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風流蘇東坡眼中的書法境界15
古人論書，常常自相矛盾甚至截然相反，這並不是中國書法批評史上的新鮮事。
從蘇軾的詩《王逸少帖》看，對張旭的書法評價是貶損以至於尖刻，詩云：
顛張醉素兩禿翁，追逐世好稱書工。
何曾夢見王與鍾，妄自粉飾欺盲聾。
有如市娼抹青紅，妖歌嫚舞眩兒童。
而從蘇軾《書張少公判狀》來看，還是肯定張旭「盡得筆法之妙」的。東坡云：「張旭常熟尉，有父老訴事，為判其狀，欣然持去。不數日，復有所訴，亦為判之。他日復來，張甚怒，以為好訟。叩頭曰『非敢訟也，誠見少公筆勢殊妙，欲家藏之爾。』張驚問其詳，則其父蓋天下工書者也。張由此盡得筆法之妙。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以劍器，容有是理。雷太簡乃雲聞江聲而筆法盡，文與可亦見蛇斗而草書長，此殆謬矣。」
蘇軾說：「張旭做常熟縣尉時，有位老人來告狀，張旭辯明原委，為老人判了訴狀，老人拿著判決書高興而去。沒過幾天，又有事來告狀，張旭又為其判了狀子。過些日子老人又來了，張旭非常惱怒，認為老人是個愛挑事打官司的人。老人趕緊叩頭說『不是我愛打官司，實在是看您書法筆勢特別精妙，想私家收藏罷了。』張旭好奇，詢問詳細情況，得知老人的父親是天下馳名的工於書法的人物。張旭遂與老人交，從老人及他父親那裡盡得筆法之妙。古人得筆法之妙，都是有源頭有來歷的。張旭的筆法得自於公孫大娘劍器渾脫舞，是有道理的。雷太簡卻說聽聞江聲而筆法完善，文與可也說是看見二蛇相鬥而草書長進，這大概就荒謬了。」這段話，蘇軾說：張旭書法筆勢殊妙，連不知名的老人都通過屢訟的愚笨方式以藏之，說明張旭書法在當時美譽度很高且市場空間巨大。
蘇軾在《書張長史草書》中云：
張長史草書，必俟醉，或以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長史未妙，猶有醉醒之辯，若逸少何嘗寄於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這段還是說張旭草書未致妙境，醉後有些作品可稱神奇，而清醒之作卻自然率真之氣不足，這說明張旭的書法修為還有醉醒的區別，並說自己也是這種情況。蘇東坡意思是說張旭的書法和自己一樣，修鍊還很不夠呢！
蘇東坡在《書張長史書法》中云：「世人見古有桃花司道者，爭頌桃花，便將桃花作飯吃。吃此飯五十年，轉沒交涉。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爭路，而得草書之法。欲學長史書，日就擔夫求之，豈可得哉？」這段話不是評價張旭草書水準，而論述學草書之法：世俗之人見有人因桃花而悟道得道，於是爭著頌揚桃花，爭著飯食桃花，這桃花飯吃了五十年，也沒有什麼效果。這正象張旭通過見擔夫與公主爭路而悟得草書之法一樣，想學張長史的書法，每天去向擔夫求教，怎麼能夠得到呢？這段話頗有哲理，如緣木求魚、刻舟求劍一樣，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執著於表象，追求於器，而迷失於法，非學習草書之道也。
由此可見，書法之功在於學，書法之道在於悟，在於機緣巧合，必須經歷漸悟的修鍊，方得頓悟之大道也。
從蘇軾的論書題跋，我們只得一家之言，蘇東坡認為張旭書法，原來只道是平常。張旭究竟何許人也？歷代名人又是怎樣評價張旭的？我們來一一解讀。
張旭，字伯高，一字季明，漢族，唐朝吳縣(今江蘇蘇州)人，開元、天寶時在世，曾任常熟縣尉，金吾長史。
以草書著名，與李白詩歌，裴旻劍舞，詔為「三絕」。與李白、賀知章等人共列「飲中八仙」。與賀知章、張若虛、包融號稱「吳中四士」。書法與懷素齊名。由此可見張旭於唐亦是鳳毛麟角式的知名人物。據說張旭傳永字八法云：「側常患平，勒不貴卧；努過直敗力，趯當存勢生；策仰收暗揭，略左出鋒；輕啄倉徨疾掩，磔錯開撐。」此論堪稱精闢！
詩仙李白有詩讚道：「楚人盡道張某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吳郡伯皆顧盼，四海熊俠爭追隨」。詩聖杜甫《殿中楊監見示張旭草書圖》亦贊云：「斯人已雲亡，草聖秘難得。及茲煩見示，滿目一凄惻。」
唐韓愈《送高閑上人序》中亦贊之：「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
高適《醉後贈張旭》云：
性來書自聖，醉後語猶顛。
李頎《贈張旭》云：「 張公性嗜酒，豁達無所營。皓首窮草隸，時稱太湖精。露頂據胡床，長叫三五聲。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
唐代張懷璀《書斷》云：「 章草之書，字字區別。張芝變為今草，加其流速，拔茅連茹，上下牽連，或借上字終而為下字之始，形奇離合，數意兼包。字字體勢，一筆而成，偶有不連，而血脈不斷，及其連者，氣候通其隔行。」亦張旭書法之寫照也。米芾評其書說：「如神虯騰霄，夏雲出岫，逸勢奇狀，莫不可測。」
《舊唐書》中贊張旭曰：「變化無窮、若有神助」。《舊唐書》本傳曰：「後人論書，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陸（柬之）皆有異論，至（張）旭無非短者。」與張旭同時代的書學理論家蔡希綜在《法書論》中稱頌張旭書法：「卓然孤立，聲被寰中，雄逸氣象，是為天縱。」
《古今法書苑》謂：「張顛草書見於世者，其縱放奇怪近世未有。」明代趙涵《石墨鐫華》有贊云：「長史草書，頹然天放；略有點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新唐書藝文志》雲張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復得也。」
張旭傳世墨跡有草書《古詩四帖》，真書石刻《郎官石柱記》、草書《肚痛帖》等。在常熟留有「醉尉街」，建有「草聖祠」，「書道入神明，落紙雲煙，今古競傳八法；酒狂稱草聖，滿堂風雨，歲時宜奠三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這就是一代草聖張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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