必要手段」。
從漫畫到電影，克萊蒙的理念得到了延續。
《X戰警：逆轉未來》
而從千禧年啟程、意義遠大於利益的《X戰警》老三部曲，到2011年軟重啟、在票房上更成功的新《X戰警》，近二十年過去了，在業界巨頭迪士尼收購福斯的交易達成後，X戰警回歸漫威大家庭已經僅僅是時間上的問題。
在這個令人喜憂參半的消息成為既定事實之時，《X戰警：黑鳳凰》無疑被置於一個獨特而尷尬的位置上。
無奈而遺憾的鳳凰輓歌
《X戰警：黑鳳凰》的故事緊接在《X戰警：天啟》之後不久，在X教授主導的「和平」方針下，憑藉X戰警們一次次奮不顧身地英勇行動，通過X教授放棄個人原則的導向性公關和宣傳，世界看到了變種人和普通人和平共處的可能，然而，這來之不易的和平依然無比脆弱。在一次反常的太空事故救援行動中，琴·格雷與從「天啟」事件就受她吸引而來的鳳凰之力融合，就在X戰警因為琴的失控而陷入分裂危機時，緊追著鳳凰之力來到地球的外星種族，也盯上了隨時暴走的琴……
整個故事穿插於宏觀（外星人與地球人的矛盾衝突，變種人與普通人的矛盾衝突）與微觀（變種人之間的矛盾衝突，琴自身的矛盾掙扎）兩個故事層面，導演西蒙·金伯格至少在前三分之二的影片中，掌控住了兩個層面的平衡。
金伯格顯然有意識要讓觀眾對人物產生共情，尤其是那些從《X戰警：第一戰》起就為我們所熟悉並喜愛的人物：雖然表面上故事的矛盾衝突依然是某種外來的超自然力量，威脅要摧毀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但實際上大量的感情戲還是聚焦在更私人的、更人性的片段和場景中。
然而，不像所有前作，《黑鳳凰》的整體基調要冷酷許多，對人物、人物關係發展轉變的呈現和塑造，採用了一種更像是客觀紀錄式的旁觀者視角，讓觀眾無法進入人物的內心：來不及，觸不到。
這部影片甚至缺失了那些我們熟悉的、一閃而過卻令人印象深刻的漫威式魅力和幽默。
當然，儘管是處在《黑鳳凰》這種整體失常的基調之下，演員們依然為這一首變種人故事的輓歌，貢獻了不少精彩的表演。至少我們能看出他們有儘力去嘗試。
蘇菲·特納在《權力的遊戲》中的表演經歷，顯然幫助她把握住了對琴·格雷/黑鳳凰這個故事核心人物的塑造。
詹姆斯·麥卡沃伊進一步發展了查爾斯·澤維爾/X教授這個人物，這一次，他挖掘了一個更完整、更接近原作漫畫中的X教授的形象，展現出了這個人物的道德灰暗面。
詹妮弗·勞倫斯和尼古拉斯·霍爾特分別飾演瑞雯/魔形女和漢克·麥考伊/野獸，他們貢獻了在本系列中至今為止最令人心碎的表演。
總體來說，《第一戰》老成員和琴·格雷的人物塑造都還是有閃光點的，但不是每個人物在本片的非常態局限下都能出彩。確實，有的是劇本問題，有的則可能是選角本身的問題。
邁克·法斯賓德的艾瑞克·蘭謝爾/萬磁王曾經一次次擔當著故事重要的情感戲，然而這一次萬磁王這個人物卻有點失色，不能完全歸咎於演員，因為是這個人物從參與到這一事件中的那刻起，就缺乏足夠的、貫穿的推動力，與這個人物相關的矛盾衝突都過於空泛經不住推敲。
飾演神秘外星人Vuk的傑西卡·查斯頓，儘管這麼說似乎對新加入這個故事的人不太友好，但她的表現確實令人失望。這位在《刺殺本·拉登》和《星際穿越》等優秀影片中每每令人驚艷的勞模姐，在本片中的表演卻令人感到尷尬，這種呆板生硬缺乏層次感的表演，令人難以相信來自於她這樣一位傑出的演員。
泰伊·謝里丹飾演的斯科特·薩默斯/鐳射眼，是另一個沒有得到編劇真誠對待的人物：與06年那部《背水一戰》中的鐳射眼不同，這一位鐳射眼壓根沒有被給予足夠的時間足夠生動的情節，去向觀眾呈現他與琴·格雷之間的真摯愛情。可以說，這一對標誌性的漫威情侶，在這一版故事中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
既然說到了影片節奏和體量的問題，就說回了導演金伯格不得不背的鍋：影片的前三分之二勉強還行，但當故事進展到X戰警們就琴·格雷的命運發生內訌，也就是故事的高潮部分即將到來的時刻，一切突然開始加速並且跳躍。
是的，我們確實看到了一些在整個系列中都能排進前幾位的精彩打鬥場面，但是無論觀眾還是人物本身都沒有吸收衝突餘波的時間，人物、人物關係沒有受影響推動發展的過程，而是直接點對點地完成轉變。
尤其對這樣一部深受喜愛的電影系列來說，這結局如此粗魯而突兀，令人回想起被《權游》最終季支配的恐懼。
唯一不那麼令人遺憾的就是，電影配樂至少還是公正對待了這部終曲。漢斯·季默用他變種人異能一般的音樂才華，他標誌性的感性激昂的配樂，彌補了劇情在氛圍營造上的短板。
確實，預算的增加和技術的進步令《黑鳳凰》這樣的影片，能夠在視效上給人更多的震撼，特別是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動作場面。十九年的時間跨度帶來是天翻地覆的變化，與本片對比的話，《X戰警》老三部曲看起來就像是五毛特效。然而，傑出的特效並不能掩蓋在個別打鬥場景中的攝影和剪輯瑕疵，尤其是在夜景戲部分，那些激烈搖移的畫面，實在令人目不暇接到暈眩。
《黑鳳凰》也許並不是變種人在大銀幕上最終幕，但無疑是福斯這部橫跨二十年的《X戰警》系列的終曲，是這個我們熟悉並喜愛的電影系列的一支無奈而遺憾的鳳凰輓歌。
在《背水一戰》中，《X戰警》老三部曲以鳳凰隕落落下帷幕，而新一代X戰警們的故事也同樣終於一曲鳳凰輓歌，正恰似一個殘酷的輪迴。
隨著福斯被迪士尼收購，X戰警及相關超級英雄也註定被收回漫威影業旗下。命途多舛的《X戰警：新變種人》直接跳票到2020，遲遲沒開的《牌皇》則被乾脆撤項。畢竟，凱文·費吉的新五年計劃已經上線，漫威宇宙在五年內都不太可能引入X戰警角色。所以，至少從現在看來，X戰警的未來是一個真正X。
《X戰警》系列譜寫過輝煌，也經歷過低谷。《黑鳳凰》也並不是X戰警的終局之戰。只要這個社會存在歧視、偏見和不公，X戰警的戰鬥就將繼續。
就在中國首映禮的同一天，澤維爾天才青少年學校也舉行了一場特殊的畢業典禮，那天X教授送給所有變種人的畢業致辭，在此轉贈各位實在再合適不過：
「親愛的變種人學員，
祝賀你完成了在X學院的學習，於即日圓滿畢業。
在這裡，你學習了如何變強大和如何控制並運用自己的能力，這很重要。
但是最重要也最希望你記住的一課，是接納你自己，勇敢地擁抱你的天賦與不同。
無論面臨怎樣的壓力與困境，永遠記住：
Mutant, andproud.」
撰文：納西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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